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的時候，江海帆打開了一瓶白酒，“要不要喝點？”

“好啊，咱們兄弟倆還沒一起喝過酒呢。”

程星原先替他倒了一杯，接著給自己滿上，然後舉起酒杯說：“哥，祝你一帆風順，心想事成。”

江海帆和他碰了碰杯，“祝星星永遠健健康康，快快樂樂。”

程星原一口幹了，又替自己倒了一杯，江海帆沒有攔著，默默陪他喝了一杯又一杯，他的目的就是為了灌醉他，這樣晚上他能睡個踏實覺，明天一覺醒來不用面對分別。

一瓶白酒喝完，程星原醉得不省人事，江海帆把他抱回了床上，和衣側臥在他旁邊，眼睛一眨不眨地註視著他。

天快亮的時候，江海帆悄悄起床，去洗漱了一下，然後回到床邊，雖然程星原偽裝得很好，但還是看得出來他已經醒了，不知道是早就醒了，還是剛才被自己吵醒了。

他俯下身在程星原額頭吻了一下，“星星，哥走了，以後的日子你要好好生活，好好愛自己。”

說完用拇指輕輕蹭掉程星原眼角的淚，拎起行李頭也不回地走了。

門關上的一刻，淚水迅速從程星原的眼角湧了出來。

下樓的時候江海帆的視線逐漸被淚水模糊，等到了車裏，終於忍不住失聲痛哭。

司機回過頭，見他捂著臉哭得肩膀都在抖動，從沒見過他情緒這麽失控過，“江總你沒事吧？”

“沒事，走吧。”

江海帆抹了把眼淚，回頭透過車門玻璃看著身後，程星原果然沒有追上來，每次都是這樣，他要走的時候程星原從來不會挽留，一直回頭的反而是他，但是留下來的那個才是最痛苦的，因為他會認為自己是被拋棄的。

程星原躺在床上，兩眼空洞地望著天花板，不知過了多久，手機的鬧鈴響了，拿起來看了一眼，今天是周二，他還得去學校做實驗。

他從床上爬起來，機械地洗臉刷牙，做了點早餐吃了，然後坐公交去學校，到了實驗室做實驗、處理數據、寫論文，一直到實驗室關門，坐公交回家。

睡覺前，他把大大小小的玩偶擺了一床，聽著微信裏江海帆發給他的語音入睡。

之後就是不斷地重覆這種千篇一律的生活，他發現江海帆不在的生活沒那麽難適應，自己也沒想象中的那麽消沈，也許是以前經歷過一次，也許是這次江海帆給他留下了足夠多的東西，有這些東西陪著他就沒那麽孤單。

不過也很難再開心起來了，上一次江海帆離開，起碼還有一絲希望能再相見，這次徹底沒了希望，人生仿佛一眼看到了頭。

雖然活著也只是一具行屍走肉，但是他會聽江海帆的話，好好活著，但也只能做到這一點了——他騙了江海帆，他還是會繼續等他，即使沒有結果。

每次經過校門口，都會下意識地看一眼門口停的車，一開始他會專門貼到玻璃上去看，被人當做神經病一樣，每次都是希望落空，後來就漸漸死心了。

他不得不接受一個事實，江海帆是真的走了，再也不回來了，唯一能讓他感到他還在的證據，是銀行每個月定期發來的轉賬通知，每次收到短信他都會很踏實，和上面巨額的數字無關，這是他和江海帆之間唯一僅剩的聯系。

江海帆走後兩個月，他接到售樓處的電話，說他和江海帆的房子提前交房了，讓他來拿房本和鑰匙。

程星原拿到鑰匙後只去新家看了一次，房子很漂亮，也完全符合當初的預期，但是江海帆不在的話，一個人住也沒意思，之後他就再也沒去過新房，而是把現在租的房子又續租了一年，這裏充滿了他和江海帆的回憶，如果可以的話，他想一直在這裏住下去。

畢業前夕，班裏組織聚餐，他又忘了江海帆的叮囑，喝得酩酊大醉。

意識昏沈之際，感覺身體一輕，陷在一個熟悉的懷抱裏，費力地把眼睛睜開一條縫，視野模糊不清，只能隱約看到一張臉，但那人溫柔的目光是獨一無二的，“哥，是你嗎？”

“怎麽答應我的？又在外面喝這麽多酒。”

不知道是喝多了感官遲鈍，還是幻覺，江海帆的聲音像從天邊傳來，很不真實。

程星原笑嘻嘻地說：“我錯了哥。”

那人無奈地嘆了口氣，“下次還犯是吧？你這孩子，為什麽就是不聽話？”

程星原有點委屈，“你都不要我了，還管我幹嘛？”

那人頓了一下，說：“我沒有不要你，但有些事身不由己。”

“騙人，你就是討厭我……”

“我從來沒有討厭過你。”

“我不信。”

