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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8章不定期掉落的番外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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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8章 不定期掉落的番外2.1

王叔叔急匆匆走了。

他是唯一和父親交情好到不以字相稱,逾矩調侃,互稱老柳老王的,私下裏。

至於臺面上,王家祖上做過官,現在沒有。王家一介布衣,跟官老爺能攀上交情?誰信。

大家都曉得我兩家不過是鄰居,鄰裏之誼而已。

除了王叔叔以外,無論是父親的友人,還是我母族的人,都沒有跟我說過一句話。

牢裏的族人們,也從咒罵喊冤變成無力啜泣。

種種猜測,大家終日神情惶惶。

不知是因我再三請求,還是上面有所規定,終於在第二十一天,我被獲準見父親一面。

我拖著腳鐐,被獄卒帶著往死囚牢那邊走,父親關押的地方在最裏面。

心裏七上八下,很多事想問,很多話想說。但是看見父親後,一個字也說不出了。

父親面色蒼白,眼裏盡是血絲,身形消瘦得厲害,穿著粗布囚服,白色的,上面血紅的“囚”字。

面前擺著看起來很豐盛的四菜一湯,甚至還有酒。

看見這場面,我眼前一黑,腳下一軟。

獄卒就在三步遠的地方站著,我們父子倆沒有絲毫說私房話的餘地。

“坐。”

“吃飯。”

父親看起來很鎮定,但是持筷的手微微顫抖。

他給我夾菜,看著我吃,吃到我淚流滿面。

“燕華,好好活著。”他說,“怨恨父親也好,怨恨出生也好,怨恨將來的身份也好,好好活著。”

他說:“我不是一個好父親,我做了錯事,連累全家,對不起你們,都是我的錯。”

他說:“什麽也別問,什麽也別管,燕華,活下去就好,抱歉連累你。如果不是我這個父親,你會過得更好。但既然你生為我的兒子,只能這樣了。”

他說:“很抱歉毀了你下半輩子,但錯已鑄成,唯一慶幸的是你還能活下去。”

他說:“我們父子幹了這杯酒,從此天人永隔,要是有來生,我當盡力補償你。”

他還說……

烈酒入喉,燒到心底。

“……為什麽?”我聲音微弱。

他沈默了一會,終於嘆口氣,說了八個字:“罪有應得,身不由己。”

酒意蒸騰,我流著淚大叫,聲音嘶啞而異常遙遠,落在面龐上的手掌,是父親最後的溫度。

次日,見到了久違的陽光。

天氣非常好,日頭高照,暖融融的。

我換上了白色粗布囚服,站在囚車裏,跟父親有五輛車的距離,游街示眾。

周圍人亂糟糟的聲音湧進耳膜,罵父親的,罵我一家的——糟踐老百姓血汗錢,草菅人命,該千刀萬刮、斷子絕孫。

監斬臺上的官員,有一個我認識,曾經摸著我的頭讚賞“此子錦繡文章”,現在繃著臉,鷹一樣的視線在我臉上掃過。

斷頭臺上,跪了一排人。

我在最末。

父親一直低著頭,看不見表情,但我知道情況不對勁——一夜之間為什麽會虛弱到要兩個人攙扶的地步?

不,不是攙扶,是拖行。

即使劊子手抓起他的頭發,他根本沒有任何掙紮,沒有任何動作。

父親不是清醒的。

我怔楞。

午時三刻,宣旨。

簽子落地,刀出鞘。

人頭落。

血濺五步。

父親的頭骨碌碌滾了一路,帶出蜿蜒血痕,仰面向天停下。

我聽見聖旨的全部內容,父親,真是犯了重罪。

他的眼睛是閉合的,沒有死不瞑目。

我永遠失去了父親。

——他就這麽放心去了麽?

看著族人一個個頭顱落地,我兩股戰戰。

馬上就輪到我了,也好,黃泉路上頗不寂寞。

我以為我會和父親,和全族一起被砍頭。

但是最後場上留下我一個。

鮮血流滿斷頭臺,我膝蓋和小腿就浸在血泊之中。

血液的顏色、氣味、溫度和質感,記了一輩子。

再次宣旨,上天好生之德,我只是陪斬。

我癱倒在血泊之中。

回到牢裏,人少了一大半。

沒過幾天,我被領出大牢,關到一個大院。

院子還有很多和我年紀相仿,或者更小的人,都是一臉憂愁惶然。

夥食比牢裏面好了一點,但也只是一點點,區別在於一碗粥裏有十粒米還是二十粒米,一塊餅裏吃到十口砂還是五口砂。

作為新來的我,理所當然被孤立。

可也沒那麽慘,大家都是五十步笑百步,這裏不過是個暫居處。

晚上,我睡在離門口最近,漏風的地方。這是我第一次擠通鋪,一屋子躺四十多人,基本上能躺平就謝天謝地了。

比起在獄裏,這已經好了數倍,至少身下有了板結的棉絮,而不是潮濕的爛草。

對父親的掛念、對生死的忐忑都消失了,只剩下對茫茫前路的不知所措。

誰會買我?買走做什麽?

