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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正文結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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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餘年的確很長, 其中某些時刻,即便現在回想起也難以用輕松的口氣一帶而過。

所以在宴厭問起的時候,辰虛並不原多說, 只是回了一句, 沒有。

走出鬼界的這條路並不算太長。

前方不遠處已經能隱約看見天光, 宴厭輕輕拉了一下辰虛的衣領。

“嗯?”

宴厭在辰虛懷中蹭了蹭,“放我下來吧。”

辰虛短暫地頓了頓,並沒有放手的意思, 而是穩當地又往前走了幾步。

……當然也就那麽幾步,他就不得不再次停了下來。

辰虛垂眸, 看著那只原本乖乖勾住自己脖子, 現在越來越不安分的手。

“我們鳳族做事向來隨心所欲, 美色當前,很難自持的。”

被抓了現行的某人,倒十分理直氣壯。

辰虛正經道:“要怎麽個不自持法?”

“我……”宴厭被噎了一下,默默壯了壯膽才沒漏怯。

那只青天白日耍流氓的手指,緊挨著辰虛皮膚, 交纏在銀色發絲間。

她曲了一下手指, 繼續朝辰虛的心脈上探去。

一縷溫如旭陽的鳳息隨之在辰虛靈脈之上流竄起來,探向各大命門要穴。

偏偏這些地方又是靈氣充沛, 最為敏感之處。

鳳息掃來掃去,不痛不灼但分外有存在感。

“帝君大人。”宴厭的聲音貼著辰虛跳動的心臟,輕聲笑了一下,帶著點促狹的意思,“誰說, 洗靈只能這麽洗的。”

宴厭記起了一部分往事。

那時她常常來往於三界, 有時候途徑死域也是臨時起意。

短時間洗靈的原理很簡單, 和凡間佩戴香囊掩去氣息十分類似。

就連杜芷都幫她洗過幾次。

宴厭的語氣又輕又粘,一邊問,那一絲鳳息便隨著她的語調,輕輕重重的辰虛身上亂竄。

“聽話。”

辰虛的神色終於變得覆雜起來,然後嘆了口氣,“地上不幹凈,馬上就出去了。”

這並非是簡單的“不幹凈”。

腳下八百裏焦土,經過先前的動蕩累了厚厚一層黑灰血泥,每踏一步腳下都有都能感受到怨念亡魂的糾纏不息。

行走其間,莫說天生對邪祟敏感的鳳族,就連辰虛都不大舒服。

宴厭斂下指尖的胡鬧,定定地看著辰虛,火海映襯在鳳眸之中。

她忽然彎眉笑了一下,語氣極為認真。

“我知道,我想和你一起走。”

踏在焦土的剎那,嗆人的煙火氣撲面而來,百鬼同哭之音炸響在鳳三的耳畔。

她抵著辰虛的肩膀,瞇了一下眼睛。

辰虛側頭,恰好看到了宴厭眉眼中得逞的笑意。

“在想什麽?”

宴厭挽著他的肩膀,一同往前走了幾步,道:“我在想,既然你都記得,為什麽不早些告訴我。”

天闕之上,法器眾多,總能尋到那麽一兩件能讓人記起前塵往事的。

若她早些知道這些過往,這相見不相識的萬年便能縮短幾日。

即便是幾日也是好的。

她只是忽然想起這件事,問得也很隨意。

但辰虛卻罕見地沈默了一會兒,“記不記得,都無妨。”

那時他執念橫生幾乎失控,直到找到那一點點靈相。

是鳳三剝離命印時,被連根帶起的一點點碎元。

其實那幾乎都稱不上是靈相,實在是太碎了。

即便是養上千萬年,她可能也不認人,也記不起舊事。

那些細碎的靈相又一次重新養在岐山寒泉旁。

不同的是這一次他沒有再出面。

這樣也很好。

那些事情不記得就不記得了吧,像一只真正的小鳳凰一樣長大。

後來宴厭回想起那一天,都不禁感嘆,自己多活的這些歲月還是很有長進的。

否則不至於在那樣的情況下,她還能分神編出了一個幻象去哄人。

先前在辰虛靈脈中留下的那一縷鳳息,宴厭悄悄做了一點手腳。

雖然也瞞不上太久,不過先將人哄出去就夠了。

她站在原地,目送著辰虛和“自己”走出鬼界。

從死域裏投過來的一點光亮,映進她的眼眸裏,漫開一層溫潤之色。

宴厭眨了眨眼睛,又很輕的笑了。

那聲笑,聽著有些像嘆息。

可惜。

可惜她記得的,比辰虛想象中的更多。

她想起她還是一縷豆大點的碎魂時,看見辰虛的靈相。

一半清冷,一半嗔怒。

一半籠罩著碎雪冷霧,一半纏繞著業火梵文。

所以她很明白,九頭厭費盡心思讓她窺見當年的真相,因為辰虛心結未破。

他道心不穩的另一頭仍然是自己。

若是只有辰虛一人帶著當年的記憶,還可以自省自定。

若是兩情相悅,要如何自持?

