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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轉生第十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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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我第一次看馬戲。

馬戲團沒有包廂一說,最最好的位置就是正對表演場地的觀眾席前排。所有票在座位安排上都一視同仁,好位置純靠自己搶。

布魯斯出了雙倍的價格,和坐在最好位置上的一對小夫妻換了座位。他真是一個萬惡的有錢人。

我們坐在最佳的觀賞位置,看馬戲團的成員依次上臺表演。

小醜踩著獨輪車拋球雜耍。大象背著吹笛人緩緩繞場。獅子抖抖毛發,自熊熊燃燒的火圈中躍出,帶起點點火星。銀亮的飛刀穿越晃蕩的鋼圈,正中女人頭頂的蘋果,鮮紅的果皮中溢出汁液。

每一次驚險的動作都會引起觀眾席上的一陣驚呼。我抓住布魯斯的衣袖,心跟著他們的拋接輪換怦怦狂跳,布魯斯昂貴的西裝被我拽皺了一邊袖子。

他低頭看了我一眼,不動聲色地從我手裏把衣袖摳出來,扯平整再塞回去。

飛刀擦著女人的臉,釘住她耳邊晃蕩的銀色耳環。我嚇得一抖,差點把布魯斯的袖扣扯下來。

心跳聲越來越大,幾乎蓋過了場上所有嘈雜的聲音。有一瞬間,我以為我的大腦正在和心臟同頻跳動,視野邊緣一收一縮,仿佛我整個人都變成一塊泡在熱水裏的冰塊,在滾燙中飛快消融。

布魯斯抓住我的手腕,“你怎麽了,有哪裏不舒服嗎?”

我按住頭,緩了會兒神,“沒事,可能是我有點太緊張了。”

我深呼吸看向臺上,“飛翔的格雷森”空中飛人表演是馬戲團的壓臺大戲。這次表演尤為重要,是年僅八歲的小空中飛人理查德·格雷森第一次撤掉防護網進行表演。

色彩斑斕的聚光燈伴隨音樂在場上分合,飛速掠過每一位觀眾的臉,它照亮昏暗的篷頂,停在最高處的表演臺上。一柱柱燈打下來,照亮前方的抓桿、蕩繩。

表演臺距離地面太高太遠了,以至於身穿表演服的三位演員在我眼裏只是三個同色的小點。我的視野從邊框開始逐漸模糊,只剩那三個點。

“我......我覺得......”我努力睜大眼睛,想要看清楚臺上的三個人。

雷動般的掌聲與歡呼中,音樂驟停,歡快的主題曲從頭開始。身材較高的兩位演員做了一個輕松的起跳式,向上跳躍,抓住抓桿。

他們臉上燦爛的笑容在我眼裏無限放大,仿佛要深深映入我的視網膜中。我聽見自己的聲音,極輕極輕,對我來說卻震耳欲聾。

“......布魯斯,我覺得有壞事要發生。”

