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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天涯芳草只一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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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在沒有想出辦法之前,寧願自己絕後。只是天不遂人願,他,意外有了一個兒子。他第一反應是殺掉,可是孩子何其無辜,最後他決定不親自動手,而是拋棄這個兒子,切斷所有聯系的可能,讓孩子自生自滅,最好是夭折了,就當從來沒有出生過。”

莫公子手指沿著茶盞邊緣畫圈:“然後這孩子福大命大,逃過一劫?”

“雖然逃過了這一劫,誰知道有沒有下一劫?比方說父親幡然悔悟,想要補償孩子,或者是父親要孩子必須繼續學那手藝,傳承下去。”王謝淡淡道,“或者是想個什麽辦法,最後還是要了這孩子性命。天涯覺得呢?我故事講完了,夜也深了,這就告辭,明日白天再來看天涯肩頭的燒傷。”

說著,起身行禮,緩步走了出去。

莫公子抿著嘴唇,忽然在他身後問了一句,“重芳,你便不好奇那只鸚鵡麽?”

“鸚鵡從來都學人口舌。”王謝腳步微微一頓,仍然前行,“我只是喜歡它,謝謝天涯費心幫我訓了一只好鳥兒。這鳥兒口中所言,竟和我小名一樣。”

莫公子皺眉想要繼續開口,王謝已經推開了院門,院子外面的嘈雜聲立刻清晰起來,大呼小叫的聲音一聽竟是礞石。

前方正走來五六人,菲菲柳眉倒豎,手裏拽著的正是礞石,裴回抱著小康跟著後面,臉上滿是尚未褪盡的怒意。再後面是互相使著眼色的風依涵阿魏二人,還有自己新收的一個十歲的小學徒木香。

王謝便是一驚——能讓老實厚道的裴回發怒,必定發生了什麽大事。

莫公子也看見這一行人,微微暗嘆良機已失,收斂了神色,淡淡喚道:“菲菲。”

菲菲見院門打開王大夫出來,也是一怔,想不到雙方這麽快就商談完畢。聽莫公子呼喚,立刻快步走上前:“公子。”

“何事?”

“奴婢在後園發現礞石和王先生的弟子們起了爭執,弟子們懷疑礞石傷著了先生的孩子,但是奴婢在孩子身上沒有發現傷口,連淤青也無。”

礞石誠惶誠恐跪下:“打擾公子是小人的錯,小人只是不太會抱小孩,把小孩弄哭了,不過萬萬不敢傷害他!”

裴回看見王謝,眼睛一亮:“重芳大哥。”幾步走過來,“小康哭得不停,一直說身上不舒服,我不知道究竟,所以……”

“怎麽了這是?”王謝從裴回手裏接過抽抽搭搭的小孩,看到小孩難受得義眼球瞳仁左一個上一個,甚是嚇人,便親親小康額頭,口中哄著,搭了搭脈,明白了幾分。

裴回瞥一眼氣呼呼的礞石:“用作彩頭的小木牌少拿了一盒,我抱著小康想回去取,礞石主動要抱小康和大家玩,誰知等我回來,小康哭得很厲害,全身難受,也說不出的具體地方,半天哄不好。木香跑過來跟我說,我離開後礞石提議玩捏鼻子耳朵,大家都不會用力氣捏小康,輪到礞石的時候不知怎麽一下子小康就哭了,哄也哄不住,而且他還管小康叫……叫……”

“必定是叫小瞎子之類。”

“……是的。木香他們懷疑是礞石傷了小康,但沒有證據,礞石便叫嚷他們冤枉好人。菲菲大姐趕過來時,就已經鬧起來了。”

“原來如此——木香,你告訴我,礞石是怎麽抱小康的?”

