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海帆打工的水站是連鎖式的，每個水站承包一片區域，另一個連鎖店臨時人手不夠，老板派江海帆和另一個同事過去幫他們送水。

兩人開著一輛面包車出發了，路上江海帆看了一眼地址，頓時楞住，竟然是程星原的學校。

不過學校這麽大，應該沒那麽巧會碰上。

然而就是那麽巧，到了學校正在卸貨的時候，遠遠地看到幾個學生朝自己的方向走來，雖然程星原的身形變化很大，但是他一眼就認出走在最邊上的是他五年沒見的弟弟。

和劉峰說的一樣，他長高了不少，記得走的那會兒他才一米六幾，現在目測將近一米八，因為比例好顯得特別修長，還是那麽瘦，上身穿了件寬大的格子襯衫，沒看錯的話，那件襯衫是自己的，領子都變形了。

臉頰褪去了嬰兒肥，棱角顯現了出來，五官變得更立體，完全不像女孩了，但比小時候更驚艷，一路走過來回頭率很高，鼻梁上多了副無框眼鏡，表情冷冷淡淡的，旁邊同學聊天他一副不感興趣的樣子，走路時微微低著頭眼神空洞，不知道在想什麽。

突然他猛地擡起頭，朝江海帆的方向望過來，江海帆急忙轉過身背對他，緊張得大氣不敢喘。

程星原走到一個岔路口，看到前面不遠處的辦公樓前停著一輛送桶裝水的面包車，有個送水工背對著自己，正從車上往下搬水，他看著比江海帆要高一些，肩膀也更寬，不過背不像他那麽挺直，有些駝，現在是秋季，天有些涼了，他只穿了件工字背心，幾乎被汗水浸透，下面是松垮垮臟兮兮的褲子，皮膚黝黑得反光，肌肉發達而不誇張，一看就是長期從事體力勞動。

看身材應該是個年輕人，但是頭發卻黑白夾雜，程星原憑借這一點否定了他是江海帆。

可是真的很像，說不出哪裏像，就是一種強烈的感覺。

程星原忍不住向他走過去想一探究竟，卻被旁邊的同學一把拉住，“上哪去，馬上要遲到了，快走。”

程星原看了下手表，還有三分鐘上課，這門課的老師特別嚴厲，遲到會扣分，他不得已在路口轉彎，先去教室上課，一邊走一邊回頭看，直到視線被路旁的樹木擋住。

“小江，發什麽呆呢？動作快點，回去晚了老板又該罵了。”同事見江海帆楞著不動，催促道。

“哦。”

江海帆拉著小推車進了辦公樓，進去之後回頭看了一眼，程星原已經不見了，松了一口氣的同時又有些失落。

到了教室剛坐下，上課鈴就響了，老師講的程星原一句都聽不進去，腦子裏不停閃現剛才那個送水工的背影。

按道理他應該不會是江海帆，按時間推算，江海帆已經本科畢業一年，現在要麽在讀研要麽在工作，名牌大學畢業不至於去做體力工作，而且那人頭發都白了，江海帆還那麽年輕。

但是真的太像了。

程星原越想越後悔，剛才應該去看一眼確認一下的，最後還是忍不住偷偷從教室後門溜了出去，一路狂奔到辦公樓門口，面包車和人都不見了，他不甘心地去問了辦公樓裏值班的保安，有沒有看到剛才送水的人長什麽樣子，保安說沒有。

程星原垂頭喪氣地出了辦公樓，從那之後每天都會有意無意地去辦公樓門口晃蕩一圈，但是再也沒見過那個送水工。

那人的背影像烙在了他腦子裏，一天之中總是不由自主地想起好幾次，甚至做夢還會夢到，黝黑的皮膚，結實的肌肉，讓他躁動不已，他在夢裏把他當成了江海帆，少年江海帆的形象從此被他替代。

於是他知道他的病還沒好，連一個相似的背影都能讓他魂牽夢縈，他這病怕是這輩子都好不了了。

一轉眼寒假到了，程星原沒有馬上回家，而是留在北京找了一份兼職，打算用兼職賺的錢給李樂和劉峰買點禮物。

江海帆他們水站的老板有個兒子叫小傑，在上高二，放了寒假以後每天在店裏寫作業，有天被一道物理題難得撓頭，江海帆經過他身邊看了一眼題目，隨口提示了一句：“用動量守恒。”

小傑一把拽住他，“哥你會做嗎？幫我講講？”

手頭暫時沒什麽活，江海帆就坐下來輔導了他一下。

正在算賬的老板好奇地湊過來跟著一塊聽，他只有初中文化一句都聽不懂，不過看江海帆講得頭頭是道的，“小帆，你還會做高中的題目啊？”

江海帆還沒回答，小傑一臉崇拜地說：“帆哥可厲害了，看一遍題目就會做，結果跟答案一模一樣，而且講得比我們老師還好，我聽一遍就聽懂了。”

