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喜歡姑娘◎

中午正是陽光正烈的時候,西北地界晝夜溫差極大，明明晚間涼颼颼的還有寒意，中午就熱得只能穿輕紗了。

客棧外的木棚裏,店小二在給牛羊餵飼料,旁邊的大黑狗也熱得吐舌頭。店小二餵完飼料，又去拎水桶。一只小羊沖破羊圈跑過來舔姜見青的手，姜見青在手心裏裝了一點鹽水給它喝。

小羊喝完水，忽然倒在地上不動了，姜見青以為它是中暑了。天氣炎熱，太陽熱烈恐怖，她朝店小二喊,讓店小二多拎一桶水來，小羊中暑了。

趴在地上的小羊抽搐了一下,隨後四肢縮成一團,慢慢地變成了一個男孩。

？

姜見青揉了一下眼睛，確定自己沒看錯，這確實是一個孩子！

她立刻從芥子裏扒出一面鏡子,對著羊圈裏的小羊照一遍。

如她所想，羊圈裏的十幾只小羊全部變成了孩子,而旁邊棚圈裏的牛則變成了女子,有年紀大的,也有年紀小的,高矮胖瘦,各種人都有。

姜見青摔了鏡子，“抓住他！”

“咻”的一聲,滅魂針應聲而出,穿過正欲逃跑的店小二眉心。他抽搐了幾下,變成一只黃皮狐貍。

三個人連忙在客棧上下來回翻找一邊，最後在柴房裏發現了被捆成一團的真正店小二，他旁邊躺著一把傘，沒有撐開。

水火傘是神品，黃皮狐貍沒辦法打開，又有銀絲軟甲的保護，李袖並沒有受傷。但是正午的暑氣還是灼得她面色發紅。

姜見青將她收起來，又出去查看這群變回人的牲口。

賀思竹說，李袖當年因為卷入了妖道攜拐婦童的事而被天族不知名的仙官告誡，並且還觸碰到某些人的利益，使得那些人對歸元劍宗滅口。那個賣糖葫蘆的人還有這個店小二和多年前專門拐賣婦女兒童的妖道是同一批人，那麽背後指使他們的，必然也是同一批。

八十多年過去，還這麽死性不改？

讓姜見青吃驚的是，經過核對，這群變成牲口的孩童有很大一部分來自五湖四海，甚至還有幾個是十二年前或者二十四年前失蹤的，這些孩童無一例外全是屬羊的生肖，而變成牛的婦女也都是屬牛的生肖。

李袖當年查出來，妖道拐賣婦女兒童是不會分高矮胖瘦，應該是拐到哪些就帶哪些走。

他們將這些拐來的人帶到南濱某個地方後，還會有專門的一批人將拐來的人重新分揀。

這一批人按照生辰八字或者本性屬相來劃分這些被拐來的人，再對他們進行某種術法，將他們變成另一個物種。

姜見青一時間發蒙，應如流道，“魘術。”

魘術，姜見青聽說過。這種術法能夠將人變為動物，又或者將動物變成人，顛倒人界倫常，幾乎在上古時期就已經消失。

一聲劍嘯，突然一抹虹光從背後卷來，直擊客棧木樓。

又有一個人沖出來，姜見青覺得他十分面熟，那人拼命奔跑，而李袖的紅袖劍在其身後窮追不舍。李袖不知道什麽時候出來了，她撐著傘，臉被太陽灼得泛紫。

姜見青認出來，這是先前那個在集市上賣糖葫蘆的人，他不是被李袖殺了嗎？

姜見青不明白，但容不得她多想，剎那之間祭出青光劍，兩面夾擊，那人深感不敵，不一會兒就落於下風。

青光劍穿體而過，他倒地不起，再也沒了生氣。

姜見青收回劍，一直觀戰的應如流忽然瞇眼，伸手一抓，在空氣中抓到某個東西。

看到這東西，他似乎來了點興趣。

姜見青這才發現，應如流手裏抓的是一縷極淡的魂魄，但這抹魂魄和正常的魂魄不同，還充斥著一抹靈氣，是活的。

這是個什麽東西，連著兩次都殺不死？

應如流註意到姜見青的疑惑，“他並沒有被殺兩次，上次李袖，這次你，兩次並沒有殺他。”

他將這東西的魂魄收起，蹲下看地上的屍體，“你看看這屍體死去的時間。”

這屍體還是熱的，血液也尚未凝固，明顯是剛死的。

應如流將追魂盤放在捆仙繩上，魂盤有刻錄時辰的功能，可以定蹤這魂魄的行跡。魂盤上顯示，這個東西是午時一刻離開的本體。

“午時一刻？”

