江原從褲子口袋裏掏出一張門禁卡，朝樓門走去。

下了電梯, 他盯著右手邊的大門, 沒能邁開步子。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電梯門又打開了, 這次是外賣小哥。

他看了一眼人家，問, “送這家的？”

外賣小哥茫然地點點頭, “啊, 對。”

“給我吧。”江原伸出手要把袋子拿過來。

外賣小哥下意識地就把袋子往後撤, “你你你……”

江原皺了皺眉頭，“我就這家的啊，特意在這等你外面。”

外賣小哥大驚失色，“啊？”

江原臉上淡淡的，“姓淩，手機尾號6866, 對嗎？”

這時, 大門打開了, 淩佳穿著浴袍，腦袋上還帶著幹發帽。

她連看都沒看江原一眼, 直接從外賣小哥手裏拿過袋子, “謝謝。”

外賣小哥看得有點兒楞, 房門關上的那瞬間, 眼含同情的看向江原, “對不起啊, 大哥，早知道給你了，讓你哄哄老婆。”

江原咬著後牙，擠出一個笑容，“沒事。”

外賣小哥離開之後，江原還是按了下門鈴。

可裏面的人全當他是空氣，沒搭理。

他不甘心，又按了幾下。

還是沒有回應。

“淩佳，你先把門打開，我說幾句話就走。”

“你不開門，我就在這兒呆一宿啊！”

“就五分鐘，行不行？”

江原在門外，成了傻子。

沒人理，他撓了撓頭發，狠狠呼了一口氣，身子瞬間像洩了氣一般，倚靠在墻邊。

他摸了摸口袋，除了手機和門禁卡，什麽都沒有，想抽根煙，都不行。

“大哥。”又是剛才那個外賣小哥。

江原轉過頭去，看見他手上又拎著一個袋子。

外賣小哥朝他笑笑，“我把米飯給忘了，要不……”

江原立刻站直身子，把袋子接過來，拍了拍他肩膀，“謝了，給你五星好評！”

“謝謝大哥！”外賣小哥挺靦腆，轉身要走。

江原也同時轉過身要去再按一次門鈴。

“大哥！”外賣小哥突然停下來，喊了一聲。

江原手還沒放到門鈴上，下意識回頭。

“你是好人吧？不是壞人吧？”外賣小哥突然皺起眉頭。

江原噗嗤笑了，“那個，你記下我手機號，打過來，等我結婚那天，請你喝喜酒。”

外賣小哥笑起來，連忙擺手，“不用不用，祝你成功。”

等他走了之後，江原呼了口氣，調整好精神狀態，終於按下了門鈴。

而這一次，淩佳立刻就開了門。

江原連招呼都沒打，就側身擠了進去，趕緊把米飯放到桌子上，緊張感這才消散。

淩佳沒關門，手還扶在門邊上，半轉過身看他，眉間微微擰著，在等著他說話。

江原有一瞬間的慌神，兩秒之後便把餐椅拉開，就那麽坐下了，還朝淩佳揮揮手，“先過來吃吧。”

淩佳沒動，“江原。”

江原只顧著把餐盒打開，筷子掰好，沒直視她，卻也回應了一句，“怎麽了？”

過了好一會兒，江原見她還沒過來，才不死心地擡起頭，正好對上她那一雙杏眸。

目光意味不明。

“我想陪你吃頓飯行嗎？”

“我不需要人陪。”

江原猛然想到，時間已經這麽晚了，她才吃飯，又覺得，好像哪些地方不太對。

“淩佳！你先把門關上，我跟你說。”

淩佳看他站起身來，手上一推，把門關緊，但整個人卻倚靠在大門上，雙手環胸。

江原也從座椅上起來，頷首向她走去。

隔了一米的距離，他停下腳步。

兩人的目光在暗黃色的門廳燈下交匯，誰都沒有躲，似乎這一天，他們都等了很久。

久到淩佳已經覺得，自己再也說不出一個字。

江原看上去有些緊張，他想了一會兒，才終於開口，“那個人，我已經辭了，但是等我找到證據，會告她，這點兒你放心。”

