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蠶繭◎

姜見青閉上眼,猛地又睜開。這裏的靈氣太雜亂了，她沒辦法仔細詢問，只能在電光火石之間捕捉到暫時的東西。

“很多人,很多奇怪的東西,有站著的有爬著的，每個人都在哭，哭得很淒厲很淒慘。”姜見青擺擺手，“太慘烈了，這裏發生過的事令人發指。”

應如流看著她大口喘著粗氣，“你能看得見這裏發生過什麽？”他記得她能共情，但是時光反溯他第一次見。

“嗯。”

不能直接找到出路,兩個人只能一點一點地往外摸。走了兩步，姜見青停住腳。

“應如流,我害怕。”姜見青聲音幾乎帶著哭腔了,冷不丁的，她雙眼一黑往後一仰，被應如流接住。

她擦著臉上的眼淚,“我止不住，這不是我的。”這裏的怨念影響到她了。

神族強大,但也只限於姜逢淵那一類。姜見青體弱,也只是最近幾年情緒穩定些狀態好些。她孱弱的體質,會導致她在過強靈力場的幹擾下,嚴重受到外力影響。

比如現在,她難受得要喘不過來氣，死死地揪住應如流的袖子。應如流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你發燒了。”

他背著她往外走,姜見青抱住他的脖子,應如流能聞到她身上淡淡的女子香。

“應如流，我能感受到死亡。”她望著他垂在身後的頭發，“你怕死麽。”

“嗯。”

應如流當然怕死，否則不會昧著良心與她結契。不知道他有沒有找到自己六感盡失的原因，兩百年，他能夠解除種在自己身上的咒術麽？

無靈丹蓋住了她的靈氣與修為，讓她與常人無異，女子身上獨有的香味縈繞的鼻尖，時有時無。應如流默默背著她走了一段路，姜見青道，“我好了。”

幾乎在一瞬間，姜見青恢覆原樣。她拍拍他的肩膀，示意應如流放下自己。

她滑下應如流的背，又伸手將臉上的眼淚擦去。

他們現在所處的是密室的盡頭，也是一處墻壁。姜見青伸手摸了其中一塊磚，暗室的墻壁便出現了一張門。姜見青道，“果然。”

方才她在那些哭喊裏窺見了一些場面，也看到了有人從這門裏出出進進。等她自己出手，便像所看到的情景一樣，這裏有一處機關，連帶著一個甬道。

這個甬道同樣狹窄逼仄，應如流進去甚至還要彎腰。好在甬道壁上也有燃燈，兩個人能清楚看到路。

路的盡頭，仍舊是一處暗室。

姜見青心中有陰影了，她不知道那間暗室裏又是什麽，如果還想方才那樣，她連路都走不了，那就很麻煩。沒有巡邏的衛兵還好，要是有誰過來，那他們退無可退。

她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汗，問應如流，“你有那種藥麽，能隔絕我的六感？”

“你體質現在很弱，我不確定能不能給你用。”

姜見青看一眼他的手，“掩神丹不僅會蓋住我的修為和根骨，也會暫時改變我的體質，你按照凡人的劑量給我來一些就行。”

應如流取出藥，放在姜見青手心，“三個時辰，過了三個時辰我們必須得出去，否則你也有危險。”

姜見青收起藥，若有所思點點頭。

裏面仍舊是一處十分大的密室，不透風，和方才的暗室大小差不多大。姜見青懷疑這是那座七層塔的塔底。七層塔不僅僅是藥閣，應該還是一種陣法，如此才能壓住這地下的東西。

“應如流，你覺得方才的桌子像什麽？”

應如流望著前面的暗室，沒有說話。姜見青扯扯他的袖子，“你說這像不像天之極，你對我那啥的桌子？”

“？”

這話說得，怎麽都讓人容易心思想歪。

就在應如流皺起眉頭，一臉“我把你怎麽了”的沈默中，姜見青道，“就是那次我躺在床上，你讓我把衣服脫了，然後我疼得差一點厥過去。”

“？？？”

應如流臉黑了，“別亂說。”

“就那次，雲燁那狗東西給我下藥，我毒發地幾乎忍不住那次，你對我做的事！”

應如流臉都黑了。

姜見青還發現這桌腿上有機關，整張桌子還可以升降，正好可以隨不同人的身高來改變桌面的高度。

“你說，這個桌子，像不像給人餵藥的地方。然後他們在這臺子上面，能對喝藥的人做各種實驗？”

這確實像，尤其是桌面還有奇怪的液體，甚至還有殘留的藥汁，都和她的猜測一致。

“你看啊，那個藥摸一下，我的手上就長了一點白色的像菌絲一樣的毛，你說要是把我全身都塗滿那種藥，我會不會就全身都長滿毛？”