父親說,他毀了我的下半輩子,也就是指被發賣為官奴,一生乃至後代墜入賤籍的事。

父親也讓我怨恨他。可是我恨不起來。

怨恨嗎?

怨恨有用嗎?

父債子償,在直接的受害人面前,我應該負責吧?

至於那些不相幹的外人,那些閑言碎語……隨他們去吧。

反正,情況也不能再糟了。

後來我發現,情況確實還能再糟一點。

不,是糟很多。

雙手捆在身前,脖子上面也做了個繩套,連在一起。

我們一共百十來人,擠在棚子裏。有一個大院的,也有陌生臉孔。

時不時的有人被領到外面,有時候五六個一起,有時候三四個一起,我看了幾撥,大概都是年紀身材差不多選作一批。

先是年紀大的,然後是年紀小的,他們一出去,就很少回來,除非特別瘦弱,或病態嚴重,或五官有暇的,安置在棚子的一角。

漸漸棚子裏的人越來越少,我留心了一下,留下的人,一半都在十二三歲到二十二三歲,身體強壯,或者相貌端正。我站在其中,並不出彩。

果然接著就到了我和另外兩個人,像牲畜一樣,牽著繩子,趕到外面高臺上。

臺子下面幾十雙眼睛,上下打量。

我看到了熟悉的王叔叔。

王叔叔要買我?

心裏有些高興,也有些酸楚。

“……柳家子,官宦人家,年十五,識文斷字,琴棋書畫無所不精……紋銀五兩。”

我,五兩。

身邊兩個同齡人,三兩。

……好不值錢。

聽阿小說,我平日撫的那一架琴,最少值十五兩。

三兩的很快被加了三錢銀子,領走了。

我聽見關於我的提價聲。

漸漸價格超過了五十兩,似乎是非常高的價格了,人牙子滿臉喜氣,而王叔叔臉色很不好看。

因為另一個管家打扮的人一直在和他爭。

每次他加一兩,對方就加五兩。

這時候,我還不知道五十兩是一個怎樣的高價。

也不知道王叔叔在我和我爹身上,究竟花過幾百兩。

更不知道他家有多少積蓄。

那個管家打扮的人,我不認識。

我寧願被王叔叔買走。

可天不從人願。

那名管家打扮的人,對著王叔叔說了什麽,又給他看了什麽。

我在臺子上看得很清楚,那是塊腰牌,似乎是父親一位同僚所有。

王叔叔焦急的臉色並沒有好轉,他正要和對方爭論,門外一陣喧嘩,跑來一個少年。

一眼,我就有些眩暈。

——阿小!

在牢裏,我除了擔心父親,也很有一些時間思念他。

想想也好,沒有戳破窗戶紙,他完全不知道,也不會給他困擾。

夢想被碾壓粉碎,如今我這幅模樣,唉……

但是決定歸決定,看見他的時候,還是控制不住心砰砰跳。

他攔在他爹身前,大聲質問王叔叔為什麽天天到這裏來。

王叔叔回答的聲音小,不過阿小往臺上一看,和我的目光對上,他也就明白了。

“你要買他?!他爹是個什麽東西,你還敢買他!”他沖他爹喊。

一句話,冷水澆頭,如墜冰窟。

後面他說的什麽,我聽不清了,我暈倒在臺上。

醒了以後,頭昏昏沈沈,看到陌生的環境,房間簡陋。

脖子上的繩索不見,手還是被捆著。

陌生的小小子探頭進來看見我醒,飛一般去叫了人來。

一陣甜膩香風,一身大紅,一顆美人痣,保養極好的臉上,藏不住幾道細紋。

他有喉結,聲音淡淡的沙啞:

“柳家小哥,你家的事,大家全知道,節哀。人得往前看。我花了銀子買你養你,供你吃穿,你就得報答,這可沒錯吧。”

“是的。”我承認,“請問,閣下怎麽稱呼,這裏又是什麽地方?”

“我名紅羅,這裏是煙花巷——我到忘記你是昏著擡進來的。”他說,“有人把你賣進來,這是身契,你看好了。”

我看見鮮紅的指印按在官印旁邊,我看見“戶部”兩個字明晃晃攝人心神,我看見出賣人和買受人以及擔保人名字並列,我看見自己右手食指有未擦凈的朱砂痕……

煙花巷是什麽地方,我聽說過。

自從我對阿小上心以後,打聽過相關的事,知道有這麽一處所在。

但是……“買我的,是某某大人。”我說出一個名字。

紅羅驚訝挑了挑一邊的眉:“你消息到靈通,既然如此,我也告訴你,是他的管家把你送進來的。”

——是送,不是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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