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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若如初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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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她下意識想抽手,但卻沒有掙開。

鳳凰維持著鎮定的表情轉頭,眼神在李青燃臉和他的手之間來回掃了掃幾眼。

然而,李青燃沒有理她。

準確的說,甚至連看都沒有看她。

循著李青燃的視線望去,鳳息凝成屏障的另一頭,那新娘頭頂鳳冠的已經稍稍歪斜,霞帔鮮艷,艷得刺眼,仿佛被血浸染過一般。

她以極其快速的頻率轉動著脖子,仿佛是在找什麽東西,口中念念有詞。

“十一、十二、十三……”

她在數數。

緊接著她歪了一下頭,似乎是想不明白,過了一會兒低聲自言自語道,“怎麽會多一個呢?”

而後,那鳳冠下的面容逐漸猙獰起來,聲音越來越尖銳。

隨著她情緒的波動,天地忽然變色,一陣極大的狂風平地卷起,屋瓦發出不堪重負的聲響,斷梁橫木掀飛在半空中,哐啷作響。

燭火顫動,鬼哭狼嚎,飛沙礫石肆虐在青山鎮的長街之上久久不息。

混亂之中,只有那四個轎夫仍然在東倒西歪的轎子後方站成整齊的一排,一動不動保持著喜慶的笑容。

他們靜靜在一旁看著新娘,看著從她身體裏散發的巨大怨氣,不斷將周遭攪動得一片狼藉。

她口中一聲聲的疊問語調逐漸變形,仿佛糅雜著哭訴,哀嚎,尖叫和怨恨。

“怎麽會多一個呢?”

“怎麽多了一個?”

“為什麽……”

鳳凰揮了揮衣袖將飛塵隔絕在外,才能勉強睜開眼睛。

尋常之人,死後怨氣纏身變成惡鬼或者邪魔,大體是因為生前執念過甚,比如深情被負,所求不得。繼而因妒生怨,因怨生恨。

年歲久了,便由恨一個人,變成恨所有人。怨一物,變成了怨萬物。

更有甚者,一心只想毀去所有世間圓滿。我一人痛苦,那所見之人便隨我一起痛苦。

所以怨恨殺意通常伴隨而生。

但奇怪的一點是,這新娘怨氣沖天卻並沒有殺意,只有胡攪蠻纏和橫沖直撞。

非要形容的話,像是一個胡亂撒脾氣的小孩,只是這動靜也實在太大了些。

鳳凰下意識想要出手壓制,但只要她一動,李青燃握她的手就更緊。

這一刻她忽然意識到,為什麽李青燃要一直拉著她。

與其說是表明立場並肩作戰,倒不如說更像是隨時制止她去傷害這個新娘。

她稍微皺了皺眉,鳳族伴日而棲,天生對這些陰暗的邪物不太看得慣,尤其是怨氣如此之重的。

但李青燃握著她的那只手輕輕在她腕骨上撥了一下,似在安撫。

她只得將鳳息收斂了幾分,袖手在旁,安靜地等著這陣混亂自己平息。

直到一連環的細微聲響在周圍響起,有點像琉璃瓦被踩碎發出的咯吱聲。

這是幻境支撐不住,破裂的聲音。

四周在某一聲細響後瞬間歸覆平靜。

沒有花轎,沒有轎夫,也沒有那個詭異的新娘。

仿佛剛才的一切都沒有發生,燭火頓熄,墜入黑暗,如同無數個月光晦暗的尋常夜晚一般。

片刻後,李青燃略帶低沈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又破了。”

這個“又”字很值得細品。

鳳凰感覺到自己手腕被松開,李青燃純白的衣袖原本交疊在她的手背上,她下意識在那抹白色完全離開前抓住了一只袖口。

她動作很快,也沒有收力,李青燃的罩衫一下子被她扯下來了幾乎半邊。

……

他稍微駐足了一下,又默默自己往後退了一步。

鳳凰手中的這一片衣角有些臟汙,看上去像是走進廚房時袖口不小心掃到了竈臺,沾染上了一些柴火灰。

於是她揚了揚手,擡眸看著李青燃,問了一個看似不相幹的問題,“九嶷山上的火幾時起的?”

李青燃回道:“七日前。”