方才將這人斬殺後，姜見青立刻將李袖收回水火傘裏。陽光很大，即使有銀絲軟甲護體，她也被午時的太陽灼燒得十分嚴重。

所以姜見青特意擡頭看了一眼太陽，時辰差不多是午時三刻，正是日頭最烈的時候，要不是有神器保護，李袖這魂魄，恐怕是渣都不剩了。

她幾乎是午時二刻才將那妖道穿喉而過，怎麽追魂盤卻顯示這東西午時一刻就離開了本體呢？這魂盤目前完好，這周圍也並沒有大兇的靈力來幹擾，也就是說，魂盤不可能出錯。

“你並沒有將他殺死，在你和李袖出死手之前，這東西就已經離開了本體，你們最後殺的，也不是活人。”

應如流輕輕點一下那魂魄的額頭，隨後擦手。不一會兒，有一團黑色的霧氣從他七竅裏慢慢地冒出，最後聚攏到一起。

姜見青本來以為是一團霧氣，再仔細一看，原來是一團盤在一起的細小蠅蟲，隨手捏一只，輕輕一撚，便化成了煙氣。

這是什麽？

應如流道，“傀儡蠱。”

姜見青臉微微僵了。

傀儡蠱原蠱出自幽冥西南部，又稱牽魂蠱。這是一種較為兇猛的蠱蟲，可寄生於生靈體內，通過原主指引，宿主可做出任何原主想做的事。

但是傀儡蠱是寄生在活物體內的，如果王道士是死在午時一刻，那麽傀儡蠱是如何驅動死物的？

“你不認識也屬正常，這傀儡蠱被改過屬性，在死物、甚至是無命之物身上也可以寄生。”

傀儡蠱生於神境，性質兇猛，什麽人能改動它？那個賣糖葫蘆的妖人肯定不行。

當年李袖和賀思竹就是因為追蹤失蹤孩童的事才天人永隔，而李袖也因為追查這件事而被不知名的仙官警告，從而將自己卷入萬劫不覆境地的。

很明顯，這妖人背後還有人。

且來頭不小。

賀思竹抱著水火傘回到屋內，應如流給李袖餵了十多種丹藥，才堪堪穩住她的傷情。

天道有常，魂魄屬陰，遇光而不避，輕則膚質焦灼，重則傷及魂靈甚至會魂飛魄散。李袖明白這一點，寧願冒著魂飛魄散的危險也要抓住那個妖人，肯定是因為那個妖人的行徑刺激到她。

李袖肯定是知道些什麽的。

喝完了藥，李袖陷入沈睡，賀思竹守在一旁。

姜見青道，“她暫時沒有什麽生命危險，不過不宜在人間久留，等她的傷好一些，會有人領她回神域。”

她已經通知了舒圓缺來接人。

姜見青又道，“你也去神域，李袖需要人照顧。等她醒了，如果能想起什麽，記得及時告訴我。”

外面傳來吵鬧聲，妖人拐賣婦童的事已經通知了官府，有幾個附近丟了孩子老婆的人家前來認領，果然在有一個人變成牛羊的孩子裏找到了自己的女兒。

不過這些人都是很多年前失去了親人，他們中的人有的長大，有的變老，而變成牛羊的婦童卻還是失蹤前的模樣。

官兵暫時封閉了此處，又問店小二還有沒有別的孩子和婦女。店小二什麽也不知道，遇到這檔子詭異的事，到現在腿還軟得直哆嗦。

最後他終於把事情說清楚了。這批牛羊就是那個賣糖葫蘆的人帶來的，此時他的身份是一個商旅。他隔幾年會來一次，專門給屠宰場賣些豬狗牛羊。

這次這個人暫住在這裏，就托店小二給他照顧這些牛羊。結果半夜他像突然遇到急事一樣沖回來，打暈了小二，之後小二就什麽也不記得了。

晚間姜見青坐在屋頂。應如流仰頭問，“你在幹什麽？”

“我聽那店小二說，那個妖人已經不止一次留宿這裏，每次路過，店小二都會看到他販賣些東西，有時候是牛羊，也有時候是幹糧布匹，甚至還有異域的珠玉寶石。”

她擡頭看著天空，“你覺得，他以前賣過的東西，只是‘東西’麽？”

姜見青心中煩躁，“他現在怎麽樣了？”

應如流將那人拿給姜見青來看。他被關在琉璃瓶裏面，身體已經化成實形，儼然又回了一條命。

這個琉璃瓶叫納天瓶，專用來收服生靈，妖人看不清外面，但姜見青能將裏面的情況收入眼底，一覽無餘。

“賀思竹說當年他和李袖殺了很多這種妖人，讓南濱安寧了一段時間，但現在這妖人又活動起來。”

姜見青用手指點了點那個瓶子，聲音不知道為什麽有些沙啞，“這明明就是一件很嚴重的事，簡直聳人聽聞。但是就是這麽大一件事，這麽多年過去，它也沒被翻出來，甚至我們沒有聽到一點相關的風聲，我不明白這是為什麽。”

