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柳並未像往常一樣去蘇宅，而是呆在屋中閉目修煉。

早上，一臉饜足的離夏伸著懶腰從內室出來看到早早修煉的柳，吃了一大驚，“柳，這真是太難得了！難道我昨天的那番話，讓你幡然悔悟，決定要潛心修煉，度過情關？”

柳嘴角一抽，木著臉回答，“我只是需要想想。”

離夏失望了，一邊梳洗一邊念叨，“哎，柳，雖然像你像你這麽木楞的妖好不容易開了竅，我應該多多鼓勵你留下下一代；但是說實在的哈，你一個妖怪喜歡上人類，這個還真是有點不太現實。沒聽說人類有一句話，叫做‘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雖遠必誅’麽？你喜歡的那個女孩兒已經知道你是妖了，現在她沒覺得什麽，並不代表她會一直這樣認為；她在人類的社會中生存，終究會被其他人的言辭汙染，說不準哪天就會找個得道高僧收了你！我一百年前還讀過那本《白娘子傳奇》，講的就是這樣一個故事——不過裏面的青蛇誘惑法海的那一段，寫的真是入木三分，讓人很有讀的欲-望啊……”

離夏陶醉的悵望著，口水幾乎都要從嘴角流出，才反應過來，尷尬的解釋，“呵呵，跑題了，跑題了。所以說，人類絕情起來是非常殘忍的，他們根本不認為這是背叛，而是認為理所應當！他們並不想去了解妖怪的世界，只是單純的因為異族而去傷害，因為妖怪的強大而恐懼，又因為這種恐懼而厭惡去驅除，即使是對那些並未傷害過他們的妖怪。而對於某些能夠為他們牟利的妖，他們的貪婪會驅使他們囚禁殺害無辜弱小的妖，東海的鮫人就是這樣滅絕的；我當年去往東海時，見過最後一只鮫人，那只是一個不滿百年的幼妖，遍體布滿青紫傷痕，鞭痕、烙痕，那些貪婪殘忍的人類，為了奪取鮫人的淚珠，使出的手段冷漠殘忍的慘絕人寰！”

離夏臉上一派憤懣，“人類將妖怪定義為不潔之物，焉知他們自己是多麽醜惡的生物呢？為了私利，砍殺了很多你我的族類，還有更多的草木、飛禽走獸，都會隨著人類的繁衍而漸漸消失。他們為自己辯護是為了生存，可他們難道就有權利剝奪我們的生存了麽？可惜呵，人類，永遠都是這樣自私呵！還有那些所謂的高僧，還不是奪了我們的精魂，據為己有？我的一個遠房親戚，就被一個游方道士投入鼎器練出內丹；還有漂洋過海而來的扶桑陰陽師，他們封印和我們一樣的妖怪，馭使它們打敗吞噬更加弱小的妖怪，借以獲取更多的力量……諸多種種，便是人類的世界！”

柳默然，這些她何嘗不知道？那年她重傷，便是被一個白眉老道追殺。

“渺兒不會成為那樣的人。她有著這世界上最明澈的眼睛，她的心靈也必是澄澈清明的；她心地善良美好，她認定的是我，無論我是不是妖。”

離夏撇了撇嘴，你現在喜歡她，自然看什麽都順眼！但他還是轉了話題。

“你若是真心喜歡那個女孩兒，要麽你帶她遠遠離開人類的世界，到深山野林生活，但是她一個弱不禁風的女子，怎麽樣在猛獸出沒的野林生存，或是被不知情的獸妖當做食物吃掉？要麽，你化身人類，行走在人世間，且不說你現在妖行不夠，還有到時候必須化身男子，只說若是你一不小心被道士識破，不僅僅自己要逃難，還會連累你心愛的女子！”

“無論將來你想要怎樣，你都必須要有足夠強大的實力，來保護你心愛的人。但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沒有絕對安全的方案。這些，你都好好想想吧！”

他無聲的翻了個白眼，卻正見到他心愛的妻子穿著一身鵝黃留仙裙曼妙走出，忙撇了柳，上前攬住妻子的肩膀，殷勤的建議，“咱們今兒去哪兒修煉啊？我記得三百裏外的青陽山很不錯，風景優美，靈氣充沛，是個雙修的好地方！上次從北海回來，你不是說那裏的塞外風光很開闊麽，茫茫草原上還有野性十足的駿馬。嘿嘿，咱們可以騎馬，你拽著韁繩，我抱著你，兩個人你是風兒我是沙；還可以……嘿嘿，感覺肯定不錯……”

黃衣女子嗔了離夏一個秀麗的媚眼，卻也沒有反駁，覷了眼旁邊仿佛凍僵的柳，邊往外走邊小聲在離夏耳邊說，“這樣好嗎？好不容易，這麽多年來有個讓她動心的人兒……”

溫熱的呼吸吹在耳朵上，離夏只覺身子酥了一半，熟悉的沖動洶湧而來，便有些急切的摟著妻子往外走，匆匆和她咬耳朵道，“當斷不斷，必受其亂，我這也是為她好。要是她自己想清楚了還決定和那人在一起，我也沒有辦法，只能幫助她們了，誰讓她是我倆一手拉扯大的呢……對了，娘子，等我倆都修行大成，我們就更要努力努力，生個孩兒……”