目前的境況和萬餘年前其實並無太大區別

他們之間仍然橫亙著所謂的上神天命,橫亙著一整個鬼界。

當年鳳三有一事做錯了。

解決這個局面的辦法並非只有一個。

上天有好生之德,但她沒有。

鳳三當年有心結,即便在最後也避諱墮魔一事,她也沒有。

鬼門關上的那一瞬間,宴厭將掌心劃破,以血為誓,留下了一道命印,落在了鬼界的結界之上。

命印一出,同生同死,即便是辰虛也不能強破。

宴厭垂眸,舔舐著指尖殘留的一點血跡,忽然笑了一下。

這個笑同她以往的每一個都不一樣,而是帶著一種孤註一擲的邪氣。

再轉身時,巨大凰鳥振翅而起,翅下長風卷起無邊火海裏萬丈火舌,掃開鬼蜮中常年彌漫的黑霧。

火墻逐漸靠攏,她行走其間,聆聽著那些鬼哭狼嚎。

在震耳欲聾的鋃鐺聲中,那些糾纏在無端火海裏不願往生的執念牽掛,席卷而來。

這一次她並非抵斥,而是吸納。

壓抑萬年的大喜大悲,仿佛終於找到了宣洩的出口,經由引魂鈴強加在她身上。

這個過程即便是她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也堪稱難熬。

又因為要保持清醒,她不能封閉五感。

所以她一直看見不同的人,不同的悲喜,不同的牽掛,不同的離別。

耳旁總是驟然喧囂,驟然哭鬧,又驟然歸覆平靜。

有時候不僅僅是旁觀,而是感同身受。

她越是想樂觀良善,那些扭曲陰暗便越是感受得入骨三分。

她心中妄念和恐懼,被業火加持放大數倍。

她看著自己的靈相由金華燦爛,慢慢變得灰蒙蒙的,又從蒙頭垢面重新繚繞出戾氣。

鳳羽殘緣上燃著終年不息的業火,鳳眸點漆如長夜幽冥,長翅生出白骨,翼下旋繞煞氣罡風。

那是萬年之前曾經出現過一瞬的極惡之相。

不同的是,這一次的靈相惡化更為徹底,也並非一瞬,而是長久的立於無端火海之上。

極惡凰鳥一聲嘯唳,喚醒了邪魔慕強的本能,霎時眾鬼低伏,靈魄震顫。

當然也有不服的。

鬼界原本就有八個鬼王,各管轄一方。

除去了杜芷也還有七個。

在宴厭踏上岸的瞬間,千萬只姑獲奴睜開了眼睛,無數破風之音從不同方向襲來。

又轟然一聲,被拱土而出的生死藤和從天而降的銀光陣法擋住。

杜芷與杜芒從巨大生死藤中走了出來。

擋在了宴厭身前。

“簡直……”杜芷出來劈頭蓋臉就想來一頓指責,看著宴厭的模樣,剛說了兩個字又不忍心往下說。

杜芒一面往外丟陣法,在旁邊打圓場,“師兄忍住,先打架。”

說完又唔了一聲,畫陣法的手也頓了頓。

杜芷側頭問,“怎麽了?”

“我在想……這一架打下去,我們這算不算是凡間的改朝換代,自立為王,那事成之後……”

