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在天之極吧◎

事情進展的還算順利,到天亮時，除了個別幾個特別棘手的，其他的人都恢覆的差不多。

原赦將醫箱合起,“楊蕓姑娘體制虛弱,我所帶的平傷藥性烈，會與她的鬼靈沖撞，想撫平她的燙傷，讓她的膚體恢覆原狀，還需要一味藥。”

別說一味藥了，十味藥姜見青也要取。她問是什麽藥，原赦卻遲疑了一下,“這藥有些難尋，而且,就算有,你也未必能取到。”

“無雪。”

無雪是已亡巫族的獨有的名藥，不算名貴，就類似於穹蒼界的引魂螢。但問題是,巫族已經徹底覆滅，就算有僅存的無雪,也不會讓她一個外人找到。

“找不到倒也沒事,雨姑娘身體已經恢覆,也無生命危險,沒有無雪只是會讓她相貌醜陋些許,不會有別的問題。”

姜見青搖頭，“那可不行。”

相貌醜陋或許不會影響到楊蕓生命,但卻會影響到她的日常生活。女子皆愛美,她本是絕色之姿,怎麽能讓她頂著那一張被燙皺的臉過活一輩子呢？

回到四季閣，姜見青心裏還是記掛著這件事，她向神子座、青丘以及裴陽宮都打聽過了，沒有哪個仙宮留有無雪，甚至沒有人知道無雪的下落。

真令人頭疼，姜見青給自己倒一杯水，想著除了無雪，還有什麽別的方法讓楊蕓恢覆。

換皮成不成？

這個想法很快被原赦否決，“換皮是暫時的，再鮮活有力的皮囊，最多也就能撐十年，難不成你每十年就給她換一次假皮？”

換皮的疼痛也是難以想象的，姜見青不想讓楊蕓受這個罪。她回到藏書閣，翻著有關巫族的古籍。有沒有什麽要妖藥物能替代無雪呢？

一只手橫在她面前，修長有力，食指上有一道痕跡，比正常的膚色略淺，是從前戴戒指的地方。

姜見青疑惑地看著應如流，後者俯身，“接著。”

姜見青半信半疑捧起應如流給自己的東西，“給我的？”

一顆雪花狀的球體躺在他手心，雪白雪白的，像冬天裏的雪粒，在燈火下閃閃發光。

不能說驚訝，更應該說是不可思議，姜見青從地上站起來，“應如流，這東西是巫族的東西，你是從哪裏得來的？”

這無雪還是鮮活的，不是死物，巫族滅族那麽久，這東西世間僅有，應如流一直沒離開天之極，他從哪裏得來的這東西，難不成一直帶在身上？

姜見青一直覺得應如流神秘，但此時已經不能用神秘來形容他。從巫族古語，到巫族秘法，再到巫族的藥物，他身上似乎與已亡的巫族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

雖然也是神族一脈，但巫族並不同於傳統神族，它總逆天道而行，與正統神族格格不入。在神族之列中，向來只有九淵、昭族、羽族之類，從不將巫族列入其中。

應如流與巫族有關系？

“想什麽呢？”應如流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我只是因為身中咒術，所以偏方詭術以及巫族秘法都會一些，別多想。”

真是她多想麽？

姜見青盯著應如流看，半晌猛地閉上眼睛。

應如流修為太高了，她不是對手，意識滲入他識海中的那一瞬，就像人墜入了黑洞，沒有邊際地往下墜。

“修為沒到位別想著用攝魂術。”應如流盯著她，“不是每個人都願意放你一馬。”

“先拿過去用吧，這就當是我毀了你芥子鐲的賠禮。”

望著應如流的背影，姜見青忽然道，“應如流，我聽說你師父有巫人的血脈。”

早在凰谷時，姜見青就對應如流的背景感到奇怪。無他，應如流太博學了，這讓姜見青多少對他師父末回起了些興趣，在天族裴陽宮時就利用司盤查了歷代穹蒼界界主的資料。

不過神族留下來的資料甚少，天族也沒有資格去窺探神族秘辛，除了知道末回有巫人血脈，其他更多的，姜見青就不清楚了。

應如流站在陰影裏，姜見青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但感覺他似乎是不愉快的。這一點姜見青感受到了，每一次提起末回，應如流的心情都很不好。

她岔開話題，“多謝你的藥，我用完了還給你。”

“不用。”

姜見青看著他離開，月光籠在他身後，罩出一層陰影。

到了夜裏，天之極的亂風又開始刮起來。密林籠罩出一層黑暗，應如流在離開四季閣後，扶住一棵巨樹，嘔吐一大灘血。

耳邊傳來一陣細小的叫罵聲。

“呦，不會喜歡神族的那個小神女吧1？”

“召來巫族秘物，你是不想活了？還是一並也想讓我們倆洩露身份，跟著你這狗東西一起死？”

“應如流，別以為你綁上了昭族，就能全身而退，你就是個怪物，我們都被那老東西變成了怪物，我們仨這輩子也就這樣了，就算昭族那個小妮兒性格好不介意你，你自己就不惡心麽？”

