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衛逐風是鬼魂，只能在太陽落山之後出現。

蘇渺第一次見到衛逐風時，便是個月色明朗的夜晚。

她記得尤為清楚。

那夜，他一身素衣，廣袖博帶，施施然踏著清風朗月而來。白如玉雪的肌膚在清朗的月光下竟然有些朦朧，而愈加清晰的確實他踏月而來時的凜然，如巍巍峨的高山般的威勢，令人一時間註意不到他精致剔透雌雄莫辯的眉眼。

那男子目光慢慢無焦點，當看到蘇渺時，剎那間極黑極深的眸中才似落到實處，卻是婉轉有無數流光，匯聚到那一雙微微上挑的狹長眉目中，璀璨如寒星皎月，輕易的便將人的心神攝去。

蘇渺看著便是一呆，莫名的從這昳麗得不似凡人的形容中，覺出一兩分隱約的親近之感。並非是相貌的熟悉，倒似血脈有什麽蘇醒似的，從靈魂中透出的親切，甚至連那分清冷也融化了去。

蘇渺微蹙眉頭，卻仍由著本心，溫和的笑著盯著衛逐風看。

柳在一旁隱隱不悅。自衛逐風傷勢好轉之後，不知 是記憶恢覆還是怎的，竟然性情也轉變了許多，變成這樣一副冷漠疏離的樣子，禮節上很到位，卻毫無深交之意，有意無意之間，反而讓離夏借交往之際打探了解的打算落了空；盡管他一直對衛逐風抱有成見，也覺得他剛醒來時偶爾流露出的無措更加親切一些。離夏倒沒有覺得太過突兀，他分析說，估計是這衛逐風恢覆一些意識之後，對他們自然而然產生的警惕之心，也很可能他對待未深交之人的本性如此——卻也沒有指出之前那略微的靦腆表現是自然流露還是刻意偽裝。

總之，無論如何，柳都將衛逐風打上了心機深沈的烙印，決定絕對不與他有過多接觸。

然而，事實總是與想象相悖。

那男子凝視著蘇渺片刻，長袖揮灑如風，白衣飄飄，在月色下恍如謫仙。他上前一揖，開口便是清冷卻富有磁性的聲音：“在下衛逐風，謝女郎收留之恩，不勝感激。”

“衛逐風。”蘇渺咂摸了幾下，覺得這個名字挺好聽的，便是一笑，“沒什麽，況且其實是你救了我呢！”

她還記得那生死存亡的時刻，那一瞥驚艷絕倫的冷漠睥睨，不由為自己之前的猜忌而羞愧不已。

衛逐風微一挑眉，不置可否，似乎也並沒有在意究竟是誰救了誰這一問題。

他靜靜立在月下，便仿佛所有光華都做了陪襯，天地間便如只剩下他這樣一道身影似的。

蘇渺從未見過這般好看的男子，便不由多看了兩眼，卻竟在這靜立中，看出幾許抹不掉的、似刻在骨子裏的——孤寂，似不知浸了幾百年的歲月一般。

光這樣想，蘇渺竟覺得心中某個地方微微疼了一下，不顧旁邊柳陰沈的臉色，開口問，“吶，你之後有什麽打算沒？”

衛逐風目光流轉，望向蘇渺，恰恰對上一雙真摯純凈，如琥珀的黑玉鳳眼，不由一怔，少許才輕輕一笑，“逐風自醒來便已忘卻前塵，了無牽掛。從此天地之間，山川清流，何處不是我之歸宿？”

他笑的瀟灑，神情坦蕩，卻是分明有著三分蕭索。

蘇渺不知為何，心中一蕩，便已脫口而出，“既然你並無打算，不妨在此停留，待我盡上地主之誼，可好？”

柳面上的不悅已經十分明顯，正要反駁，卻已聽到身邊的離夏敲著扇子上前爽朗大笑，“哈哈！的確，衛兄不妨暫時住下，既然你我在此地相遇，也是緣分；雖相交時短，卻是一見如故，想必衛兄肯給我這個面子，讓我略盡心意，也可互相切磋，結為知己。衛兄，你說呢？”言語中卻透出一絲微不可見的強迫的意味。

蘇渺不知有沒有聽出來，也不看一邊臉色難看的柳，卻只是笑盈盈期待的看著衛逐風。

衛逐風沈吟片刻，才勉強點點頭，朝離夏拱手道謝，“也好。那就叨擾離兄了！”

“哈哈！不叨擾，不叨擾！”離夏哈哈笑著，上前攬了衛逐風，一副哥倆好的樣子，“那我就先陪衛兄到這周邊逛一逛，熟悉一下環境！”

衛逐風趕緊道謝，“多謝離兄！”