“你們兩個都給我閉嘴!”杜芷沒好氣打斷。

宴厭:……

我還沒說話。

鬼界的大戰並不像人間那般血肉橫飛,戰鼓雷鳴。

玄光一過,針鋒相對。

死了便是碎作黑灰悄無聲息落下,活著便繼續廝殺。

那一架打了很久。

黑灰壓在地上厚厚一層,像凡間百年難遇的大雪。

後來他們三人也不再出聲。

杜芷臉色越來越難看。

作為當年親手送鳳三進鬼界的人,他曉得當年鳳三惡相剛剛現世,又被迅速收了回去。

那極快的一瞬,看到的人並不多,可以理解為是一個意外。

眾人提起鳳三,最先想到的還是萬年前那位星軌奇特的鳳族三殿下,辰虛帝君昔日愛徒。

此戰過後,天闕上的神明仙君,凡間的玄門百姓,鬼界的邪祟魍魎,提及宴厭,就只有兩個字——

魔頭。

鬼界之外,天地晦暗,烏雲蔽日,凡間鳥雀長鳴不息。

這是有大魔出世之相。

眾仙聞訊踏雲而來,滿臉錯愕地懸於豐都之上。

被一道霜雪冷霧攔於死域前。

冷霧延綿百裏,從奈河盡頭到海棠林的懸崖,全都當了個嚴嚴實實。

陣法遍布金色流光結印。

浮毛沈水,神明禁行。

辰虛靜坐在那棵極高的梧桐樹下。

死域有鬼界吹來的風。

同過去一樣,這些風中偶爾帶著鬼哭狼嚎。

它們吹經死域,消散在豐都上空或者那條寬闊的奈河上。

但是今日,大約是鬼界的黑霧實在是太濃了。

這些風竟然一並帶出了許多灰絮。

就像一場黑色的雪。

辰虛在這些黑霧之中擡眸,眼神落在起風的方向。

他幾乎能想象出此刻死域的樣子。

曾幾何時,他也獨自行走其中,鎮壓萬惡,堪封結界。

他將人護在身後,關在薄光殿中,舍不得讓其踏入其中絲毫。

想不到因果輪回,自己竟也有這麽一日。

進而他也是頭一次察覺,被護在身後的感覺,其實並不比行走其中好。

尤其是這種與生死相關的瞬間。

死字晃過的瞬間,辰虛極輕的皺一了一下眉。

同凡人的生老病死一樣,身為仙者也有盡時。

誰都避免不了。

這些道理無論是言傳身教還是潛移默化,他教過鳳三很多次。

便是想著有朝一日,他應劫羽化時,她能豁達寬心些。

終不過是一句,連他自己也做不到的虛言。

鬼界北域。

最後一只姑獲奴被業火焚盡。

曾經擁護燭龍,以無端火海欲孽為食的所有邪祟被驅趕至極南的蠻荒之地。

大家幾乎都已經力竭。

杜芷的生死藤枯縮成一小棵爬藤,護著一只壇子。

惡相凰鳥收攏羽翼,乖順地俯臥在一側。

宴厭在劇痛中再不能支,跪坐其間,霓裳裙擺流瀉一地,是漫天黑灰裏唯一的紅。

她五感極度微弱,幾乎什麽也看不見,只是順著一聲轟然巨響,下意識的仰了一下頭。

分不清到底是黑霧太濃,還是太累。

她即便擡眸也是滿目漆黑。

反倒是杜芒要稍微好一點。

所以他看到了,那並非是黑色,而是天光。

在萬惡殆盡,宴厭將命印收回的那一瞬間,辰虛震開結界,碎雪霜風應聲灌入,覆在了鬼界厚重的黑灰之上。

那是凡間東方既白的時分,天光乍現出第一縷清明,恰好透過縫隙照了進來。

照在霜層上,滿目瑩白。

宴厭看見了來人。

其實並非真的看見,而是感應到了。

在被攏進一個帶著碎雪氣息的懷中時,她有些得逞地笑了一下。

這次她終於沒有被庇護在身後,而是做了一件大事。

一件連上神都沒來得及做的大事。

這件事落在天錄之上,或許只是寥寥數筆。

天地間有了第一只極惡之相的鳳凰。

從此鬼界多了一個新的魔頭,生死間有新了的秩序。

整合鬼界重新定序之事,瑣碎又麻煩。

特別是此時杜衡和宴厭都十分虛弱,杜芒一個人劈成數個人在用。

於是辰虛在北域裏小住了一段時間。

北域裏的從上到下所有邪魔都戰戰兢兢,整個王城又靜又冷。

宴厭是第九天才清醒過來的。

在這其間,她做了許多說不得的夢。

有的旖旎瑰麗,惑人沈浸。

也有的直戳人心,讓人驚栗不安。

她總是看到,上一刻辰虛還貼在她的頸側,同她說一些溫柔繾眷的話。

下一刻便在劍陣之中,問靈劈頭落下,說她為世間大惡,其罪當誅。

她在大多數時候都能保持理智,也會在極偶爾的瞬間失神。

以至於剛醒的時候,眼角還帶著些濕氣和未褪下的紅意,顯得可憐又委屈。

辰虛看在眼裏,於是那些訓人嚴肅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就消散了。

“師父。”宴厭剛剛醞釀出情緒,小聲叫了一句。

還沒來得及認錯賣乖,屋外便傳來了腳步聲。

杜芒特別有禮貌地敲了敲門,卻差點被凍掉了手指。

他有些疑惑,平常他都是這個時辰來問安和請教事宜的,怎麽忽然就被擋在外頭了。

莫非是宴厭傷情惡化了!