叨叨叨的聲音忽然止住，略帶驚恐的聲音又響起來，“應如流你幹什麽！”

“住手！”

一把匕首插在右肩，應如流悶哼一聲，原本爭吵不斷的另外兩個聲音也戛然而止。他閉上眼，半晌面無表情地將匕首從肩上拔.下來。

“廢話真多。”男子擦擦身上的血，懶得再說話。

無雪能夠穩住人體表溫度，也能中和烈性的傷藥，醫治的過程很順利，等煙霧褪去，一個皮膚雪白的姑娘坐在面前。

原赦道，“好了。”

楊蕓長相很溫柔，笑起來有兩個酒窩，她捧著鏡子對著自己看了很久，看著看著眼睛就濕了。

“謝謝小神女，我沒想到還會有這樣的一天。”說到後面她哽咽了，一直籠罩在身側的戾氣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褪了個幹凈，最後只剩下無盡的惋惜與悲傷。

楊蕓捧著鏡子想說什麽，最後終於是鼓足了勇氣，“小神女，我想問一下，等我恢覆了，可以回人間一趟麽？”

雖然她已經不是人間人，但是心中還是掛念著人間的親友。她出事那年十七歲，在人間花燈節看花燈時被擄走，之後杳無音訊多年。

仙域與人間時間流轉不同，天上一年，地上十載，她在凰谷那裏兩年，又在天之極五年，人間時間大概過去也有數十年了。

曾經的親人朋友，或許都不在。物是人非這個詞，大抵如此。

只是心中多少有遺憾，楊蕓聲音很小，像是在征求同意，“小神女，我只是想回去看一看，我不會惹事。”

也不清楚這麽多年過去，還有沒有尚在人間的故人。

“你想回去就回去，不用征求我的同意。”姜見青將一塊木牌遞給她，“裴陽宮為你們做了命牌，是你們以前的身份，若你們想回原來的地方，也是可以同地府申請，讓你們還陽，重續原本的陽壽。”

出事者大多是修士，數十載也不算長，重歸修仙門派還能繼續修煉，若是得道，也終有機會重入仙域。

只不過，大抵沒有幾個姑娘還願意入仙界了吧。

楊蕓不同，她只是普通的姑娘，重回人間，人間幾十載，親人朋友或許都不在了。姜見青答應她如果她不願意回人間，可以暫時在天之極住下，什麽時候有想去的地方，可以再離開。

楊蕓搖頭，“謝謝小神女，天之極很好，但是我還是想回家。”

即使沒有人知道，她還是想去告一個別，也還是想重歸人間，去凡塵煙火裏過普通日子。她本不想出世，只想永遠做一個普通凡人而已。

裴際將其他姑娘的命牌一並送來，大部分姑娘都選擇重歸原來命格，舒圓缺幫著清點人數，將她們一個又一個地安頓好。

等所有人都送離，姜見青問她什麽打算。

舒圓缺沈默了一下，“阿青，你想聽我的故事嗎？”

兩個人坐下來，舒圓缺望著頭上的一輪明月，講起很久很久以前的事。

“我本是東海上的一尊石像，聽潮漲潮落，看月圓月缺，被潮汐的靈氣滋養，慢慢有了自己的意識。再後來，我有了人形，成了東海漁村裏的神女，我自己也庇佑了一方天地。”

“我本也想成仙，入仙籍，後來，我有了點小名氣，被南守谷註意到，他帶走了我，將我關在凰谷。”

那是一段怎樣的時光呢，沒法用言語來形容，那時的她一心求死，但是又看到同樣被關起來的其他姑娘，甚至還有毫無還手之力的凡人。

講這些的時候，舒圓缺的語氣很平靜，就像在說故事。或許只有親身體驗過的人，才知曉其中無無助與辛酸。

“其實後來我去看過那個漁村，有漁民發現我消失了，甚至還想去尋我，後來被南守谷發現，他引來海嘯，毀了整個村莊。”

姜見青沈默了一下，那個被舒圓缺一直守護的小漁村，或許也是她心中的一個信仰。也是那一刻，她知道自己沒有回頭路。

這裏的大多數姑娘，或多或少都有牽掛，但舒圓缺沒有，她從頭至尾，信念沒有了，希望沒有了，到現在，連歸途也沒有了。

看到姐妹們一個接著一個地離開，她很開心，卻也迷茫。好像之前信仰就坍塌了，所有的希望和願望都實現以後，人生仿佛也就空洞起來。

姜見青問她有什麽想去的地方，有什麽想去的地方呢？她不清楚。

“如果你沒想好，就留在天之極吧。”

姜見青對上舒圓缺的目光，“天之極當初選中了你，自然有它的意思。我本來就精力不夠，顧不了整個神域，你來這裏，正好幫我。”

進出天之極需要手諭，非昭族之輩很容易出事，就是當初秦衡也是靠著與她的雙生契才能自由進出的。舒圓缺雖然能夠被天之極容下，但是讓她在天之極穿梭自如也是麻煩事。

舒圓缺也意識到這個問題。

姜見青看著她，表情很嚴肅，“舒圓缺，我收你做弟子，從此以後，你為我座下大弟子，守我天之極，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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