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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仙者之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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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天燈貼著南天門的浮雲堪堪飄過時

杜衡與杜芷還笑著寫了一封飛符寄去給謝長安調侃:水君大人如此鋪張地消耗法力, 恐怕不是單純的愛熱鬧。

當時杜衡對星軌墮魔一事已有些微了解,又改不了喜歡操心性子,他看著這幅場景總覺得心神不太定。

還是私下補過一封書信:人間之事各有定數, 水君大人點到即止, 切莫牽扯過深。

後來還順帶和杜芷提了一句, 托他下回行走凡間時,去雲夢澤一帶看一看。

其實仔細向來,龍族和鳳族有許多相似之處。

比如, 兩族均為上古戰族,天生神格。

比如, 人相不分男女均容貌昳麗。

比如, 三界休戰後只是掛了個虛職, 不怎麽上九重天,自然對於天闕上的規矩也不如正統仙官那般敬畏,更沒什麽清規之說。

但與鳳族不同的是,龍族一脈管轄水域與人間商路交織。

龍王廟沿江流河海分布甚廣,與凡塵牽絆得更深些。

墮魔犯戒者屢有。

小鳳凰手扶在巨大的棺木之上, 她能輕而易舉地想象出, 方清清年少時初見謝長安的模樣。

他們必然情深意切,以至於方清清能將佩劍埋於此地與他長眠相伴千餘年。

對於劍修而言, 劍比命重。

極高的樹幹安靜地立在大家身後,投下一片巨大的陰影。

幾片零落的花瓣輕輕落至棺木上,似在愛撫。

但下一瞬,女人淒厲的尖嘯乍起,似泣似笑, 回蕩在四周。

參天巨木猛然震動, 懸於半空中的燃符顫抖不止, 噗噗地滅了好幾張。

就在這明滅不定的光影中,巨木每震動一下,便帶得捆住棺木的鐵索哐啷作響,冰棱碎裂。

樹幹和鐵索上落的灰塵碎冰撲漱下墜,彌散在空中。

大家都在自己周圍撐起了一方結界,等著異動停息。

但巨樹的震動就像是攻城木樁一般,一下一下不知疲倦地撞著。

那八根螭龍纏柱的鐵鏈就如同被撞擊的城門,死死咬緊石棺不放。

兩兩相抗,魚死網破般僵持在昏暗之中,只剩下震耳的聲響,抖落出漫天花瓣如雨。

大家甚至開始擔心,腳下的土地會不會再一次崩塌。

一下

兩下

三下

……

每巨木每震動一下,似乎要消耗極大的精力。

直到女人的笑聲逐漸消失,直到空氣中開始彌漫淡淡的血腥味。

而即便如此,也不曾停息。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小鳳凰覺得這棵桃花巨木的死氣似乎又重了些。

她如此拼命的想掀開這副棺木。

在過去這些年中,她肯定嘗試了無數次,才將一棵華蓋如雲的通天巨木,耗成如此半枯之相。

但這石棺上纏繞的這八根螭龍鐵索連著奇門八橋,八橋中心又鎮著整個方家。

小鳳凰恍然,雲夢澤靈氣充沛,靈眼眾多,或許方家選址在此低窪之處,並非是念舊,而是為了鎮壓著棵巨木與這幅石棺。

可石棺之中只有一具屍體了。

劍靈到底想幹什麽,斯人已逝難道要掀開棺木,對謝長安鞭屍洩怒嗎?

有又何用呢。

可執念若能按照常理分析出利弊,輕拿輕放便也成不了執念了。

頭頂忽然傳來了細微的動靜,那樹冠頂上,拱土而出的一小撮新花終於也全部雕落了。

巨木顯現出了力竭之相。

而這一次,它大約要沈浸很長時間了。

就在眾人,尤其是方家弟子松了一口氣時,獨行劍鏗鏘乍鳴!

一道攜帶著萬鈞之勢的劍意在晦暗之中化出一道巨大的虛影,四周被爆出的青金色光芒照成極晝。

碎雪寒霜無端自起,張狂肆虐後凝聚成一處,帶著分海之勢悍然劈下。

斷的卻不是那根古怪的巨木,而是那八根螭龍鐵鏈。

方家弟子下意識去握自己的劍,卻被無形中的威壓懾得連手都擡不起。

空中化出一道極淡的粉色身影,方清清叩跪在李青燃與小鳳凰跟前道了一句謝。

在煙塵散開,威壓消失之後,大家的眼中流露出的震驚大於憤怒。

這人是誰?

