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53章 吸食邪祟

關燈
杜芒博聞識廣, 什麽稀奇古怪的事情都見過聽聞過。

自然早就看開,世間不圓滿之事多如牛毛。

譬如,杜芷並不能堪破生死一道。

譬如, 從陣中走出的, 是一只頂著杜芷皮相的邪魔。

明明他對所有可能的結果都早有預料。

但在他擡頭, 看到半空中繚繞在文殊閣周遭那些層層疊疊,濃得化不開的霧障時,心中還是起了輕微的遺憾。

杜芒雙手攏在袖中, 瑩白纖長的指尖,捏著兩顆看上去平平無奇的石子。

他稍微停頓了一下, 便撫平了心中剛起的漣漪, 緩步向前。

或許正是因為算得準, 看的開,所以向來沒有什麽情緒能在他心中過久的停留。

但那一回,他實實在在體會了一把什麽叫做天命之疏,算有遺策。

文殊閣裏三層外三層,圍滿了身著校服的杜家人。

天象有異, 是邪魔問世之兆。

杜家弟子戒備也是應當。

但等杜芒走近後卻發現, 這並非戒備,而是杜家弟子分成兩派, 相互持劍對峙。

情形太過詭異,說是對峙也不太準確。

因為有一撥的確是持劍的,但另一撥他們蟄伏於地,眼神呆滯,雙手整整齊齊舉過頭頂, 臉埋在地下, 頭朝文殊閣。

在其中他甚至還認出了前幾日, 在小路上碰到的那兩名受過他點教的年輕弟子。

乍一看,就像是某種詭異的朝拜。

若不是杜芒對自己所布下的陣法十分自信。

他幾乎都要以為這些匍匐在地的不是杜家子弟,而是什麽邪祟傀儡。

那撥持劍的弟子,看到杜芒之後都要哭出來了。

“家主……他們……二師兄,大師兄,他們他們到底怎麽了……”

杜芒的眼神落在了他們高舉頭頂的手上。

每一只手指甲都又長又黑,就像是剛從泥灰裏攪弄了一通。

但他這一回看清楚了,這並非是臟汙,而是侵入骨髓的死氣。

他又陸續認出了幾個熟悉的面孔。

這些都是那一天,攔在文殊閣外鬧事,質問他是否有煉化怨氣道法的弟子。

稍一聯系,杜芒便想通了所有。

他安撫了眾人,重新落下一道禁令,只身走進文殊閣的結界裏。

大門在他身後砰然關上,符文流動不息,文殊閣中八層燭燈依次點亮。

文殊閣內外如兩重天地。

在影影綽綽的燭火之中,他看到滿地鮮血蜿蜒成陣法。

那些嗜了血的枝蔓,仿佛有著無窮無盡的生命。攀附著文殊閣中的八層木梯,長成一株極高極壯的植株,上通塔頂。

頂端開出的幾朵艷如鮮血的花,順著天窗飄落了出去。

杜芒擡手撥開了交纏垂下的枯枝新葉。

在藤蔓的中心,看到了一張可怖的臉。

向死而生,半枯半榮,似神似鬼。

掩在枝葉後的那張臉,半邊眉目文雅如孱弱書生,半邊皮肉泛起漏出白骨如惡鬼。

杜芒幾乎都要忍不住捏碎手中那一塊命石了。

杜芷卻倏然睜開了雙眼。

那是一雙瞳孔泛白,了無生氣的眼睛。

他尚為神官時雙眼都沾著些人間的煙火氣,此時只剩下生殺無忌的茫然。

嗜血藤蔓在周遭蠢蠢欲動,枝條拱起如蛇身,堪堪停在他一寸之前。

仿佛只等著一聲令下,就會將杜芒捅個對穿。

但杜芒偏偏在那雙幾近邪魔的眼睛裏,窺見了一絲微弱的熟悉感。

便在這對峙的片刻中,杜芷瞳孔顫了一下,慘白褪去,顯露出原本的黑色。

聲音帶著久未開口的沙啞,如瓦石相磨。

“封殊君,外面……怎麽了?”

