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思竹◎

姜見青當然知道應如流沒有做逾矩的事,但是她就是想讓應如流尷尬。

可是應如流遠比她想象中的有定力多了，他一點尷尬的神色也沒露出，就定定地看著她。

應如流不尷尬,姜見青尷尬起來了。說這麽露骨的話,得虧是應如流，若是叫姜逢淵知道了，指不定一大早就要賞她幾個大耳刮子。

但姜見青不能讓自己露出怯意，她也一臉坦蕩。於是她白應如流一眼，走在前面。

“沒想摸你。”走了一段路，應如流提前開口打破沈默，“我只是想看你適合何種材料,重新還你一個鐲子。”

姜見青的手貼著腰，他當時還特意離得遠一些。雖和姜見青是假道侶,但到底男女授受不親,在這種情況下，他不能占她的便宜。

原來是這樣。有臺階還不趕緊下，姜見青點頭,“好吧，原諒你了。”

應如流：“……”我需要你原諒？

兩個人到達千機閣,比預先估算的時間還要早上一些。下午的千機閣人並不多,尤其是姜見青這等上座賓客,要打聽的也是多年前的秘辛。千機閣的人將兩人安排在七樓的客房中。

千機閣遍通人間與天族兩界,買消息可用靈石和銀錢。姜見青出了二十顆上品靈石做定金,才堪堪買下將自己想要的消息。不過采消息需要時間，千機閣保證,關於幾十年前南濱消失人員的名單需要三日才能送到他們手上。如果其中有姜見青想要的內容,可以再出八十靈石將剩餘的消息買斷。

在失蹤人員名錄出來以前,姜見青要去客棧等著。就在她和應如流出門的時候，又碰到了老熟人。

那個青年人。

“這條消息要一百兩銀子，你這裏只有九十八兩。”束冠穿青衣的千機閣閣主微微一笑，將東西退還給他，“你來了這麽多次，想必也清楚，我們千機閣不做賠本的買賣。”

青年人咳嗽了兩聲，和昨日相比，他似乎更消瘦了。姜見青用應如流教她的辦法，看到青年人周身籠罩著黑氣，肩上的三把火已經滅了兩把半，只剩下一點火星搖搖欲墜。

東西被退回來，他很洩氣。他問千機閣閣主能否等他半個時辰，他去換些銀錢過來。

姜見青所住的客棧旁邊有一處小小的當鋪。她看到青年人從當鋪出來，又往千機閣的方向去。青年人一直是一副清孤的模樣，但身上少了東西。

他那把缺口的劍不見了。

那把劍是仙品，雖然有缺口，但只要是識貨的人，修補起來並不麻煩。姜見青覺得當了怪可惜的。

晚間，不知名的花香鋪散在院落裏，上弦月散出微微幽光。姜見青坐在院子裏百無聊賴，她問應如流喝不喝酒，應如流沒什麽的口舌之欲。但姜見青想喝，應如流讓店小二送幾瓶上等的桂花釀。

姜見青去取酒的時候，看到客棧門外坐著一個人。

賀思竹坐在角落裏，靜靜地等著天亮，頭頂上的燈光落下來，在地上籠了影子，模模糊糊的一團，周圍安靜地能聽到遠處的打更聲，由遠及近。

不知出於什麽心理，姜見青伸出頭，“這位……這位道友，你要不要進來喝一杯？”

賀思竹轉過臉，燈光與月光的清輝交相映在他臉上，越發顯示他骨相的優越。姜見青心裏想，真是個俊秀的人呢。

賀思竹也認出姜見青，他搖搖頭，謝絕了姜見青的好意。

姜見青左右看了一圈，“我有事同你說。”

她往青年人手裏塞了一顆藥。這是息神丹，能清毒素固根本，仙人吃了能解萬毒，凡人吃了延年益壽命。賀思竹的傷很重，這顆丹藥大概能幫他續一年的命。

姜見青本以為那青年會收下這藥丹，並且會感謝她。但是賀思竹並沒有，他淡淡地看了一眼姜見青，搖搖頭，隨後扶著地起身，慢慢地走遠了。

真是個奇怪的人。姜見青看著自己手裏的藥，心裏想道。

回去後，應如流正在院子裏看書，看到姜見青默不作聲的模樣，他好心提醒，“凡間萬事自有因果，你們神族不可妄自插手，否則……”

“否則會觸犯天規，惹來神怒，殃及自身。”

姜見青將酒放在桌上，“我插手怎麽了，我就是覺得他命不該絕，他遇到我也是他的因果，我不讓他死，閻王也就不能收。”姜見青說得那叫一個理直氣壯，應如流居然無言反駁。他沒再理會她，自己接著看書。

不過，那個青年人為什麽不接受息神丹呢？姜見青喝了兩口桂花釀，想不明白。

再見到賀思竹的時候，已經是三天後。姜見青接到了千機閣送來的消息，七八十餘年前，西蜀、清江、東三峽等等地界都出現過妙齡少女失蹤的事件，千機閣將能列出名字的都一並給了姜見青。還有些是修真門派的姑娘，名字暫時查不清，姜見青問能不能查清，千機閣閣主說那是另外的價錢。