到底是繼續敲門還是不敲門?

杜芒在外頭來來回回踱步,一墻之隔,步子聲又碎又鬧。

吵人裏頭的人,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宴厭小聲道,“要不我們先偷偷……”

辰虛將人按了回去,“你傷未好痊,躺著。”

“……師父……李青燃……我再躺都要長出蘑菇了。”

宴厭就著辰虛的手想起身,一下沒有適應好墮魔之後的手勁,直接撞進了辰虛懷中,反倒將人抵在了床沿上。

其實這倒也沒什麽。

問題就出在了墮魔時,無端火海裏糾纏不清的妄念被全數吸納進了鳳凰靈相中。

讓宴厭無師自通了許多事情。

比如這樣的姿勢。

這樣看著辰虛銀發纏繞在被褥之上,衣襟稍微散開一點點。

這樣呼吸可聞的距離,辰虛因吃驚而微微擡起的眼眸和唇線。

就很容易讓人想到一些,不太正經,難以訴之於口的事情。

而又因剛剛蘇醒的緣故,宴厭對鳳息掌控得並不太好。

心念一動,糾纏著欲念的鳳息便紛紛竄了出來,繚繞一身。

辰虛鎮壓鬼界如此之久,對著些氣息並不陌生。

可他偏偏沒有點破,而是垂眸看著小鳳凰,換了個懶散舒服的姿勢,正正經經的問,“在想什麽?”

剛醒的小鳳凰沒能察覺出來其中的故意,而是順著個問題將腦子裏那些旖旎的夢境又過了一遍,慢慢從脖頸上漫出了一層紅暈。

小鳳凰埋在辰虛頸窩,神色明明十分害羞,說的卻是截然不同的話。

“師父,我現在是魔頭了。”

“嗯,然後呢?”

“邪魔重欲。”

三天裏,王城裏的那間屋子封凍了極厚一層冰雪,人聲不進。

但北域街上的邪祟們紛紛察覺,似乎寒氣散了許多。

大約是凡間隆冬已過,又到了春季。

又或者是王城裏那位貴客心情好了些。

後來天闕的十大傳聞裏又擠進了一個。

說是辰虛上神有失天責,沒能鎮壓住鬼界出世的大魔,自貶下界。

大約是辰虛帝君當真如同傳聞般的冷清又難以親近。

這一道自貶的神令一出,薄光殿裏非但沒死氣沈沈,反倒莫名有些歡喜。

司命星君又從天府宮搬回了披香殿,領著那群因帝君不在而到處晃悠的小童子,一行人張羅著把檐角都掛著燈籠紅綢。

解語花們被教了好些吉祥話,有人經過便嘰嘰咕咕說上一堆。

就連後院的海棠林都開得分外盛了些。

而在傳聞中心的兩人,此時正走在長陵城中。

太湖新來了一位闊綽的水君大人,重新將天燈浮雲的風氣拾了起來。

有人擔著蓮蓬荷花和一盞燈走經近處,看著宴厭面生便搭話道:“這位姑娘,要不要放盞花燈。”

宴厭接了一盞,在燈面上寫上了兩人的名字。

遠處傳來一聲鑼鼓長鳴,百姓手中的燈一齊松手,萬燈扶搖而上在高處連成煌煌一片。

宴厭拉著辰虛,擡手去指哪一盞是自己的,還順便飛了一道符給司命,讓他在南天門處撿著,將燈掛在書房裏。

那些年,凡間年號為朝,清平昌盛少有邪祟。

沒有人關心天道,也沒有人談論邪魔。

萬般熱鬧,只相逢於人間。

--全文完--

作者有話說:

完啦~

圓滿撒花~謝謝各位寶貝們的陪伴呀!!

下一本可能開《魔頭》《海棠》也可能開《佛修》

(哈哈哈哈哈我在說什麽)

希望寶貝們可以點點預收喲~

大約還有一到兩篇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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