淩佳眼神淡淡，就那樣看著他。

“你要是想出氣，就過來打我，怎麽打都行。”

淩佳唇角彎了彎，幾乎不可察覺，“這幾年，清明的時候，你都去給我爸媽掃墓了，是嗎？”

江原背脊挺得很直，但這一刻，稍稍松了幾分，“是。”

淩佳又問，“我大伯說，五年前開始，突然有兩家公司找上門，訂工作餐，也是你給聯系的嗎？”

江原深吸一口氣，點點頭，“是。”

淩佳眨了眨眼睛，把頭偏向一側，“我堂弟跟人在學校打架的事情，也是你幫忙解決的嗎？”

江原很快回答，“是。”

他向前走了兩步，離淩佳非常近，“除了沒能找到你，你親戚朋友所有的事情，我都找人看著，五年裏，一天都沒間斷過，我想，總有一天，會把你等回來。”

“所以，那晚，你才會去JS會所是嗎？”

“是。”

淩佳的雙手攥得緊緊的，忍著眼眶裏的淚水，不流出來。

“所以，這些年，你到底去了哪？機場，火車站，甚至是長途客車，我都查了。”江原在等著她的答案。

仿佛，這麽多年壓在心裏的重石，終於能被挪走了。

淩佳猛地轉過頭，眼神裏都是恨意，“你做這麽多，是為了什麽？贖罪嗎？那為什麽事情發生的那一刻，你沒有選擇相信我呢？為什麽關著門不見我呢？”

江原想擡手扶她，卻始終沒有力氣把手放在想放的地方，“對不起，我當時太沖動了，等我想明白的時候，就已經找不到你了。”

淩佳忽然擡手，揚起的弧線幹脆利落，若是再繼續向下，便能在他臉頰扇出一記響亮的耳光。

但，江原心裏都預想到的那清脆的聲音並未在耳邊響起。

“算了，你走吧，咱們之間到此為止。”淩佳的身子骨沒了剛才那種強挺，整個人都寫疲憊。

“看見我在樓下，才故意叫的外賣，把我放進來，就是要跟我說到此為止？”江原話裏都是不甘心。

淩佳坐到餐桌旁，拿起筷子，開始吃菜。

放了一會兒，飯菜都沒有那麽熱乎了，但她好像並不在意，蔫蔫地青菜，一點一點地往嘴裏送。

“別吃了，都涼了，再吃會胃疼！”江原拽住她的手腕，力道不小。

淩佳任由他抓著自己，心平氣和，“無所謂，習慣了。”

江原突然把她提起來，抱在懷裏，緊得連他自己的呼吸都不能順暢，“佳佳，再給我一次機會行不行，就這一次，行嗎？”

求求你，三個字，是他最後的救命稻草，他得留著。

淩佳用手抵著他的腰，“我沒辦法。”

“有辦法，你試一試，就有辦法！”

“江原，你別傻了！五年了，咱們分開五年了！再在一起，誰都不會甘心的！”

“佳佳……”

淩佳費盡全力把他推開，“你別說了，我這次回來，只想把當年的事情跟你說清楚，還我自己一個清白，別的你也不要費心了，不可能的。”

江原還想拉她的胳膊，卻被她直接擋開。

“快走吧，別讓我覺得自己回來是錯誤。”

江原腳下像是被定住，擡不起腳步。

淩佳看他一眼，“那我明天就走。”

江原皺了皺眉頭，“那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轉天一早，淩佳八點半從家裏出來，把昨天的剩飯裝好，準備扔到樓梯間的公共垃圾箱。

正好看到做衛生的阿姨在抱怨，“這是哪個人一大早就在這兒抽煙，煙味這麽重。”

淩佳手裏的動作頓住。

阿姨看過來，“啊，姑娘，你扔你的。”