“你整天都想這些不正經的！”酥軟的女聲，似嗔非嗔。

“我哪兒不正經了！這就是最正經的了，嗯哼——”離夏聲音越壓越低，摟著妻子轉眼便消失了。

柳一直把自己悶在屋中，直到深夜，她才睜開眼睛，深邃烏黑的眸中，閃動著異樣的光彩。

利落的翻身而起，她心頭一片明澈，輕身而去，行動間別是風流自在。

柳來到蘇宅時，蘇渺正百無聊賴的托腮坐在窗前，桃腮勝雪，墨黑的瞳仁一動不動的看著院落中灑了一地的月光。

她忽然發現，想通之後，眼中的蘇渺的確是她眼中最美的女子，她的一舉一動都映在她的心間，讓她心頭蕩漾，就如此時，蘇渺出神時。

“想什麽呢？”柳繞到蘇渺的身後，突然輕聲說。

“哎呀！”蘇渺被驚到了，黑如墨玉的瞳仁如點亮了一盞燈火，熠熠生輝，嘴角含笑，“小小，你怎麽才來！”

柳揚了揚眉，心裏甜絲絲的，唇邊輕揚，“原來你一直在等我啊！”

“誰說的？”蘇渺嘴硬的否認，“只是這些天你一向很早就來，今天來的這麽晚，我以為你會出什麽事。”

“多謝你擔心了！”柳利落的接過話，眸子閃閃發光的看著蘇渺。

“誰擔心你了！”蘇渺小小聲的嗔怪了一聲，臉上快速漾起粉暈。她疑惑的看了看柳，總覺得今天的柳有些不同尋常，好像話語比平常多了很多，還特別的犀利；而且柳不像往常那樣木訥沈默，而是有種特別的自然灑脫，仿佛脫胎換骨一般格外清靈，眉宇間的冷凝也消失不見，換上的是淡淡的瀟灑自信。

以前的柳，像個不懂得如何和人相處的大孩子，木楞呆板，笨拙的表達卻十分的可愛；而如今的柳，卻像是突然開了竅，即便說不上聰明伶俐，卻像是做出了什麽重大的決定，明確的知道自己在做些什麽，以及想要什麽，身上的氣勢更加強悍了。

這樣的柳，讓蘇渺有種脫離掌控的感覺——她喜歡看以前的柳笨拙可愛的樣子，總是不自覺的做些讓她高興的事情；可是這樣的柳，身上更有一種讓她著迷的安全感，舉手投足間舉重若輕的感覺，讓她覺得安全寧靜，又會覺得心慌臉熱，心如鹿撞。

“我來教你丹青吧！”柳未笑卻是眼中似含笑意，在窗前書桌旁鋪開潔白的宣紙，長年握劍微帶薄繭的手卻扶著紫藍色山水端硯，平正穩緩地磨著墨錠。

毛色光潤、純凈嬌柔的羊毫潤筆入墨，輕勾慢染間一朵墨色蘭花躍然紙上，濃線淡墨皴出蘭葉光線明暗，宛若在明月夜的空谷獨自悠然綻放。

蘇渺出神的看著柳專註作畫的側臉，鼻如刀削，薄唇微抿，英氣的長眉下，深邃的眼窩中一雙明眸如深夜閃爍的星子，濃黑如端硯中清潤純正的墨汁，讓人完全猜不透其中想法的神秘感，卻致命的吸引著人去窺探猜測。

“好了。”柳放下手中的筆，輕側著頭望向蘇渺，眼中似笑非笑。

蘇渺像是被抓到偷吃東西的小賊，總覺得柳是在嘲笑自己偷偷看她看得出神，硬上頭皮，撒嬌賣乖，“我以前從沒學過，你要從頭教！”

“好。”柳寬容的應聲，將筆遞到蘇渺手上，自己卻握著蘇渺的手，將她整個環在胸前。

蘇渺看向宣紙上，明月夜獨放的幽蘭，孤寂的背影長身玉立，似在懷戀似在思念，看不到面容，只看到飛舞的長發在風中落寞舞蹈，平添了淡淡的憂傷；月影中，隱隱有模糊的衣角。

墨色濃淡相宜，意境悠遠清透。蘇渺雖然沒習過丹青，卻也能看出這幅畫的妙處。

只是，她現在完全無法集中心神去欣賞這幅畫作。手上傳來的略微冰涼卻激得她心中灼熱，悠長的呼吸噴吐在她的發間耳邊，沁涼卻又滾燙。

身後挺拔修長的身姿呈保護的姿態將自己環入其中，心中一片安定，恍惚間，好似她們不是在學畫，而是相依相偎著，親密的喁喁私語。

“你的身體有些僵硬了，可以稍微放松點。”清清朗朗的女聲，如山中石上淙淙流過的清泉，叮咚叮咚在陽光下歡快的敲擊著路邊的鵝卵石。

蘇渺一驚，“哦”了一聲，卻始終都沒有辦法集中精力，身邊圍繞的都是她的氣息，總是使她心神繚亂。

她看不到，柳墨黑的眸子若有所思的看著她，若有笑意。

“我會每晚過來教你丹青的。”離別時，柳淡淡的望著蘇渺，不容拒絕的說。

“哦。”蘇渺幾乎是慌亂的答應著，眼神還有些茫然不定。這一晚的柳實在太出乎她的意料，讓她應接不暇；而且，仿佛有什麽感情從心裏破土而出，讓她自己都把握不住。

直到柳離開了很久，蘇渺仍然呆呆的看著她離開的背影，有些反應不過來。

“這不是好事麽…想那麽多幹嘛！”許久之後，蘇渺才楞楞的轉身，捂著發燙的兩頰，悶悶的說。

柳卻像是勝利凱旋的英雄，神清氣爽的面對離夏揶揄的目光，一臉淡定的回屋修煉。

她此時卻想不到，因為自己的疏忽，蘇渺差一點兒就會芳魂永逝，紅消香斷……

作者有話要說： 昨天英語考試，本來想考完更新的，結果……

周末麽，大家懂得！

網絡登了很久都沒登上去……

☆、覺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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