是誰能當著方清衍的面,將螭龍八卦陣一劍劈碎。

他們面面相覷,竟無一人敢先開口詢問。

中間不知有誰低聲念了一句,“不可問”,他是子規堂遇見的那位“不可問”之人。

好,這樣一來,更沒有人敢開口了。

四周陷入了片刻的沈默。

直到方清衍輕輕動了一下拐杖,他伸手搓了搓指尖在方才那一劍虛影中沾上的細雪。

眼神忽然閃出了一絲光亮。

他動了一下嘴唇,用幾乎只有自己聽得到的聲音,低低道:“上……上神。”

他認得這個劍意。

很多年前,那位親自布下天劫,誅殺了謝長安的上神。

李青燃緩步走上臺階,巨大的石棺頂蓋在他手中如若薄紙般被拂開。

棺木之中浮了一層濃重如墨的紫氣。

紫氣散開後,躺在石棺中的“人”顯露了出來。

但在看到棺材之中的景象的那一刻,小鳳凰忍不住蹙眉。

她手一揮,封了一道結界將其他人擋在外面不讓靠近。

太湖水君謝長安,是東海龍王一脈的支脈。小鳳凰曾經在天錄上看過他的畫像。

鳳族向來自矜自傲,能真心誇出口的說辭不多,尤其是相貌這一方面。

但謝長安的確對得起,面如冠玉,姿儀卓然幾個字。

原身也是一條長達百丈,金瞳赤目,瑞氣騰騰的雲龍。

那此刻,棺材裏的躺著的這一團難辨首尾的東西是什麽?

……蛇?

一條被扒了皮的蛇?

龍族和鳳族一樣好面子,絕不允自己以這樣的面目出現在他人眼中,即便是屍體也不行。

小鳳凰戳了戳李青燃,問道:“難道所謂的墜魔天譴,是要扒龍皮抽龍筋?”

那鳳三殿下墜魔時豈不是也受了這般苦?

李青燃稍頓,側頭回道:“不是。”

棄道墮魔,的確會落一道天雷,將道行全部打散。

根據棄道的嚴重程度,天譴有輕有重。

如果只是因困惑而動搖了道心,那麽天譴就會輕些,往往只是消散了仙法仙術,封住記憶,貶為凡人。

若累負無辜人命,這道天譴生出的天雷就會重些。

仙者歿於天雷之中的,多為後者。

小鳳凰:“那他……”

李青燃凝眸道:“上次見他時,他並非如此模樣。”

上次,便是謝長安歿於天劫的那一日。

仙者之歿,便是指仙骨抽出,靈根斷裂,魂魄沈歸於三界六道之中。

並不對肉身有如此折磨。

龍角被鋸。

龍鱗被拔。

龍珠被毀。

若不是龍身千年不腐,有紫氣傍身。

小鳳凰仔細看了許久才確認,這一團真的是一條真龍的殘缺不全的屍體。

昔日年輕的太湖水君,意氣風發少年郎謝長安。

小鳳凰看著此情此景,感觸頗多。

“方清衍不是口口聲聲說著舊友,以整個方家為陣眼,特地設下如此陣法將石棺護住,如何成了這副模樣?”

小鳳凰忽然擡頭,“帝君,你方才說天譴有輕有重,那謝長安是犯了哪一條天道天規才這般下場?”

李青燃緩緩回道:“擅自調水控雨,千年之前,將本是太湖一帶的旱災轉移到了曲水一帶,間接導致車曲國滅國。”

難怪謝長安抗不過去。

一國之亡,牽扯到的性命成千上萬,那道天雷想必也是窮兇極惡的。

這道天雷是替車曲國無端枉死,流離失所的百姓而落。

謝長安對車曲國百般不是,死不足惜。

卻對長陵城百姓恩重如山。

龍身不腐,便能聚攏紫氣,福澤一地。

謝長安沒有歸葬東海,而是冒著被後世盜竊毀壞的風險葬在此處。

方家既作為舊友,又攀親帶故,更是全族上下承了大恩,怎麽在他們眼皮子底下連屍體都守不住。

守不住就算了,方清清的劍靈還拼死要撞開棺木,攪得如此大的動靜又是為何?

小鳳凰帶著些許不滿,看著半透明的劍靈,卻見她滿臉悲切,並不似尋仇的模樣。

這些舊事中的是是非非,有一人應當知道全貌。

小鳳凰準備解開結界,問一問方清衍時,手卻在半空之中頓住了。

方清衍手中的手杖,在這晦暗之中竟然隱隱浮動著一層紫光。

那不是沈木。

而是一節龍脊骨。

“李青燃。”小鳳凰用胳膊杵了一下李青燃。

李青燃個子很高,又站在最高的一級臺階之上,稍低著頭的時候下頜分明又鋒利。

“嗯。”他極輕地應了一聲。

一道怒張的劍意幾乎是同時從獨行劍中出,炸開的萬千鋒芒裹挾著清霜飛雪轟然炸開,明明在水底卻能聽見隱隱雷鳴,劍風掃及之處,避無可避。

方家弟子嘩然一片。

他們從小受著方家教養,身著方家校服。

即便他們知道自己絕無可能抵禦這一劍,也下意識擋在了方清衍身前。

在方家弟子的眼中,家主方清衍性情溫和,不善武力,常拄著手杖連佩劍都不曾有。

每逢酷暑寒冬,方家便會在長陵城外分發丹藥,無論是不是長陵城百姓都可以來領。

長陵城墻上所有的驅魔燈都是方家弟子親點,所有的驅魔符都是方家長老親畫。

即便在傳聞中世間大亂的幾年,長陵城百姓也躲過了邪祟橫行的滅城之劫。

而在那寒霜劍意轟然墜下的這一刻,半空中倏然凝了一道紫色虛影,帶著低低的龍吟破霧而來,二者相接,狠狠相撞——

一瞬光華耀目!金石爭鳴,響徹了整個雲夢澤。

騰騰劍意繚繞在四周。

這一刻大家才記起來,這位在丹修大能,很久以前是也是一位劍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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