剛說完，嘴唇被什麽溫軟的東西覆住了，程星原激動地予以回應，直到喘不上氣。

“相信了嗎？”

“不信。”

一個更加火熱的吻過後，那人問：“這下信了嗎？

“不信。”

“怎麽做你才信？”

“永遠留在我身邊。”

“對不起，我做不到。”

“騙子。”

“你只要相信一點，你不是被拋棄的，這就夠了。”

程星原想說可事實就是如此，你要我怎麽相信，但是實在太困了，就這麽睡過去了。

第二天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酒店的床上，噌地坐起來，低頭看了看衣服還在，松了一口氣。

昨晚發生的一切還有印象，是幻想？是夢？還是自己認錯人了？為了驗證，他去調了酒店監控，發現自己是被酒店的服務生扶到房間的，他又去問了那個服務生，是誰送自己來的酒店，服務生說不知道，看外貌是個跟他年紀差不多的大學生。

估計是自己的同學，程星原又一次希望落空，垂頭喪氣地出了酒店，沒發現酒店門口停的一輛車裏，一雙眼睛正關切地註視著他。

看著他上了一輛公交車後，江海帆對司機說：“走吧。”

他其實從沒有離開過，一直暗中在程星原附近徘徊，他在原來租的房子對面那棟樓租了一套房，每天晚上站在窗前看著程星原臥室的燈熄滅才去睡覺，第二天早上偷偷跟著他到學校，看著他進了學校，然後躲在他學校門口對面的馬路上一等就是一天，等他放學出來，再一路跟著他回家。

司機輕輕嘆了口氣，“江總，我多嘴一句，既然這麽舍不得為什麽不去找他，最後一段時光在親人身邊度過總比一個人孤零零的好。”

“小時候看動物世界，說群居生活的動物在臨死前會悄悄離開族群，一個人躲到沒人的地方去死，當時不理解，現在理解了，大概是不想把死亡的恐懼和離別的痛苦帶給親人吧。”

這天下午他又在程星原校門口對面守株待兔，外面天突然一下子黑了，奇怪道：“今天天怎麽黑得這麽早？”

司機詫異地看了一眼還很明亮的天空，又回頭看了一眼他，“江總，天還很亮啊。”

“車裏怎麽這麽黑，把燈打開。”

司機疑惑地把車內燈打開了。

“打開了嗎？”

“開了，江總。”

江海帆的表情由驚疑轉為失望，很快又歸於平靜。

司機試著把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的眼珠一動不動，就像盲人一樣，“江總，你的眼睛……看不到了嗎？”

“嗯。”

江海帆之前聽醫生說過，白血病後期有失明的可能，所以不是特別意外，只是很遺憾，連程星原的最後幾眼都看不到了。

失明還能這麽淡定，司機不知道該佩服還是同情他，“我送您去醫院吧。”

“不用，我要等我弟弟出來，麻煩你幫我盯著點，等他出來告訴我一聲。”

司機無聲地嘆了口氣，“好。”

等了一會兒，程星原背著書包從學校門口出來了，司機第一時間告訴了江海帆，“江總，星星出來了。”

江海帆立刻把臉貼到車窗上，沒有焦距的雙眼努力看向程星原的方向。

“他看起來開心嗎？”

“好像不是很開心，但也看不出來難過，沒什麽表情。”

“他是一個人嗎？”

“嗯。他走到公交站了，在等公交車，他等的車好像來了。”

“掉頭，跟上他。”

“好。”

司機一路跟著程星原乘坐的公交車，江海帆的眼睛一直註視著前方，直到程星原下了公交車。

“江總，星星下車了，在往小區走，我們是繼續跟著，還是先去醫院？”

“繼續跟著。”

“好。”

司機像往常一樣把車開進了小區，然後把車停在江海帆所住的那棟樓前，也就是程星原住的樓對面，看著他上了樓。

“江總，星星已經上樓了。”

“哦，麻煩您送我到樓上。”

“好。”

司機攙著他上了樓，用鑰匙幫他打開門，送他進去，“江總，我留下來照顧你吧？”

“不用，你回去吧。”

“你眼睛看不見，一個人多不方便。”

“沒事，用手摸就可以，早晚要習慣。”

“好，有事您給我打電話，對了，你看不到屏幕，怎麽打電話？”

“應該沒什麽事，明天早上七點您還來家裏接我吧。”

“好。”

司機走後，江海帆摸索著向陽臺移動，不小心被沙發絆了一跤，頭磕在茶幾角上，瞬間血流如註。

他顧不得這些，爬起來繼續移動，磕磕絆絆地來到陽臺上，手摸著窗戶，努力睜大眼睛，但還是感知不到任何光線，只能憑借印象望著程星原臥室的方向。

無法得知具體時間，也無法判斷時間流逝的速度，不過快或慢對他來說都一樣，他在一片漆黑中保持一個姿勢靜靜眺望，直到萬籟俱寂，摸索著回到沙發上躺下和衣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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