老板頓時對江海帆刮目相看，“你上學的時候成績很好嗎？”

“還行吧。”

“高考考了多少分？”

“658。”

老板和兒子同時瞪大了眼睛，隨後老板惋惜道：“這麽高的分數名牌大學隨便上，可惜了啊。”

江海帆沒有辯解什麽，看了下時間該去送水了，“老板，我先去幹活了。”

老板把他按住說：“你別去了，讓小劉去，我給你安排個別的活，以後你上午送水，下午輔導我兒子功課，每個月我額外給你加一千塊錢工資。”

這等好事江海帆自然一口答應，通過這件事，他意識到知識就是金錢，一直做勞力永遠沒有出頭之日，他決定學點有用的知識。

上網查了一下，好像計算機比較熱門，於是報了個夜校，買了個二手筆記本電腦，每天晚上去上課，早起看書敲代碼。

離開學還有一個星期的時候，程星原結束了兼職，用賺的錢買了一條手鏈和一塊手表，手鏈寄給了國外的李樂，手表帶回了永寧縣。

到了縣城，他直接去了劉峰的超市。

“峰哥，我回來了。”

“星星回來啦！”

劉峰從櫃臺後面走出來，從貨架上拿了一堆零食給他，程星原笑著擺了擺手，“峰哥，我都多大了，早就不吃零食了。”

“那你想吃什麽隨便拿。”

“我不餓。”

程星原把手表從包裏拿出來遞給他，“送你的禮物。”

劉峰不肯收，“你還上學呢，我不能要你的東西。”

“我現在可以打工賺錢了，你就收下吧，你照顧我這麽多年，我一直沒能回報你什麽。”

“海帆的弟弟就是我的弟弟，照顧你是應該的，那行我收下，謝謝星星。”

“不客氣。那個，有我哥的消息嗎？”

面對他期待的眼神，劉峰不忍欺騙他，但是他答應了江海帆替他瞞著，“沒有。”

程星原已經習慣了失望，“哦，要是有他的消息，麻煩你第一時間告訴我。”

“放心吧。”

出了超市，程星原先回了趟家，家裏跟走的時候比沒有任何變化，除了地上落了一層灰，他做了一次大掃除，接著回了趟鄉下，去給江阿姨和她父母掃墓。

到了墓地，發現墓前有幾束枯萎的花和一些香灰，頓時激動不已，難道江海帆來過？

很快又恢覆了平靜，也許是江阿姨的朋友或者親戚吧，之前也有過類似的情況。

不過他還是抱著一絲僥幸心理，來到做記號的那棵樹前，沒想到上面竟然真的出現了帆船記號，就在五角星的旁邊，他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上手摸了摸，確定不是幻覺後，激動地熱淚盈眶，“哥！你終於回來了！”

回到縣裏之後，他又去了一趟劉峰的超市，“峰哥，我哥是不是回來了？我看到他給我留的記號了。”

說完給他看了一下拍的照片，“這是我們小時候約定的暗號，只有我們兩個知道，星星代表我，帆船代表我哥，我去學校報到之前還沒有，他應該是這半年內回來的。”

劉峰只能裝糊塗，“我不知道啊。”

程星原撲通一聲跪在他面前，“峰哥，求求你跟我說實話，你是不是見過我哥，你不用告訴我他在哪裏，我只想知道他過得好不好。”

劉峰想拉他起來拉不動，不得已編了個瞎話，“你哥是回來過一次，我們也只是短暫地見了一面，他現在在一個保密單位工作，不方便和外界聯系，他挺好的你放心，他讓你好好讀書，好好照顧自己，等有機會了他會來看你的。”

程星原抹了把眼淚站起來，笑著說：“那就好，那就好……”

程星原走了以後，劉峰給江海帆打了個電話，把剛才的事跟他說了，“孩子哭得特可憐，又跪著不起來，我實在沒辦法只能撒了個謊。”

“沒事，你編的謊很好。”

“你還不打算見他嗎？”

“再等等吧。”

劉峰嘆了口氣，沒再說什麽。

回到家之後，程星原把那張星星和帆船記號的照片設成了屏保，一天要看個幾百遍，每次看到嘴角都會忍不住上揚，雖然不確定江海帆是因為工作原因還是單純地不想跟自己見面，但是不管怎麽樣，知道他現在過得很好他就知足了，他不奢求跟他見面或者通話，只要有這一個記號就夠了，起碼代表江海帆還願意認他。

一個星期很快就結束了，程星原回到學校繼續校園生活。

班裏同學都發現他變化很大，不再整天板著張臉，表情活潑了一些，偶爾還會看到他對著手機傻笑，一開始大家以為他談戀愛了，但他還是像以前一樣獨來獨往，猜他可能遇到別的好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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