七日前,九嶷山的上空落下一枚紅信,起初誰也沒太在意,後來山中濃煙四起,延綿燒焦了十餘裏。

一開始還有百姓說要去救火,有年長的攔著不讓去,說這山火的勢頭太大進去了就是送死,救不得的,等它自己熄吧。

或許是為了印證了這句話,山中接連下了幾場大雨,山火卻絲毫不見減弱。

山火以席卷之勢,連燒了兩天兩夜。

卻在第三日裏不再蔓延,被圈禁在了方圓十裏之內。

直到十裏之內草木塗炭燒無可燒,火勢才逐漸小了下來。

它燒得蹊蹺,滅得也蹊蹺。

也就是那一日起,整個青山鎮入了幻境。

世間幻境三千,有的自生於靈氣之地,有的生於人手。

幻境中人五感喪失,如墜大夢,隨織境者意念而動。

而青山鎮顯然是後者,至於為什麽李青燃沒有墜夢。

說實話,他自己也很奇怪。

他不但沒有墜夢,甚至道心更加清明,以及以至於對幻境之中的某些瞬間,生出些奇怪又模糊的隱隱熟悉之感。

一般而言,人在幻境之中可以出入自由保持神志清醒的,就只有幻境的主人。

所以在李青燃準確地回答出“七日前”的那一刻,鳳凰是有一瞬間戒備的。

但在那縷金色鳳息即將竄出指尖剎那,又被她收斂了回來。

不是李青燃。

不光因為他是辰虛的轉世,還因為他身上的氣息十分純冽。

像被雪覆蓋住的白松,沒有一絲怨氣和業障,和那個鬼新娘散發出的怨念太不相符。

這樣的氣息即便他是一個普通凡人,也離得道飛升不太遠了。

所以,實際上她只戒備了極其短暫的一瞬又放松下來。

但這微妙的一瞬間還是被李青燃捕捉到了,他任由鳳凰扯住自己,甚至隨時準備讓她出手查探。

而鳳凰只是楞了楞神,又將他的衣袖放了下來,看向了四周,開口問道:“帝君……咳咳,青燃道長,整個青山鎮,就你一個人是清醒的嗎。”

不等李青燃回答,他們身後的黑檀木緩緩開了一道縫,那個小道童愁眉苦臉的探出半個身子,輕輕喊了一聲,“師父。”

李青燃朝小道童點點頭,轉身間隙,朝鳳凰輕答道:“不止。”

——只要在幻境將破之時,被他拉住的人,都能醒。

鳳凰朝淵魚觀看了一眼,緊隨著李青燃一起邁入大門。

李青燃的身形忽然一頓,險些讓鳳凰撞到了他的背。他回頭扶了一下,後知後覺問了一句,“你叫什麽名字。”

……

鳳凰這才想起來,其實嚴格意義上來說,今天才是她和李青燃初次相見。

她在九重天上確有仙銜,那些不熟悉她的一般便尊稱她一句元君。

不過長居在天闕的只有她一只鳳凰,大家便更習慣叫她小鳳凰,或者小殿下。

此刻她稍微想了想,從記憶裏抽了一個幾百年都不曾用了的名字,笑著回答道:“宴厭,厭倦的厭。”

就在她以為對話已經完了的時候,又聽見李青燃朝著她問了一句,“我們曾經認識?”

她遲疑了一會兒,極輕微地點了一 下頭。

其實更準確來說,辰虛帝君是她在九重天上,見到的第一位上神。

雖然……在隨後大約五百年的年歲當中,她見到活著帝君的次數不超過三次。

並且無一例外,每次他出現,周遭都伴隨極其寒冽的仙輝,幾乎等同於將“生人勿擾”寫在臉上。

修為淺些的年輕仙君若挨得太近,衣袍上都要結一層霜。

加上天闕之中流傳的恐怖故事版本頗多,許多都繞不開辰虛帝君的名號。讓他們這一眾晚輩一點的神仙練出了一聞到雪碴子味就立馬神隱的本事。

好在這位上神並不經常出門,她也不愛打聽這些事情。

若非有一天從司命那處聽到辰虛帝君歷劫期滿即將飛升,她甚至都不知道辰虛下凡歷劫了。

她擡眸仔細看著李青燃,這樣的一個衣不沾塵的上神也需要歷劫,她是想不明白的。

所以此刻,對他追問的這一句“我們是否曾經認識”她有些遲疑。

五百年只見過三次面,其實應當稱作是“見過”,還遠遠沒有到“認識”的程度。

但出於要套近乎的初衷,她又不太想點破這一層。

淵魚觀的檀黑木門“吱呀”一聲在她身後關上,房間內的燭火顫動了一下,燭光中除了方才的小道童外,還有幾個尋常的農婦與老人。

見李青燃進屋,熱鬧了一小會兒,中間夾雜著幾句似怨非怨的話,“這回還沒能成婚?”

破鏡之法最直接的,就是了卻織境者的夙願。

那個鬼新娘,不知為何布下了這奇怪的幻境,每日重覆。

目的也很簡單,在日落時分被花轎擡出來,只為了嫁給李青燃。

而這幻境又極易破碎,仿若不管是織境之人還是墜境之人,都被困在了某個片段裏,說不上誰更慘一點。

說白了,只要李青燃十分配合地在幻境未破之前如了鬼新娘的願,那麽至少幻境之中的其他人就可以解脫了。

可是要如願道什麽程度呢?

接她下花轎?拜堂成親?洞房花燭?

最重要的是,萬一這鬼新娘當真是看中了李青燃靈力充沛,非要和他合歡怎麽辦?

……

鳳凰收斂了笑意,下意識瞇了一下眼睛,帶著不太友善的神情回看了一眼房中眾人。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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