姜見青很爽快付了錢，並且付了雙倍的，讓千機閣加快些速度。

有錢誰不賺？著青衣的千機閣閣主也很爽快地收了姜見青的靈石，微微一笑，保證五天後姜見青想要的所有訊息都能得到。

姜見青在客棧又待了幾天。

千機閣地處西北之巔，四季並不分明，白日與晚上溫差極大。人間三伏天，這裏卻並不熱，入夜前開始下雨，到處爬著涼颼颼的水汽。

姜見青等著千機閣送最新的消息，在回客棧的時候，又看到了坐在門口躲雨的賀思竹。

他在吃饅頭，吃得很慢，面無表情。仿佛吃東西只是為了進食，維持基本的生命運轉。

姜見青站著看了會兒，賀思竹別過頭。

回到客棧內，姜見青開始跟著應如流學煉器。背口訣時她時不時地探出頭往外看，應如流伸手在她頭上敲了一下，“用點心。”

姜見青沒辦法用心。眼看著雨慢慢停了，她又有些坐不住，心裏裝了東西，時不時地往外伸頭。

應如流放下書，“這麽好看？”

“啊？”姜見青遲疑了一下，“……是挺好看的。”

應如流：“？？？”

那個青年人瘦削挺拔，即使穿著簡樸，也叫人能夠一眼就看出不俗。他說話的語速很慢，雖然疏離，但是能感受到他本人的溫柔與平和。

姜見青對那種溫柔型的人沒什麽抵抗力，等學完應如流教的所有東西，姜見青又跑去了門口。

眼看著雨停了，賀思竹收拾完東西，起身慢慢地離開。

當他看到堵在面前的姜見青，眉頭不由地皺起。饒是再好脾氣的人，遇到別人一而再再而三地盯著自己看，也會被這種無禮觸怒。

他說，“姑娘，我應該沒惹過你。”

姜見青沒答話，她在芥子戒裏翻找了一會兒，終於找到那把劍。她將他的劍往前一伸，“拿好。”

賀思竹當了這把劍，是絕當，他就沒打算贖回。這一把仙品之劍，只當了二兩白銀。姜見青花了幾十倍的價格將這把劍買下來，又用這些天在應如流那學到的煉器知識活學活用，簡單地將那把劍的裂口補好。

時間太倉促，在這人間也沒有趁手好用的材料，這把劍修覆得不完好。不過姜見青的手藝還不錯，從外觀來看看不出這把劍有損傷，後續若是有機會，她還會補得更好。

青年人很珍重這把劍，姜見青以為他會收下，沒想到賀思竹看了一眼，隨後淡淡地垂下眼皮，“不用了。”

姜見青匪夷所思，“這把劍可是你的本命劍。”

青年人是劍修，人間劍修視寶劍如老婆，他居然這麽隨意對自己的老婆？前幾天夜裏他擦劍的時候不還是一副很珍重的模樣麽，現在怎麽這樣？

“一把劍而已，保護不了自己，更保護不了自己想要的人，留下又有何用?”

青年人望了姜見青一眼。以姜見青的裝扮和她出手的闊綽，應該是某個大家族的千金小姐吧。玉竹跟著她，應該好過跟著自己百倍。

他道，“這把劍和姑娘有緣，今後由姑娘所有，也是一個好歸宿。”

姜見青不懂，青年人明明很舍不得，為什麽還是要將這把劍送給她。這個人怎麽這麽別扭？賀思竹背著簡陋的行囊轉身走，姜見青在後面喊，“站住。”

說實話，賀思竹覺得姜見青很煩人，這些年他獨來獨往，很不喜歡與別人糾纏，也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不叫其他人註意到自己。所以姜見青跟過來的時候，他沒回應，只是加快了步子往前走。

但後來的賀思竹每每回想起今日，都會感謝姜見青的堅持。因為這位小神女的“多管閑事”，才不至於讓他錯過會讓自己一輩子都後悔的事。

姜見青不理會他，繞到他前面，直接將劍塞入他手中，“拿好，這把劍是你的，你就得對它負責。”

她不想發爛好心，但這個青年人不一樣，姜見青總覺得他身上有什麽特殊的經歷。賀思竹則是嘆了一口氣，“姑娘，我沒有多餘的錢了。”

“不收你的錢。”姜見青取出自己的青光，“我的劍許久沒擦了，我不會護劍，你幫我擦劍，就當是我送你劍的回禮。”

擦劍哪裏受得住這麽重的贈禮，賀思竹苦笑，耐不住姜見青的堅持。回到客棧內，姜見青讓小二收拾一間新的房間，“我還有好幾把趁手的武器，你都幫我收拾幹凈。”

應如流也在，看到賀思竹，他並不吃驚。姜見青的性格風一陣雨一陣，自打她方才學術法時心不在焉的神情，他就知道她會做點什麽。

應如流向來不愛管出自己以外別的事，來這裏是為了盯著姜見青。他得保證姜見青的安全，以及確定姜見青不做出出格荒唐的事。

姜見青確實幹過荒唐事，比如當初在天之極將秦衡撿回去，就鬧出後續一大段難以收場的笑話。所以這次他跟了過來，防止她繼續作妖。

事實證明是應如流想多了，姜見青確實喜歡那種柔柔弱弱外表溫和的俊美男子，但她還不至於看到一個美男子就想往回領。她只是讓人過來擦劍，整理整理物品而已。

姜見青的東西很多，但芥子戒裏的東西還算幹凈又整潔，沒什麽要整理的，於是她又把自己裝過屍山的芥子鐲捯飭出來，讓賀思竹清。

她本想讓應如流也把劍拿出來讓他擦擦。雖然應如流不是劍修，但他也視自己的劍如老婆，不讓別人碰。除了劍，其他的東西他也不讓別人碰，姜見青只好作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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