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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唇齒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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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時是煞氣最濃的時候, 鳳息掩蓋得再好也難免有些許紕漏。

宴厭“哦”了一聲,心下覺得李青燃有些謹慎過度了。

方才出去兜了一圈,還從邪魔群裏進進出出, 倒也沒有特別的不舒服。

相較而言, 甚至比不上洗靈帶給她的異樣。

她看著地上的陣法和緊閉的門窗想調侃一句, 剛勾起一個笑,話便凝在了嘴邊,膝下一軟, 差點跪了下去。

隨著子時的更漏一響,天地倏間寂滅。

從死域吹進來的風忽然狂勁數倍, 煞氣沖天, 陰雲蔽月, 巨浪流洪般傾瀉而出,一下一下剮蹭著鳳三的耳膜,每一下都帶著屍山血海裏的腥氣,她周身的鳳息如同逆風燭火,被壓得喘不過氣。

直到李青燃腳下的陣法開始徐徐轉動, 立起一道金光流轉符咒墻。

薄薄的一層冷霧, 將所有邪祟之氣隔離在外,宴厭才稍有好轉。

宴厭猛地喘息了幾口。

周身壓制忽然消失的瞬間, 鳳息猛然竄高數丈。

鳳凰靈相閃著耀眼光華,她眸光爍金,泛起對邪祟本能的殺意。這種來自上古鳳族原始的沖動,流竄在她的血脈之中。

她渾身流傳的鳳息帶著罡風,腳下的青石板崩裂出蛛網般的裂痕, 扶靠的桌角碎為齏粉, 衣角發絲都躍動著灼灼玄火。

在某一瞬間, 她幾乎要抑制不住那些蠢蠢欲動的殺意,宴厭輕顫著眼睫,嘗試著強行斂下鳳息,這種無法自抑的感覺讓她有些許陌生。

在李青燃的結界兩側,邪祟之氣橫沖直撞地想闖進來,宴厭劍拔弩張地想沖出去。

三方對峙,無數青金色劍意自九天墜下,碎雪紛飛,誰都沒有讓步。

一直到子時過了大半,懸月從陰雲之後探出,陰氣最盛的時分慢慢過去,宴厭才找松動了一下手腳,找回了些許理智。

她囁嚅了一句,“李青燃……”

“我在。”

上一瞬還在冷霧中的李青燃,下一瞬便接住了她軟倒下去的身體,佩劍磕碰在地上,發出細微的聲響。

宴厭楞怔了半晌,眨掉眼睫上的碎雪後,眼神才慢慢恢覆了清明。

二人離得極近,呼吸交錯。

李青燃微微蹙著眉,眼神溫柔又深沈。

沈得像透過宴厭,再看著另一個人。

宴厭原本以為自己不會介意,但此刻她動了動唇,“別用那種眼神看著我。”

語氣中甚至還夾雜了一些還未來得及斂下的餘慍。

以至於在她說完這句話的那一刻,周身的玄火又竄高了幾寸。

“嗯?”

李青燃顯然沒有反應過來這句話中的意思。

此刻宴厭神情尚算得上清醒,不像是胡話,而他也不覺得自己看人的眼神有什麽問題。

他便靜靜地等了一會兒,等著宴厭的下文。

宴厭半垂著的眼睛瞇了一下,神色未變,卻猛地伸手攥出李青燃的衣領。

瑩白如玉的細長指節間探出鳳息,帶著一絲血味,懸停在李青燃的心脈之上。

她隔空感受著跳動的脈搏,只要她一用力,便能將其攪碎。

片刻後,卻只是輕柔地落了下去。

這是極其混亂的一夜,窗外百鬼夜行,陰風嗚咽。

家家戶戶的驅魔燈在風雨中,明滅閃爍,搖搖晃晃,不時傳來嬰兒哭啼和金石相磨的鋃鐺聲。

而這些,均被冷霧凝成的結界隔離在外,讓這一隅之地生出了一些不清不楚的暧昧。

李青燃稍微蹙了一下眉,洗靈之術並不是這樣使用的,但他並未阻止,就這麽垂眸看著鳳息融入他的心脈。

於是,宴厭便再一次窺見了李青燃靈識之中的無數碎片,那些她曾經看到過的背影。

或是一身紅衣獨行在延綿山道上。

或是拎著一壺酒,隱匿在重重霧霭間。

或是在皮影戲臺下單手支著下巴,抓一小把瓜子。

或僅僅是行走在人間集市,攢動的人流之中的一瞬。

但這一次不同。

她清楚的知道這些背影,每一個都是屬於鳳三殿下。

幾段夢境與幻境之中,辰虛與鳳三殿下那些比陌生人更親近,又不同於師徒的舉動被放大數倍,橫亙在她與李青燃之間,將他們看上去極近的距離倏然拉得極遠。

她不自覺地蹙眉,幾乎都要說點什麽了。

終只是沈默擡手,猛地將靈識抽離,激得李青燃咳嗽了幾聲。

或許就是因為這聲咳嗽,讓那只原本想推人的手頓了頓,就這樣輕輕搭在李青燃的肩膀上,手指刮蹭了一下李青燃的頸側。

李青燃的皮膚原本有些蒼白,不知道是因為剛才的咳嗽還是被鳳息灼得起了一點點紅暈。

她的眸光便落在了李青燃側頸那顆,幾乎要化開的紅痣上,沒有移開。

這一回,連宴厭也察覺出了自己的不對勁。

可她卻放任自己的妄念肆虐了一會兒。

於是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在玄火與碎雪之中,輕輕響起。

“方家的那道桃花障,只是能動搖心性,不能無中生有。”