蕩繩在半空中撕裂,斷成兩截,被從空中墜落的男女抓在手裏,成為一根無法承受生命之重的稻草。

接下來的一切都如同電影中一個漫長的慢鏡頭。

我能看見男孩在表演臺上張大嘴在喊些什麽,看見兩位格雷森徒勞在空中揮舞抓握的手,看見觀眾們驚恐地捂住嘴,看見布魯斯失手打翻爆米花盒,每一粒爆米花在空中翻滾。

連馬戲團的奏樂都在無限拉長,一切都如同冬日凍結的湖水,仿佛這樣就能停止時間,挽救即將發生的悲劇。

然後,所有事情輕飄飄地塵埃落定。

兩條生命,像兩個砸在地上的番茄,將曾給人帶來歡笑的表演場塗成一片狼藉。這紅色一點點浸入我的眼裏,將死亡這個概念牢牢釘死在我腦內。

我終於想起這件事。在這座城裏,每一周,每一天,每一個小時,都有人正在死去。

如今,它只是正好發生在我眼前,掀掉了岌岌可危的遮羞布,冷漠地展示給我世界的殘酷。

僅剩的男孩,最後的格雷森,從高臺上逃下來。他跪坐在父母身邊,想要叫醒自己的爸爸媽媽。

洶湧的人聲化作浪潮,吞沒了他。那麽小的身體,承受了那麽多悲傷。眼淚從他的身體裏滿溢出來,與他父母身下蔓延開的血跡連接在一起。

我不自覺屏住了呼吸,仿佛再等幾秒,臺上的男女就會坐起身,摸摸孩子的頭,告訴我們眼前只是馬戲團策劃的一場不好笑的表演。

布魯斯在這種情況下站起身。他的牙關緊咬,青筋猙獰地鼓起。

悲傷吞沒了他,臺上死的不止是理查德的親人,也是他的親人,是托馬斯和瑪莎。

所有人都為壓在他肩頭的痛苦讓道,如摩西分海,他從讓開的人群中徑自走到男孩身邊,跪下來讓男孩藏進自己懷裏。

恍惚間,那身漆黑的甲胄又回到他身上,長而厚重的披風變成一只巨大的蝙蝠,藏住兩個驚恐無措的男孩。

馬戲表演草草結束,哥譚警方接管場上的秩序。

布魯斯中途一直沒有離開那個名叫理查德的男孩。我拜托戈登給我行了一個方便,找一位警員幫我帶了兩杯熱牛奶。

我端著牛奶去找他們,路過表演場中央。鑒證科的警員進進出出,手上拿著各樣器材忙碌。

我停下來看了一會兒,餘光中發現那個金色眼睛的男人正躲在附近的一棵樹下,用絕望的目光看向場內,好像他在剛剛失去了生命中極為重要的東西。

他不是馬戲團的演員,我沒有在表演中發現他。

我和他再次對上視線,那雙金色的眼睛避開我。男人扶著樹,轉身離開。

我沒有過多追究,帶著牛奶走進附近一頂小帳篷裏。理查德正在布魯斯的陪同下做筆錄。

男孩坐在椅子上,肩上披了一條毯子,瑟瑟發抖。

我把牛奶遞給他和布魯斯,在稍後的位置站定。

詢問的警員收起筆錄本,“謝謝你的配合,”他同情地放輕聲音,生怕驚動了表情麻木的男孩,“後續調查有結果的話,我們會及時通知你。”

男孩不做言語,布魯斯摟緊他的肩膀,繃住神色向警官點頭,“辛苦了。”

警官似是不忍開口,看了眼理查德。布魯斯也意識到什麽,嘴唇抿住。

“約翰先生和瑪麗女士似乎並無親眷在世,哈利馬戲團要進行巡回演出,不具備監護小理查德的能力。”

他小心觀察男孩的神色,“他可能會被送進福利機構,尋找適合的領養家庭。”

“他不會。”兩個聲音同時響起。

我和布魯斯相互看了一眼,異口同聲開口道,“如果他願意,我可以領養他。”

場面一度陷入尷尬的境地,我和布魯斯面面相覷。警官抱著筆錄本,半晌說不出話來。連一直低頭看著桌面的理查德都擡頭看向我們。

我定了定神,開口一件件把我的籌碼擺出來。

“我不需要他改姓,也不強求他立刻接受我。但我保證我會提供足夠的資源、金錢以及愛護,照顧他直到他長大。”

布魯斯頷首,“我也一樣。”

警員的目光愈發放空,他的腦袋在我和布魯斯之間轉來轉去,“你們……”

沒人退讓。

布魯斯嘆氣,他捏了捏眉心,對警官道,“請稍等。”

他誠懇地對我道,“露西,我們出去談談。”

我也想和他談談。

我們離開理查德做筆錄的小帳篷,躲到一處無人的空地邊。這是我們這對虛偽的情侶第一次開誠布公。

“露西,”布魯斯謹慎地選擇措辭,“不是我對你的善意有何不滿。只是,你可能有點沖動了。一位二十來歲的未婚女性收養一個八九歲的男孩並不是很容易的事情。”

