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50章 見七師兄

關燈
飄蕩的小舟在狹隘山澗慢悠悠的前行, 掌船的宋念安師姐眉間似有若有若無的憂慮,一路上也沒有說話。

倒是陳長生,因為早和蘇安熟稔, 一直在問她新游戲的事,但他劍道已成,咒殺於他無利, 故而只能看直播解解饞。

“大善!”說道高興處,他不由拍手叫好, “沒想到這魂修功法和試煉幻球結合起來,竟然有如此妙用!師弟啊, 你這腦子是什麽長得?”

說就算了, 他還拍拍蘇安的腦袋, 看得宋念安直瞪眼,心中暗暗惱怒, 這陳長生也太不見外了,竟然還敢摸她妹妹的腦袋!!

坐在那侃侃而談的陳長生不知為何後背一涼, 轉頭看到師姐沈著臉色、目光卻炙熱的像火般盯著前方, 莫名帶著幾分森然的兇色。

他只當師姐是因為七師兄的到來太憂慮了,來的這些天, 雖只匆匆見過太虛師尊一面,但也聽三師兄說過一些舊事。

他心想, 聽說宋念安師姐進宗門也不過幾個月,可能並不清楚太多, 於是又開始給蘇安講起來他們這位七師兄。

七師兄崔蘭芝, 是個揚名三千界的風流人物, 哪怕是在當年“含光雙絕”的光芒下,也未曾遮掩分毫。

崔蘭芝兩百年前初次下山時, 正值春風滿園,手撐蒼白木傘一把,在花雨下淺淺一笑,目所能及處,是款款而來的多情郎,也是他身後數百邪修隕落的血色。

“金冠玉面春風渡,蘭芝玉樹煙雨中。多情無關風月戲,只言淺笑風清裏。”

他是杏林聖尊鄭湘怡的親傳首席,因為湘怡聖尊的道侶周靜白並沒有弟子,他自小跟著兩位師叔長大,深得兩人真傳。

有一手“祭問陰陽道,齋訴神鬼笑”的陰陽術,另又一手詭譎丹法,“莫問閻王更,不知生死依”,被世人稱“鬼醫”、“玉面閻羅”。

當然,最廣為流傳的,便是“蘭芝君”。

“說起來,湘怡師叔與靜白師叔最是溫潤爾雅,是出了名的好脾氣。世人都道,蘭芝君青出於藍,風師兄卻說他惡劣。”

陳長生小聲的和蘇安說。

他一向不恥背後論長短,因這句話紅了耳垂,之後好半天都訥訥寡言。

很快,他們走過那狹窄崎嶇的山澗,眼前豁然開朗,山青水綠的山林映入眼簾。

就在不遠處的樹下,睡著一位少年——

他身著雪白狩衣,裏襯繡著泛著金線的蘭草花紋,腳著淺踏,一頭長發只披散著,頭色奇詭。一邊烏黑散落滿地,一邊是血紅,埋入他的衣衫,勾勒出朱紅的溝壑。

閉目在樹下的少年,面若凝脂月色,蒼白又孤冷,卻眉眼微彎,唇如血玉含春。鬢若刀裁,似春寒料峭中風骨絕艷,不像那人間色 。

似乎是感受到了來人,他睜開眼,好一雙天生帶笑的多情眸,脈脈清澈,那目光輕飄飄的落在他們身上,便笑意盎然起來。

“唔,好生的面孔,”他嘴角微勾,就像畫裏的貴公子走出來,整個人一下生動起來,“全是新人呀。”

他溫聲含笑,倚在樹下懶洋洋的作揖,“在下崔蘭芝,你們可喚我崔君。”

蘇安莫名想起來紅樓夢裏描寫賈寶玉的話,“轉盼多情,語言常笑。天然一段風韻,全在眉梢,平生萬種情思,悉堆眼角。”

她心裏默默想,那頭黑紅陰陽發又帶邪異,不似矜貴公子,更襯得他如妖孽。

擋在他倆身前的宋念安師姐只是身形微頓,一板一眼的行禮,“恭迎七師兄,二十一弟子宋念安,與兩位師弟奉師命為師兄執燈。”

“好罷,”他微蹙眉,聲音似嘆,卻依舊含著笑意,“多年未見,仙道既往,卻斯年長辭。在下一介罪人,怎敢執燈。”

他這話,幾人沒有辦法接。

便是天生不愛與人打交道的蘇安,都覺出幾分棘手。

他讓幾人叫他“崔君”,絕口不提師兄,可見與師門離心。

多年未歸的弟子執燈入峰是仙道傳統,取自“明德通達,繼往含光”,也是一種崇敬之意。於是宋念安師姐故意說她要為師兄執燈,一是表示其執燈尊重之意,二就是為激他一激,不漏聲色的提醒他仙道弟子的身份。

要是師兄接下,自然再好不過。

可他偏偏避過了,這叫人怎麽是好,執燈一事,說大不大,畢竟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但弟子歸來執燈,卻是仙道傳承了多少萬年的傳統,幾人人微言輕,真不知道有沒有這種事兒發生過。

你說七師兄多大的人了,三人加起來未必比他大,他好意思為難嗎?

宋念安還算是沈得住氣,“七師兄說笑了,幾位師叔早已在山內等候多時。”

崔蘭芝淺笑不語。

當年,宋雪折將他趕出含光仙道,不提也罷,半路卻截殺於他,三劍將他筋脈寸斷,打出不可逆的內傷,傷累根骨至今。

逃時多狼狽,亦有多怨恨。

如今,又將他強召回宗——什麽意思,把他崔蘭芝當成什麽人了,容許他揮之即來呼之即去?