接近垃圾箱的時候，她確實皺緊了眉頭，那麽重的煙味兒，這是抽了多少。

抽了多久。

一上午，她都有些心不在焉，但也時刻提醒自己，都過去了。

下午開小組會的時候，她剛發完言，看了眼手機，就收到了一條短信，那個號碼，即便沒存，也熟悉到不行。

‘我要去趟連滄縣，等回來，一起吃頓飯吧。’

淩佳把手機按掉，繼續聽組員的報告。

一個半小時的會議結束後，淩佳揉了揉後頸，從會議室裏走出來，路過大辦公區的時候，聽到很多人都在議論。

“天啊，那裏離咱們也不遠吧，地震了，你剛才有沒有感覺到燈在晃啊？”

“沒有啊，你別大驚小怪了，五級地震，應該波及不到咱們的。”

“那也是地震啊，你沒看微博上有實時圖片啊，有學校的房子都塌了。”

“是啊，小道消息啊，你們別往外傳。”

“什麽啦，快說！”

“JS國際，知道不？他們總裁沈林鋮就在連滄縣！”

淩佳聽到‘連滄縣’這三個字兒的時候，渾身一震，她都不知道自己停在了這些人的身邊。

“佳姐，您怎麽了？”淩佳的助理跟在她身後，見她突然停下，好心問了一句。

淩佳搖搖頭，“沒事。”

可腳下已經生風，快速鉆進了自己的辦公室。

打開手機，翻看起微博。

真的是連滄縣，有學校的房子塌了，也有好幾處民房塌了，還有路面塌陷，這一系列的字眼都讓她腦海和胃裏翻滾起來。

她手不自覺地抖起來，終於撥出了那個號碼，可等了好多聲，都沒能接通。

淩佳想站起來，兩條腿卻完全失去了力氣。

好不容易站起來，她又把手機碰到地上，慌慌張張蹲下去撿的時候，江原的電話打了過來。

“餵，你在哪？”淩佳的聲音聽起來帶著哭腔。

江原仿佛也楞了一下，“你別擔心，我過來幫林鋮，我好好的，沒事。”

淩佳心都揪在一起，“我剛才看微博，已經有過一次餘震了，你……小心一點。”

江原那邊嘴都要翹起來了，“嗯，我知道，等我回去。”

良久，兩人都沒有掛電話，聽著彼此的呼吸聲。

突然，江原那邊有人喊了一聲‘找到了！’

“佳佳，我先掛了，回去說。”

淩佳幾乎脫口而出，“我等你回來。”

她以為他掛了，掛掉電話的瞬間，聽到江原說了一聲，“好。”

第二天一早，淩佳醒來之後，第一件事就是拿起床頭的手機。

沒有江原的消息。

她考慮了一下，還是發了條短信。

‘怎麽樣了？’

下一刻，江原直接把電話打了進來。

淩佳想都沒想直接接通。

但是，還沒等她開口，江原便輕輕說了句，‘給我開門。’

淩佳匆忙披了件睡袍，光著腳丫就跑過去開門。

門一拉開，看到他完好無損地站在她面前，淩佳的心才算踏實下來。

好像一直懸在半空中，突然找到了支點。

江原走進來，把門帶上，她剛才臉上的所有表情變化，他全都看到了。

這會兒，心裏美成了傻子。

“洗漱了嗎？”

淩佳趕緊跑進廁所。

不到十分鐘，又匆忙跑出來。

江原看著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揚揚下巴，“先吃早飯。”

淩佳渾身的刺兒，自己就都掉光了，她記得很清楚，昨天那種擔驚受怕的感覺，特別真實。

並沒有因為這五年的不見，而又絲毫褪減。

江原把三明治遞給她，“夾了你最喜歡的芝士。”

淩佳看了看手裏的三明治，眼睛蒙上了一層難以置信，“你做的？”

“嗯，從醫院趕回來，一看時間差不多了，就做了，嘗嘗吧。”他說完，又把還溫熱的牛奶遞過去。

“你都不知道換個新飯盒嗎？”淩佳看著裝牛奶的小飯盒，忍不住說了一句。

江原笑笑，“挺好的，就一直用著。”