離夏攬著衛逐風幾步走遠，一邊看看蘇渺，朝著柳使眼色。

柳心知等下離夏與衛逐風離開後，便只剩下她和蘇渺兩人，這是離夏在為自己創造機會，便也先將之前的不愉放一放，專心與蘇渺和好。

不一會兒，寂靜的夜風中，柳和蘇渺兩人離著幾步遠，卻彼此都沈默著。

淡淡的清輝落在庭院中，將兩人的身影映在潔白如霜的地上。高大的合歡樹上輕飄飄的羽扇如受傷的蝶翼，微微顫動，時而有幾朵粉色絨花飄落，流光似紗，落英如雪。

啾啾的蟲鳴聲從角落中響起，更襯著此時的靜寂。

氣氛尷尬中，柳不知道怎麽開口，只得望著低頭看著月影的蘇渺。

皎潔月華下，身著煙羅色流仙裙的蘇渺比往常顯得身條纖細，腰肢柔婉，格外柔美。柳定定的盯著蘇渺烏黑濃密的頭發細致的梳成隨雲髻，簪著水藍色的流蘇步搖，琉璃墜兒在月光下一晃一晃的，折射出璀璨的五彩光華，幾乎要迷眩了人眼；別在發髻間的淺藍色絨花仿佛虛無縹緲的煙霧，朦朧的邊際仿若浸染了夜露，有些模糊，仿佛偶然飄落的合歡花落在發間似的，靜靜的在梳得齊整的發絲之間，別致可愛。

柳看得呆呆的，竟出神的伸手想要摘下那朵花。

蘇渺驚得一跳，愕然擡著頭看她。氤氳的白色月光下，蘇渺柔嫩的肌膚如晶瑩剔透的冰雪，許是這些天有些憔悴，圓潤的下巴此時竟然變得尖尖的了，細細的柳眉高高跳起，顫抖著的長長的睫毛下，那雙烏黑潤澤的鳳眸如黑玉曜石，亮亮的澄澄的，映著她的影子。

柳一時楞怔，竟有些失語，由著蘇渺氣急敗壞的將她用力一推，卻又是軟綿綿的沒有力道，又聽蘇渺急迫而略帶哽咽卻又壓低聲音道，“你這壞人，你這壞人！”

柳不知所措，看到蘇渺黑玉似的眸子迅速濕潤，眼圈兒也泛了紅，立刻心中鈍鈍的疼起來，多半個月濃濃的思念漫上心頭，席卷了所有的心緒。雖然不知道蘇渺為何說她是“壞人”，她卻已經忍不住緊緊把蘇渺攏在懷裏，連聲承認，“我是壞人，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

蘇渺輕輕掙紮了下，卻沒掙脫，氣急的聲音中帶著哭音，“你怎麽才來，你怎麽才來！整整十七天，你一天都不來，我以為你再也不會來了…我還以為，以為你不要我了！你怎麽忍心，怎麽忍心…”

柳感受到胸前的濕潤，頓時覺得心痛如刀絞，想到每個晚上都會靜悄悄的在院墻外徘徊一整夜，又想到或許渺兒也會等在窗前，便痛恨自己為什麽要和渺兒賭這些莫名之氣，為什麽不勇敢一些，拋開什麽面子去見渺兒，白白惹了兩人的多少相思；可這些天心中的沈郁之氣卻也一掃而空，去他的尷尬賭氣，她想要的無非是渺兒開心快樂，管那麽多做什麽！什麽衛逐風，什麽陰謀，只要渺兒開心，她只管去守護好渺兒！

酸澀與甜蜜的情感在心中混雜，柳卻什麽都不想再想，只想抱緊懷中消瘦的人兒，不住的輕聲呢喃，“渺兒…渺兒…不會再這樣了，我再也不會這樣了。我，我再也不會任性離開你…這半個月，我，我也…”

蘇渺小聲抽泣了一會兒，才擡起迷蒙的淚眼，望著一臉緊張和鄭重的柳，才破涕為笑，如清脆悅耳的銀鈴，“小小，你真傻！”

柳不明所以，傻傻的看著蘇渺。

蘇渺輕輕掙了掙腰間緊箍的手臂，忽然覺得那半個月的獨自苦悶和賭氣其實毫無意義，哭了一場之後，心情反而開闊暢快起來，便大度地原諒了柳，撲哧笑地歡快的說，“小小！小小！我們再也不賭氣了，好不好？我們一直一直到老，都這麽好，好不好？我不再生你的氣，你也不許生我的氣；就算生氣，我們也不要分開，每天見一見面，或許過兩天就不生氣了呢！你看之前，你見不到我，我也見不到你，我們沒法說話，也沒法解釋，就沒辦法和好了。可是，見不到你，我真的好想你啊，想的不得了。想你在幹什麽，想你有沒有認識新的朋友，想你有沒有反省自己，想你有沒有…也在想我…”

柳認真的聽著，看著懷中蘇渺清瑩潔白的肌膚一點點泛上紅暈，心中的狂喜一點點彌漫著全部的心頭，忍不住將蘇渺箍得緊一些，再緊一些，低下頭去親吻蘇渺柔順的發絲，聽到自己從心底發出的聲音，“好，我們再也不賭氣，再也不分開，我們會一直一直在一起……”

蘇渺埋著頭，悶悶道，“那麽，我們這就說定了！一輩子都不要反悔！”

一輩子，那麽短，又那麽長的時間呢……

柳含笑，心底卻湧動著莫名的感動，“說定了！一生一世，永無悔！”

作者有話要說： ************************************

有沒有感覺到很溫馨很甜蜜？

一生一世呢！O(∩_∩)O~

☆、商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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