“李青燃,那天我夢到了你。”

她忽然發力,抵住李青燃肩膀往後推了一下,卻沒有推動。

那一瞬間,冷霧消散,窗外雞鳴。

碎雪混雜著青金色碎光,星星點點彌散在空中,落在李青燃眼角眉梢之上,有一種冷調的性感。

“所以呢。”李青燃低聲問。

極近的呼吸交纏在二人之間。

薄光殿中,辰虛銀發白衣,目下無塵的樣子與此刻的李青燃垂眸低問的模樣交叉重合。

“所以……”

宴厭遲疑了片刻,明明是她先開的頭,竟然有些不知道怎麽往下接話。

好在也不用再往下接了。

李青燃擡著宴厭的下巴,碰了一下她的唇角,將那後頭半句話撥散在風裏,安靜地吻了下來,溫柔又小心,連呼吸都是輕輕地落在咫尺之處。

這個親吻點到即止,但小鳳凰在原地楞怔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她微微仰頭往後錯開了一點,終於想起來自己想說的話。

“我不是鳳……唔——”

碎雪清涼的氣息又覆了上來。

小鳳凰被親得有些頭暈,好不容易等到喘息的間隙,她才開口,“那個——”

兩人本就離得極近,剛說了兩個字,又被親得含糊不清。

小鳳凰:“!?”

“不是……李青燃你等一下——”

小鳳凰聲音被親得斷斷續續,好不容易把話說完。

李青燃終於讓開了些,“嗯?”

宴厭知道李青燃慣著她,先前她是有事相求,所以借著與鳳三殿下長得相似的幾分薄面,朝李青燃套了個近乎。

但是現在這個情況,顯然已經遠遠超過了“套近乎”的範圍。

如果說,辰虛對鳳三是嚴寬並濟,那麽現在李青燃對她有求必應的程度,就連那一點點嚴都完全省略了。

甚至像某種補償。

只是由於故人不在,所以補償落在了自己身上。

即便她喜歡李青燃,也不能這樣不明不白的全數接下,她正了正神色,往後退了幾步,認真道:“你知道我是誰嗎?我是……”

“宴厭。”李青燃低低沈沈地在她耳邊輕聲道,“不要分心。”

那種靈識相互牽連的悸動讓宴厭蜷縮了一下手指,明明又輕又癢,卻在此刻昭然如冬日暖晝,夏日雷鳴,隆冬漫夜裏獨亮的遠星。

又揉碎在那一個細長又纏綿的親吻之中。

水縛靈回想起那一刻的時候,還是十分後悔。

為什麽自己早不醒,晚不醒,偏偏那個時候醒。

醒就醒了,奈河水那般冰冷刺骨自己都熬過來了,一個鹹菜壇子怎麽就不能忍忍了呢。

可那一夜,豐都城裏的風聲真的太令人熟悉了。

他從混沌之中清醒的那一刻,就像是長久憋著一口氣的人,終於得以喘氣,他深吸了一口氣——

滿口的陳年鹹菜味充斥著他剛剛覆蘇的五感,他當即幹嘔了幾聲,差點又直接背過氣去。

在掙紮的當空,哐當一聲,鹹菜壇子從桌案上落下。

翻開了壇子蓋,他偷偷一瞄,就看到了他不該看到的那一幕。

那時候小鳳凰被親得有些迷糊。

她眨了眨眼睫上的水霧,剛好看到了一根泡爛了的陳年木頭,從壇口中惻陰陰地探出半個腦袋來,她嚇了一大跳,本能地丟出一記訣印。

幸好當時宴厭有些手軟,那記玄火差了點力度。

水縛靈本來只覺得這姑娘有些眼熟,被玄火這麽一撩,立馬記了起來。

他顫著聲道:“怎麽又是你!!?”

實在不是他不沈穩,是他怎麽也沒想到,時隔好幾千年,他重見天日的居然第一眼看到的是熟悉的面孔。

宴厭:……?

這爛木頭在說什麽?

在這一聲質問中,李青燃也轉過身來,以冷臉的程度來看,幾乎是下一秒就將人當場超度的程度。

水縛靈給宴厭留下了一個佩服的眼神,“咄”地一聲自己縮回了壇子,一只幹枯的手探出來扒拉了一下,摸到了壇子蓋,還順道兒給自己封好了。

就在他縮在壇子裏心情覆雜的時候,門外傳來了腳步聲。

腳步聲很沈,是罡氣很重的玄門之人。

來人停在了房門前,不等擡手叩門,門“砰”的一聲自內而開。

此人身著月白色寬擺長袍,年紀有些大了。

玄門之人本不顯衰相,他已然白須白發。卻未給人老態龍鐘之感,反而身材健碩,帶著玄門之人不太常見的粗獷之氣。

他在看到李青燃神情的瞬間本能地進入了戒備。

片刻過後才恍然,這人大約只是心情不大好,並非是要打架的意思。

於是,他的目光從李青燃身上,移到了小鳳凰身上,最終又落在了那個鹹菜壇子上。

他恭敬地朝鹹菜壇子行了一個大禮,“杜家十八代掌事杜沫,恭迎家主。”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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