“我不信，這麽多年來，沒有哪個仙官發現端倪，但是，為什麽沒有人問，沒有人上報天族？”

應如流沒說話，姜見青冷笑了一聲，“就跟李袖當初被關在凰谷一樣，肯定是有人在後面壓著，沒有哪個仙官敢過問。”

甚至助紂為虐。

姜見青勢必要將這件事查出來。一方面是想為李袖報仇，另一方面，她有責任要處理好天道輪回之事，不讓外界幹預天道運行的軌跡。

這幾日姜見青一直在查傀儡蠱的事，姜逢淵最近在幽冥，姜見青讓他查一下近些年來有誰去幽冥采過這種蠱蟲。

不知道姜逢淵是不是太忙，通靈符消息傳過去後就沒了回應。

姜見青等不到消息，只能自己想辦法解決。千機閣閣主得知消息，表示可以提供幫助，姜見青又怕他要另外的價錢，拒絕了他的“好意”。

應如流那邊倒是有關於傀儡蠱的記載，幾年前他自己也去過幽冥取蠱。晚間應如流在看蠱蟲的書籍，手上的戒指閃了一下，是巫欲。

姜見青伸過頭，“巫欲大哥。”

聽到姜見青的聲音，巫欲恭敬回答，“小神女。”

“是我，你找我們什麽事？”

“我送些東西給界主，小神女。”巫欲的聲音溫溫和和，姜見青的聲音也軟下來，“那我需要回避嗎？”

“不需要。”應如流聲音涼涼，他伸手將戒指拿得遠了些，讓巫欲將所有東西呈給自己，便讓他退下了。

姜見青急急打招呼，“巫欲大哥再見。”

等應如流關了通靈陣，姜見青道，“你換了新的靈戒啊？”

她撥了撥自己脖子上的戒指，有些不自在地，“應如流你有點不厚道，我還沒跟巫欲道別，你這樣會顯得我不禮貌。”

“你的不禮貌是顯得麽？”

姜見青一掌拍在他肩上。

應如流不動聲色地避開，“你是神女，他需要向你請示，你多禮他可受不起。”

陰陽是應界主的特色。姜見青不理會他，問巫欲和他說了什麽，應如流瞥她一眼，“公事。”

姜見青乖乖地看著巫欲送過來的東西，目光柔柔。應如流皺眉，擡手按在案卷上，“你很想跟巫欲說話？”

姜見青略帶害羞地點了點頭。

常年不知臉皮為何物的姜見青居然還有這麽一面，應如流心中煩悶，他問，“你喜歡巫欲？”

沒想到應如流這麽直接，姜見青一時間有些發蒙。半晌，她又略帶羞澀地一笑。

怎麽說呢，她好像就吃不夠虧，就喜歡溫柔那一掛的。

巫欲多溫柔呀，說什麽都笑笑的，人也很有禮貌。再者，她也是從小就認得他的，知根知底，知道他是個相當不錯的人。

也不知道巫欲大哥年方多少，有沒有婚嫁。

應如流怎麽突然問到這個，姜見青便也順著話問，“那巫欲大哥有沒有喜歡的姑娘？”

“沒有。”

“沒有？那可真是太好了。”

沒有喜歡的，那她不就可以下手了？

應如流轉過頭來看她，“下手什麽？他不會喜歡你。”

姜見青不信，“怎麽不會呢？”

少女的喜歡很是真摯，熱烈而明朗的，應如流不想別人得到這份明朗，他很想缺德，“因為他不喜歡姑娘。”

姜見青：“……”

應如流覺得姜見青這震驚的反應甚是令人滿意，他補了一句，“對，就是你想的那樣。”

姜見青沈默了。

仙域風氣開化，男男女女相互愛慕，不分性別與品階，更講究靈魂的契合與相容。

這種事不奇怪，她尊重他。

想到這裏，最愛溫柔大哥哥那一掛的神女郁悶地嘆了一口氣，望著頭頂上的星空發呆，同時也惋惜這一段無疾而終的暗戀。

遠在穹蒼界，現在仍舊兢兢業業在忙著工作的巫欲莫名地打了個噴嚏，總覺得一股寒氣縈繞在周圍，又說不上來哪裏怪。

過會兒，巫欲翻找到應如流要的最後一份有關資料，這才收起案卷，將所有的東西再次呈遞上去。

另一邊，應如流將所有的案卷全部翻一遍，繼而皺眉，姜見青問，“怎麽了？”

“找到了。”

應如流道，“這些年取傀儡蠱的人，又常年盤踞於南濱一帶的，是鐘離家一個旁支。”

作者有話說：

應如流：姜見青只喜歡溫柔的，我要學著溫柔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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