“沈林鋮為什麽會去連滄縣？你們在那邊也有業務嗎？”怕氣氛尷尬，淩佳隨口問了一句。

但問完她就後悔了，這是他的私事，她不該問。

雖然，兩人之間的變化有些微妙，但淩佳真的不想做那個先轉變的人。

但其實，不管怎樣，她早就已經邁開了第一步。

江原很實在，沒過多墨跡，“佳佳，你知道嗎，昨天沈林鋮把他媳婦從石堆裏挖出來的時候，我們幾個人都懵了，我想，他心裏肯定疼死了。”

淩佳沒想到，他去連滄縣的原因是這個。

也沒想到，沈林鋮會有這樣的經歷。

她連想一想，江原會有危險，都會覺得心頭緊繃，更何況，沈林鋮是眼睜睜看著自己愛人處於那樣的境地。

“我不強求你，但是，請你也給我一次重新追求你的機會，好嗎？”江原打斷了淩佳的思緒，把她從那種失去的窒息感中拉回現實。

淩佳看著他，有些茫然。

江原微微蹙著眉頭，語氣低緩，“求你了。”

他，竟然會用‘求’這個字。

說沒嚇到，是假的。

淩佳立刻低頭，咬上三明治，外人面前那種淩厲的禦姐形象，消失得無影無蹤。

接下了許多天，江原開始車接車送，當起了全職保姆。

但也僅限於等在樓下。

淩佳默認，那是他們的碰頭地點。

江原也不反對，起碼，他每天都能看到她，已經是一個很大的滿足。

沈林鋮偷偷告訴江原，自己要帶祁心去度假，竟然一不小心多包了一個別墅。

江原感慨，兄弟就是兄弟，完全不摻假。

於是，在得到這個消息的下一刻，他就給澳勤的總經理打了電話，說是新的項目需要派一名公關人員陪同他一起到美國開個會。

畢竟，JS國際的後兩個字兒還是有點兒用處的。

澳勤的總經理當然心領神會，麻利地派出了淩佳。

於是，沒過兩天，只有兩個人的公幹，就這樣開始了。

司機把江原和淩佳送到機場以後，沒多耽擱，便回了公司。

取登機牌，入關等一系列手續辦好之後，他們便朝著VIP休息室前進。

淩佳的打扮一貫是成熟風，跟她在家的時候，完全是一個大姐大，一個甜娃娃。

“那邊那個男的，好像很面熟。”淩佳眼神看向遠處，順便提醒了江原。

他轉過去，正巧看到了沈林鋮和祁心，兩個人，尤其是祁心，好奇心都寫在了臉上。

江原先走過去，打了招呼，然後便跟淩佳招手。

四個人的寒暄，很簡單，淩佳的身份，也很明確。

公關公司的客戶總監。

但這並不妨礙，三天之後，江原把她帶上了飛往珍珠島的飛機。

淩佳當然有機會‘逃脫’，但她選擇了將計就計。

兩個人進了別墅，來到臥室，她就笑著調侃一句，“江總，真是很貼心啊！”

江原擼了把頭發，“還行吧，你喜歡就好！”

淩佳拿起床頭櫃上放著的小架子，“這東西好像準備得有點兒多啊？”

江原仔細一看，小架子上是各種各樣、五彩繽紛的小盒子。

盒子裏的內容，那是相當的豐富。

竟然有一種，連他都是第一次見。

淩佳看著他錯愕的表情，瞇著眼笑了笑，“江總有心了！”

江原趕忙解釋，“這……這堆東西不是我準備的！你別誤會啊！”

迎接他的，就是‘啪’地一聲，關上的大門。

江原靠在門上，捏著眉框，心都要碎了，這沈林鋮什麽時候被周含附了身，給他來這麽一出。

簡直太不靠譜了。

淩佳突然把門打開，差點兒讓江原摔了一跤。

他踉蹌著站直，傻不楞登地問，“又……又怎麽了？”

淩佳把那個小架子扔進他懷裏，揚揚下巴，“自己慢慢玩，別用太多，容易腎虛！”

大門關上的聲音，把那句‘臥槽’掩埋在了空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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