杜芒原本有許多可以說。

比如這半年豐都城邪祟如何,玄門如何。

比如今年七月半的確有些難熬,但也沒有之前預想的那般嚴重,以後這生死一道不修也無妨。

但他最終只是眨了眨眼睛,指了下頭頂的天窗,回答道:“今天城裏落了第一場雪,杜芷師兄,你多了一批信徒。”

這些以杜芷血氣供養藤蔓連接著生和死。

花瓣和落葉從天窗飄了出去,被那些不死心的杜家弟子們收集。

又借以生死藤為媒介,煉化死靈怨氣為自己築基凝元。

原本肆虐流竄為患的邪祟,搖身一變,成了怨氣穢氣的來源。

他們舍不得趕盡殺絕,所以哪怕過了七月半已經入冬,還是隔三差五可以探出邪祟的蹤跡。

他們手上纏繞的黑氣,並不是驅趕邪祟時不小心沾上的。

是以人之軀吸食了邪祟,留下了印記。

可生死一道,哪能如此簡單。

吸食邪祟的確可以頃刻間修為大增,一日千裏。

邪祟之所以為邪祟,是因為貪食生人皮肉骨血。

弱肉強食,不辨善惡以強者為尊。

他們體內的修為來自於生死藤,在杜芒蘇醒之時,激發了邪祟慕強的本能。

某種程度上來說,他們早已經難持本性,與邪祟沒什麽兩樣了。

杜芒想通這一切只用了一瞬,杜芷也是如此。

“信徒……”

杜芷忽然輕輕笑了一下,從層層藤蔓之中,伸出一只幹枯露出白骨的手。

他看著自己的骨手頓了一下,長骨化為薄刃,瞬間沒入藤蔓之中!

一陣皮肉翻動的聲音自腳底傳來,伴隨著沖天邪氣掃蕩了整個文殊閣。

鮮血沿著白骨如蛛網般炸開,杜芷悶哼了一聲,將生死藤蔓從自己腹中,連根拔起。

杜芷蒼白如鬼魅,跪坐其間。

頓時漫天枝葉四分五裂,如同撕裂的布帛失去依托,在揚起的瞬間化成黑灰。

與生死藤一同化為齏粉的,還有以它為依托的那些煉化怨氣所得的修為。

就連杜芷也覺得自己的靈海猛地被抽空了一大截。

文殊閣外那些匍匐在地的弟子們扭曲在地,發出撕心裂肺的痛苦尖叫。

他們的手伸向半空之中,胡亂的抓著什麽,口中念著“不要……還給我……”

場面一度混亂,又倏而靜默。

他們茫然地看著那些黑灰怨氣,源源不斷地從自己指尖飄散,化進風裏。

杜芷仿若無聞,甩了甩白骨上的血跡,“只有邪魔才需要信徒,我不需要。”

至此,杜芒那只從始至終都攏在袖中的手才輕輕松開。

一顆瓷白般的命陣眼石躺在他的手心。

“杜芷師兄,物歸原主。”

虬結的根莖化成半片面具,覆在杜芷白骨森森的半張臉上。

他垂眸看了一會兒,沒有接。

“留著吧,有朝一日,說不定還得有勞封殊君。”