姜見青忽然豎起一根手指，接著又指向自己，“那如果藥汁的藥性再變化一些，可以變成內服的藥物，又或者是偽裝成集市上賣的糖果點心，這食物被人服下，是不是就可以將他們的骨骼和皮膚外表同時發生變化？”

“變得不像人……”姜見青將語氣放緩了，“甚至是，變成某種動物？”

如果真有這種藥物，那必然是經過無數次實驗才能得到。

回想起方才的石桌和上面傾灑的藥物，姜見青更加篤定，“那群孩童失蹤，以及那個妖人的背後勢力，絕對就是鐘離世家。”

但問題就在於，“真的有這種藥物嗎？”

人和牲畜，仙和神，萬物之間，都有一定的軌道，目前也只能靠禁術來改變這種軌道。鐘離世家已經強大到如此地步，能夠用藥物來改變這種軌道，驚擾天道麽？

“有。”應如流道。

“有種咒術叫易之變，是禁術。這禁術來自長淵一脈，能夠逆天而行，通過改變萬物原本的靈氣，從而改變其形神。”應如流道，“長淵，你應該知道。”

同昭族一樣，長淵也是上古神脈的一支，專門負責天道之軌。不過隨著時間的推移，天道行之路徑越來越固定，幾乎不需要長淵來維持，漸漸地，長淵一脈便隨著日升月落，慢慢消逝在世界長河中。

長淵一脈在極早之前就已經消失。應如流道，“如果醫修能用利用某種靈藥改變萬物原本之氣，或者將這種禁術散到藥物裏面，就能用藥物改變人之形貌，這與長淵易之變的作用如出一轍。”

姜見青問道，“萬物有常，人可在自己行進的軌跡中做自己該做的事，如人間人便是短暫一生，春花秋月離合悲歡。仙之人，煉化萬物，維天地之軌跡。神族與日月同輝，禦萬事靈氣，保世間太平。這本是應該之事，或許說，本就是不可改變之事實。我不明白，為何鐘離家要驚擾天道。”

天道之行徑，一環扣一環，貿然改變而不加以控制，最有可能反噬自己而不得善終。

長淵一脈消逝最早，甚至在天裂之前就已經銷聲匿跡，在神族幾支中也是不出名的存在。長淵幹擾天道，極大消耗了自身靈力，神族本就子嗣稀少，如此一來，也就慢慢隕落在世間。

“那自然是因為你所擁有是為天地之最，所以不屑於覬覦旁人所得不到的東西。”應如流望著前方的密室，“你是神族，可以與天地同壽，與日月同輝，與萬物同興盛……無論是哪一樣，都是仙族他人不能望其項背之存在。”

“凡人看仙神，不分其是仙還是神，仿佛仙與神是同等的存在，甚至因為仙界與人間聯系更多，反倒認為仙勝於神，而只有仙族自己清楚，仙與神的區別在哪裏。”

仙族被天道束縛，不可逾矩，克己覆禮，甚至還能享人間香火。人間香火能延續仙族存在之時間，有香火，有信仰，仙族方可存在。

神族與天同壽，萬世永存。仙族會老，會死，會隨世界易變而變化，與神族是不可比擬的存在。

應如流道，“誰都想不受天道束縛，南守谷起死回生，不老不死，不都是想破開天道之死令麽？”

暗室裏吹來一陣風，又帶著一股濃厚的藥腥味。姜見青莫名打了一個冷噤。

她心裏發毛。

應如流的話讓她想到了更多的東西。南守谷起死回生違背了天道之規則，應該也是運用了某種禁術。之前姜見青一直想不清楚什麽樣的禁術能讓他回生，現在她大概清楚了。

李袖是在追查妖道和孩童的事之後失蹤的，且失蹤後被南守谷帶去了凰谷——很明顯，凰谷和鐘離家早就有聯系。

其實甚至不用通過李袖這件事，姜見青清楚天族四大世家之間早就互通有無。之前在凰谷，她就看到天如鏡帶著一堆東西急匆匆地離開，不僅僅是凰谷和雲家，甚至是雲家和鐘離家，都關系匪淺。

就如同天之鏡這次無端出現在鐘離家，且修為恢覆大半，這肯定也有人背後推動。

四大家族表面各不相關，實際上應該有同樣的利益鏈，且很怕被別人察覺到這個問題。天如鏡在晚上鬼鬼祟祟出門，這次又出現在鐘離家一個不那麽引人註目的旁支裏，很難不讓人聯想到這幾個家族私底下互通有無。

姜見青想到當時天如鏡擡走的那個箱子。箱子裏又是什麽？

而鐘離世家力在改變天道，他們轉人為動物。那麽在在暗地裏，他們會不會也用盡了手段，也想試試將仙變成神？

面前很黑，壁燈只能照亮一部分，周圍充斥大片大片的陰影。兩個人摸黑走了一段路，姜見青停下腳，應如流問，“怎麽了？”

姜見青望著面前許許多多如同蠶繭的殼子，“這個，是什麽？”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