我確實是沖動了,承擔一個男孩的人生是一件沈重又麻煩的事情。何況我從未有過教養小孩的經驗,即使是在上輩子,我早在適當的年齡前就離開了那個世界。

興許只是那一刻的痛苦擊中了我,使我做出不理智的行動,但我認真地反覆思量後,依舊不打算改變主意。

“你認為我不適合收養他。”布魯斯說。

這時他不像那個能言善辯的布魯西寶貝,可以懶洋洋地躺在股東大會首座的辦公椅上和股東們有來有往地嗆嘴。

他神色緊繃,好像在面臨一場聖戰,“我以為你了解我。”

“就是因為了解你,我才不同意。”我坦誠道。

他面上露出不讚同和微不足道的委屈。

我直白道,“我相信你會竭盡所能給他最好的,你會把他當做你的孩子來愛。”

“但你告訴我,在收養迪克後,你會放棄每月讓你受傷的極限活動嗎?你願意安分守己,待在家裏做一個普通平凡的父親嗎?”

他就此沈默。

我們心知肚明,他所做的極限活動不是指他拿來敷衍股東和媒體的跳傘、滑雪、蹦極。

而是更危險更隱秘的那些。布魯斯·韋恩是一個把脖頸主動伸進絞刑架前的套索裏的男人。

我和他都明白,他不可能輕易放棄這項危險的工作。而理查德,這個孩子真的能承受第二次失去親人的傷害嗎?

良久以後,布魯斯開口,“我不能向你保證。”

他的聲音發沈,向夜裏行事的蝙蝠逐漸靠攏,“但我比在場任何人都清楚他的感受。”

“仇恨,憎惡,悲傷,無能為力,從前的所有美好都會變成紮在你心裏的一把刀子。這些傷口無法依靠時間治愈。”

他回頭看了眼那頂孤零零的小帳篷,輕聲說出一個猜測。

“馬戲團表演前會把所有表演器材檢查一遍,空中飛人是招牌節目,在沒有防護網的情況下,表演道具更是檢查了不知道多少次。”

“我看了蕩繩的裂口,不出意外的話,蕩繩斷裂並非是因為自然損耗,而是被人塗了強酸。”

他陰沈的目光轉向我,向我陡然揭開那個最大的可能性,“約翰和瑪麗極有可能是遭人謀殺遇害。”

這回輪到我陷入長久的無言。

我揉揉太陽穴,試圖理解這匪夷所思的始末,理解哥譚是一座對謀殺習以為常的城市。

我意識到,只此一點,父母意外身亡的我無法真正讀懂布魯斯與理查德的痛苦。只有他們才能諒解彼此心底燃燒的憤怒。

但我對布魯斯是否能夠擔任一位合格的監護人依舊持保留態度。

“我不會反對你,也不會支持你。”我告訴布魯斯,“實際上我們也做不了決定,要看理查德選誰。”

布魯斯和我意見相同,我們又回到那頂小帳篷裏,向理查德和警員說明了現在的情況。

從頭到尾,理查德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他失去了對外界的感知能力,將自己困在一秒鐘的世界裏,陪父母一次次從高空墜落。

他在警員的喋喋不休中擡眼,將我和布魯斯的表情收進眼底。

他問警員,“我一定要選一個嗎?”

警員好心安慰道,“不一定,但這是比較好的結果,至少你不會流落到兒童福利機構,那裏的生活可沒有保證。”

他想了想,向理查德建議,“收養手續還沒有那麽快辦下來,你可以先暫時住進一個人的家裏,不讓兒童福利機構把你帶走。至於選擇誰,會有多一點時間考慮。”

布魯斯認同了警員的說法,他沒有把理查德當做一個孩子,而是把他當成一個和自己對等的男人在談話。

“不管你是選擇我,還是露西,或者其它人,我們都尊重你的意見。不需要排斥我們的幫助,你擁有選擇權。”

理查德的眸光顫了顫,他看向布魯斯,開始認真地打量這個男人。

“我認識你,”他一字一頓,“你是韋恩。”

這是少有幾次,韋恩這個姓氏不代表權力和財富,不代表哥譚的金字塔頂端。

它代表痛苦,代表一個年幼的男孩失去父母,代表一場謀殺。

我們都明白了他的選擇,他當然會做出這個選擇。

那只布滿繭子的小手,筆直地指向了布魯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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