生死一道就像是正邪之中縫隙,修這一道如獨走薄刃,就連他自己也不大確定能走多遠。

在文殊閣中的那片刻,杜芒作為家主,想了許多事情。

比如,杜芷的那盞長明燈還要不要在祠堂中點上。

比如,杜家外頭那些弟子當如何處理為好,是小懲大誡還是以儆效尤。

但外頭起的一陣混亂,打斷了他的思緒。

他索性將結界撤開,第一眼便看見空地上的那一道鮮血畫就的大陣。

陣中站著一名女弟子。

她手中緊攥著一節生死藤,汩汩鮮血浸濕了枝葉,所有飛散在半空中的黑灰和怨氣,正源源不斷朝那根藤蔓湧去。

吸納的黑氣讓她血管變得烏黑,從脖頸如蛛網般爬上臉頰,讓原本清麗的容貌變得可怖至極。

她瞪著一雙慘白的瞳仁,死死盯著杜芒。

杜芒對視的那一瞬間,甚至覺得這名女弟子與他有什麽私仇。

但是不可能,也不應該。

在杜家,除了他師父與幾名長老外,杜芒同其他人,甚至談不上私交。

所以更不可能與這名女弟子有什麽瓜葛。

女弟子忽然大笑了幾聲,直沖杜芒而來。

在與他極近的地方停下,那雙眼睛裏帶著覆雜的情緒。

杜芒沒有避開,只是稍稍蹙了一下眉。

因為任誰看了這眼神,都幾乎可以肯定,他們之間絕對有私仇。

但他又不能貿然開口……

如果引起對方這般仇恨,結果自己竟然渾然不察,無異於故意激怒對方。

卻沒想到對方看見自己蹙眉後,忽然高興起來。

那些黑色的血線隨著笑容,扭動了一下。

她伸出手,拉著杜芒的衣角。

“家主……”

“救我……”

杜芒在她眉間落了一道護符,落到一半稍微停了一下。

“告訴我你的名字和生辰。”

這句話說出去的瞬間,眾人的表情都楞怔了片刻。

那個女弟子的面容卻忽然扭曲,爆發出一陣癲狂地大笑,往後疾退至院中,手中藤蔓吸血瘋長數丈,那些原本匍匐扭曲在地的“信徒”似乎找到了新的方向,通通調轉了頭開始重新朝拜。

杜芒有些茫然,他方才問的這一句有什麽問題嗎?

護符印記要發生效用,要寫上姓名八字。

哪怕他是家主,也不可能記住所有人的名字和出生吧。

怎麽就引得這麽大反應了。

有弟子持劍斬劈開剛聚成型的怨氣,低聲提醒了一句:“家主,你當真不認得楚玲師姐?”

楚玲?

楚長老的女兒?

杜芒恍然,但又不解。

楚長老不是隨那一支回長陵城了嗎,楚玲怎麽沒有回去。

“她不像是癡迷修道之人,留在此處是為何?”

眾人臉都癱了。

“能為何?家主你說是為何?楚玲師姐不是……”

但的確沒有人能說明白,楚玲的身份到底是什麽。

楚玲雖入了符修一道,但並未正式拜入杜門下。

其中很重要的一個原因是,楚長老與杜芒的師父十分交好。

尚在繈褓之時,兩家便定下了親事。

杜芒開靈即悟道。

除了他自己,所有人幾乎都覺得他在百年之內必定飛升。

可他在很久以前就同師父和楚長老說過,他凡心淺薄,無意沾惹塵緣,這門親事,需另擇他人。

杜芒自知天賦淩然眾人,為了徹底斷絕這一路,他甚至講過,“封殊若娶妻,只娶能與封殊勢均一戰之人。”這樣的話。

果然自此之後,再來勸解之人就少了。

楚玲本來就少在杜家走動,這一來就更少露面。

不過杜家每月大會,楚玲與楚長老一起也是會參加的。

只是杜芒向來不大註意這些,自然也沒有記在心上。

無心塵緣一句話並非笑談謙辭。

杜芒雖不端身份但與人私交甚少,亦從不曾對別人撩撥暗示。

捋清楚了這一道私仇的來龍去脈,再來一次,他所言所行也不會有什麽改變。

當然,他若知道楚玲以命祭生死大陣,吸納了豐都城裏全部的怨氣,只為了打開一道死域的裂縫,在蜂擁而出的萬千怨魂,萬鬼同哭的鵝毛大雪中質問他一句“可曾後悔”的話,他會重新考慮一下當初的選擇。

但楚玲至少說對了一件事,這一回他的確是能記住她了。

作者有話說:

本來想說這一章寫完……但是居然還要寫一章,我還在寫,手速有點慢,盡量淩晨發QAQ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