倚在樹下,分毫未動。崔蘭芝笑意滿盈,溫聲細語的說道,“我知你們入門尚淺,也不為難。今日,便是誰有求於我,誰來為我執燈,如此而已。”

“哼,”遙遙天際,一聲冷哼傳來,冰冷的聲音幽幽響起,令人如墜冰窟,“崔蘭芝,好久不見。”

直至此時,那從頭至尾都掛著笑面的崔蘭芝,才猛然變了臉色,天然帶笑的眉目驟然冷厲,片刻才恢覆了自然。

他一字一頓,“宋、雪、折。”

身著黑袍的青年,踏空而來。

他面色蒼白至透明,但卻棱角分明、若鬼斧神工的雕刻,每一筆都恰好俊美又冷利,一雙狹長的鳳眸似天生帶煞,只是眉宇間那一抹霜雪寒色沖淡了兇戾,更顯得孤高。

黑發青年身背一把平平無奇的鐵劍,好像他的一舉一動,都刻意的描摹過。

既如殺神修羅,又似明月清風。

好像在漫長的歲月中,他把另一個人的骨,融入了自己的血肉中。

哪怕心智如崔蘭芝,見他那一刻,也恍惚了神色。

這還是他那如鬼剎閻羅的二師兄,是那被稱為狅士衣折雪的霸刀客嗎?

他們,都變了。

崔蘭芝起身,揮手間,一把雪白色的油紙傘立於身前,緩緩張開。

點點梅花色飛舞、張揚。

他立在漫天花雨中,與昔年的兄弟遙遙相望,默不相語。

他們隔得,是長風與深谷,一人在橋上,一人在橋下。

似永不相交的平行線,亦如陌路人的相逢。

終是宋雪折,緩聲打破了死寂,“強召崔君回宗,非我之願。今日我在這,你便可自行離去。”

崔蘭芝捏著傘柄的手緊了緊,“你當你是誰,讓我來便來,讓我走便走?”

“哦,”宋雪折歪頭,神色恍若看向死人般漠然,“你待如何?”

“你……”崔蘭芝白了臉色,好半天才擠出一句話,“聽說你身受重傷,不知如今怎樣了?”

隱隱尖銳的語氣,讓人分不清他是氣得失了分寸,還是挑釁嘲笑,亦或者在掩飾什麽。

總之,那捏著傘柄泛白的指尖、青筋畢現的手背,昭示著他現在並不平靜。

他緊盯著宋雪折,似乎想看出什麽,卻失望的發現,宋雪折只是點頭,淡淡一句,“多謝崔君關懷。”

他手勁驀然一松,整個人像是想通了什麽,可嘴角再揚起的笑意,卻莫名的悲涼。

“如此便好。”他自以為笑得自然,油紙傘輕輕合上,傘尖在空中劃過道道金色痕跡,最終流光飛轉,一盞青燈,遙遙掛在傘尖。

他輕聲說,“含光仙道七弟子崔蘭芝,執燈回宗。”

青燈劃去,再見人影時,卻剎那飄遠,再一眨眼,便只能見到他翻飛的雪色衣袍,竟是直接入宗了。

他自是沒有發現,本面無表情的宋雪折在他執燈那一刻,突然神色怔忡起來,望著他的背影,久久沒有回神。

背在身後的手心,已然鮮血淋漓。

為什麽,會這樣?

他難得茫然無措,好像有股邪火憋在心裏,想對崔蘭芝破口大罵,像以前一樣罵他犯了錯不知悔改竟然離家出走這麽多年不回來,追著他打一頓。

又好像無可奈何,氣他自稱崔君,更氣他不知所謂,在外受傷,竟然躲到三千界之外,害他找了十多年未果。

他還給自己甩上臉色了。

更氣自己不夠強大,保護不了師兄,也保護不了師弟。

苦修游歷多年,他未曾感到累,勤修不綴;道心崩塌他亦不慌不亂,當機立斷棄刀修劍,一路攀登;去找君妄道尋仇敗北,他沒有被擊潰,反而當場頓悟。

可這一刻,望著崔蘭芝頭也不回的身影,內心深處湧上來的疲憊、不堪,卻幾乎將他壓垮。

原來,人哪怕成仙成聖,脆弱也是在一瞬間而已,那麽的不堪一擊。

他好想問問那穩坐仙界至高的帝尊,想問問所謂的劍道之極,他有沒有脆弱、恐懼之事?

“噗——”

宋雪折生生吐出一口血,惹得三人大驚,“師兄!”

好在,刀光乍現,一抹血色殘影轉瞬即逝,蒼老卻不失力勁的手牢牢拽住宋雪折的衣襟。

“臭小子,誰讓你跑出來的!”宋淮真罵罵咧咧拎著他走遠。

回去這一路,三人的神色都極其沈重,久久無話。

誰也沒想到,接七師兄回宗門這樣一件事,最後會發展成這樣。

宋念安剛送她回來,師尊便來了,告訴蘇安強召七師兄回宗是她的註意,畢竟現在含光印在她手中,讓蘇安寬心修煉,不用管宗門事務——

如果這話不是對著念安師姐說的就好了!

我的親親師尊,這都什麽時候了,你臉盲癥還犯!

等,等等,我到底是不是親徒弟阿餵!?!!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