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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相望 無法一致的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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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秋盈自己不願回國, 是她後來的丈夫在咨詢過謝家後,主動勸說,將她帶回來療養的。而謝秋盈的讓步也僅此而已, 她絕不願在此刻去見聶時秋,更無法接受他們見面是為了替她治療。

因為她問心有愧。

“我們可以隔著單向玻璃看一看她。”

你對聶時秋再度強調。

在邀請你們來之前, 謝飛松已經說了謝秋盈現在的狀態, 也表明她暫時還無法面見聶時秋, 如果聶時秋願意,可以來不作交流地看看她。

但你擔心聶時秋太久沒有見到母親,又是聶呈去世的關頭, 心情激蕩下,也許會做出什麽不理智的行為,只能如此提醒。

聶時秋不知道聽進去了沒有,兩只眼睛直勾勾地盯著玻璃另一端,輕輕應了一聲。

玻璃裏邊是療養院裏的閱覽室,謝秋盈正坐在那裏讀書。她如今正是四十左右的年紀,不像社交圈裏的同齡人開始嘗試讓自己顯得更年輕,她很自然地穿著裸色棉麻的衣服,舒展地露出有些偏瘦的四肢, 面上有著無可避免的淺淡紋路,讓歲月痕跡清晰印在臉上。

你們隔得有些遠, 看不清她正在看什麽書,只能看見她不快不慢地輕輕翻頁, 並非對著書本發呆, 而是真正將書讀了進去。

光這樣看,她不像一個病人,反倒比誰都健康自然。

和你相比, 聶時秋的目光要顯得貪婪許多。他的眼神從她身上來來回回掃了幾遍,試圖將她與記憶中的樣子重合起來,讓他能夠確定地告訴自己,沒錯,那就是我的母親。

可他記憶中,母親美好的樣子已經很模糊了,每每回想,出現在眼前的並不是什麽具象化的面容,而是一束抽象的光和光後影影綽綽的人影,一靠近便感到溫暖。

當他試圖在她眉眼間找到熟悉之處,慢慢浮現心頭的卻是她面目青腫,躺在地上,朝他看來的那一眼。

她被聶呈打成了那樣,對他做的口型卻是:“躲起來。”

他起初躲了。後來事情又發生時想救她,差點被聶呈一腳踢出去,惹得謝秋盈護在他身上,挨了更多的打。從此以後,他只能站在角落麻木看著,以為自己什麽也做不了。

直到很久很久以後,他才發現,他是能救她的,只是他不知道,所以就那樣“袖手旁觀”,放任她陷入泥淖。

他曾經不願承認,可現在回想起來,卻不得不想,也許他是沒有資格思念她的。

聶時秋猛地蹲下,一手扶著面前的單向玻璃,一手抓著胸口衣服,克制不住地大聲呼吸起來,聲音越來越急,你想喊人,卻見他哀求地看著你搖頭。

你冷靜下來,環顧四周,飛快打起電話。

聶時秋被趕來的工作人員帶到休息室,可能由於方才的異常反應本身就是心理因素造成的,在醫生的安撫下,他慢慢恢覆正常,不再發出急促到令人驚恐的聲音。

他躺在休息室的床上,意識已經回籠,眼睛卻還有些張不開,用了一點時間慢慢睜眼,眼裏的東西除了光和亮,還有你帶點焦急的面容。

他一把握住了你的手。

你楞了楞,下意識想要推開,但看到他緊鎖的眉頭和狠咬的牙關,到底還是動作一頓,沒有抗拒,任由他握著,甚至反過來拍了拍他的臂膀,以示安慰。

你問他:“你想離開這裏嗎?”

他搖頭,不說話。

你懂了,縱使看見謝秋盈這件事給他帶來這麽大的沖擊,他也不願意離開。就算在這裏痛苦愧疚,也遠遠好過在外邊以為只有自己一個人孤獨活在這世上的時候。

你道:“那我陪你。”

聶時秋握著你的手緊了緊,隨後松開,目光滑落,看到你手腕上被他一時用力抓出的紅痕,有些不知所措。

你不在意,只安慰他說:“不痛。”

聶時秋點點頭,好像被你說服,只是不知不覺中收起自己的手,握成拳頭,包在另一只手的掌心之中。

如果這份力量不能為他自己掌控,那他和聶呈有什麽區別?

你不知道這個沒讓你受傷受痛的小插曲反倒讓聶時秋心中受到震撼。

你只是看他又一次陷入沈默。

從寒假到開學以來發生的一切,你光作為一個陪客,在聶時秋身邊都看得有些心累,更不用說處於風暴中心的聶時秋自己。因此,你給予他十分的尊重,同時愧疚於自己除卻耐心與溫柔什麽都不能給。

聶時秋從休息室的床上下來,走到窗邊,看向外邊風景,卻沒想到剛剛還在閱覽室的謝秋盈,不知何時已經到了療養院中的小花園,此刻正坐在花園的長椅上閉目聽著音樂。

聶時秋的第一反應便是從窗邊離開,畢竟他不知道這裏的玻璃是單向還是雙向,生怕在自己看到謝秋盈的同時,謝秋盈也能看見他的臉龐。

“阿姨閉著眼呢。”你不忍心,於是輕聲提醒他。

聶時秋這才猶豫走近,拉過窗簾,遮住大半個身子,只露出一雙眼和半張臉,偷偷窺探窗外。

謝秋盈只靜靜待了一會兒,便有人來看她。那是一個和她年歲相仿的男人,看起來是中國人的面容,衣著打扮和言行舉止之間既有東方的含蓄,又有一點西化的腔調。

他給謝秋盈帶了一小束玫瑰,不多,只有幾支,枝幹很長,包裝紙的顏色很深,看起來很美,也很濃烈。

這不像看望病人帶的禮物,而是純粹討愛人歡心才用的小把戲。

謝秋盈接過那束花,微微低下頭,像是在聞花香,又像是在幻想置身花海之中的感受。

在這一瞬間,她臉上那些歲月帶來的痕跡奇跡般地淡去,只剩下一個人被心愛之人所深愛著的美麗。

這是聶時秋從未見過的,母親的模樣。

聶時秋側過頭的同時,你也控制著自己低下頭,不去看他,你們倆都心知肚明,他此刻神情不會太好看。

男人不是一個人來的,繼他坐在謝秋盈身邊沒多久,又來了一個年輕女孩。

她看起來十八九歲的模樣,身材高挑,穿衣大膽前衛,皮膚也曬成與眾不同的麥色,健康又活力。

你猜那是謝之遙。

她到兩人跟前不知道說了什麽,一下將男人與謝秋盈逗笑,剛好年齡差距放在那裏,遠遠望去,他們竟也有些像一家三口。

你在心裏嘆一口氣,試探性地去拉窗簾,卻因為另一端死死攥在聶時秋手裏而不能成功。你無奈之下只能松手,畢竟這不是一場拔河,只要你力氣大過聶時秋,能強行將窗簾拉上,他就不再在意。

只有他心甘情願地松手,這一切才有用。

聶時秋突然開口:“他們今天讓我來這裏,不是出於什麽好心吧?”

你微微一楞,而他原本就沒想等你回答,此刻已經繼續道:“你說,是不是連現在這種時候都有人在觀察我的表現?如果他們看了覺得還滿意的話,就讓我再見一眼她,如果他們看了覺得不滿意,我就再也沒有踏進這裏第二次的機會了。”

他說這句話時,面上沒有太多表情,只有將窗簾死死攥在手裏,幾乎把織物揉成皺巴巴一團的行為暴露了他的心情。

也許是這一刻的感受讓他回憶起小時候謝秋盈被謝正德帶走的模樣,以至於讓他有了這種想法。

在年幼的聶時秋心裏,謝家曾是一個很美好的地方,因為那是他所不能觸及的謝秋盈的歸處。

可他年歲愈長,那份向往便變得越愈隱秘,事到如今,能夠剩下的,只是越發鮮明的憎恨。

他的想法有些極端。

以謝正德的行事手段,謝家尚不至於在這種時候還讓人偷偷觀察,以此確認聶時秋對謝秋盈的想法。

在你看來,這次邀約本身才是一種試探。

聶時秋願意來,願意看,這就是一種回答。

而你能夠理解謝家的做法。

謝秋盈並不算一個擁有完全民事能力的成年人,三度病發後,不管她現在看起來再怎樣正常,冰山下的暗流湧動隨時都可能再度造成坍塌。

在這種情況下,她的親人謹慎些也是理所應當。

十多年前,謝秋盈被帶著逃離聶家,卻沒有帶走聶時秋,而在過去的那麽多年裏,除謝秋盈以外的謝家人,對聶時秋也沒有多少特別關照。

謝家並不認為只憑這一層血緣關系,聶時秋便要理所應當地在這種時候幫謝秋盈渡過難關。所以他們並不強求,只邀請聶時秋,想借此了解他的態度。

想到這裏,你突然意識到一點。

你並不是聶時秋需要的那種朋友,你不能無條件地站在他的陣營裏。

就像此刻,哪怕你能理解聶時秋的一切情緒,並為他感到惋惜和難過,可你一樣能夠體會謝家與謝秋盈愛人小心翼翼的做法背後,為謝秋盈著想的心情。

你的沈默讓聶時秋擡起頭來,恍惚之中他好像也感受到了什麽,腳下一動,往前走了一步,離窗變得更近,離你變得更遠。

他在無言之中扭開頭,故作鎮定地看向窗外,卻與恰好擡頭的謝秋盈對上目光。

“……”

他的手抖了一瞬。

哪怕很快就離開窗邊,他仍能記得謝秋盈那一瞬的目光。

溫暖的,濕潤的,好像她也認出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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