小學徒木香趕緊比劃了一下。

王謝漫不經心地看一眼正在聽菲菲匯報的莫公子,緩步走到礞石跟前,打量了又打量。

礞石既不戰戰兢兢不敢擡頭,也不仰著脖子怒目而視,只是一臉內疚:“大夫我錯了,我不該跟大家頂嘴。”

王謝“嗯”了一聲,不置可否。

風依涵和阿魏是中途插入的,兩個人還在為少主對小世孫的態度,私底下打著賭,這件事上自然可以窺探一二。

而木香聽見礞石辯解,小眉毛幾乎擰成了一個疙瘩,拽著裴回袖子小聲發誓:“裴先生,我說的全都是實話,要是撒謊,天打雷劈!”

王謝也不說話,只是看著莫公子,臉上似笑非笑,等著對方先開口。

莫公子作為礞石的主人,如果不護著礞石,必然會讓下屬寒心,如果偏幫礞石,那就……呵呵。

莫公子很想一臉陰沈順手摔個茶盞發洩情緒,可惜上位者必須習慣喜怒不形於色,尤其當著眾人的面更要高深莫測。但他如今好在半張臉都隱藏在繃帶裏,旁人看不出表情,所以他真的就低下頭,一臉陰沈了。

他此時心情確實不太好。準確來說,應該是太不好。

任誰情緒也好不起來——大老遠忍著傷痛一路顛簸;緊趕慢趕到地方了,眾目睽睽也說不上話;滿懷著希望順著王謝的引子,想要秉燭夜談,對方說的和自己想的完全不是一回事;而且對方還拿最大的惡意揣測自己;想剖析,剛剛開口結果又被這檔子事截斷了話頭!

他聽軍醫老一說過礞石心裏好多彎彎繞,戲弄人還不落下把柄的事沒少做。他也知道礞石是個很護短的少年,無論是護他還是護自己,認定的事絕不動搖。若今日起爭執的對方是任何一個人,或許他在表面上責罰過後,暗中會獎勵礞石一番;但是……

但是對方是裴回。

裴回不是無理取鬧的人,既然連他都生氣懷疑,必定是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

現在王謝也看著他,等他結論。

“此事簡單。既然令高徒懷疑孩子受傷,便請拿出證據。”這句話明著是偏袒礞石——菲菲已經說了孩子身上沒有傷口,而其實是在偏袒王謝。莫公子始終知道王謝多得是手段,而且是只要想使手段,必然一擊即中。

王謝聞言笑了:“不論什麽方法麽?”

“只要不是屈打成招。”

“那好。便委屈這位小郎中了。還要委屈這位大姐扶著小郎中。”

菲菲不解其意,但見王謝口中說著抱歉的話,慢慢走近礞石,忽然一揚手便向礞石面上擊來,礞石好歹會些招式,左臂一擡格擋,右手握拳回擊——咦,脈門被扣住了?指甲還在上面劃得好疼。

不僅如此,對方先前那一擊竟是虛的,中途往他臉上撒了一把藥粉。

“你要幹什麽!”礞石很生氣,他也是大夫,自然知道大夫手裏頭藥多,唯有屏住呼吸才是正理——可是明明他屏住呼吸了,怎麽身體還發軟呢?

菲菲一下子接住軟倒的礞石,她也沒想到這大夫竟還有這兩下子。

——不僅如此,王謝做大夫的時候沒少了行走江湖,會不曉得大夫平時防身之物藏在哪裏?

況且王大夫還做過兩年山匪,搜人全身那叫一個輕車熟路,半年前還拿雷老頭和小柱子練過手,證明寶刀未老。當下劈裏啪啦一翻,從礞石手腕上腰帶上前襟上解下來,小小鋼針如釘,俱是一排排分別裝在極為細小的布袋裏頭,再密密縫制到領口袖口與腰帶,前不露尖,後面是個小圓疙瘩,從後面推擠,針尖便露出來紮人,松開後針尖縮回,毫無痕跡。

尤其是隔著衣服紮人,對方感覺不適去揉的時候,針孔便被揉得找不到了。

王謝打量礞石身形,自己接了小康在懷,按照木香所比劃礞石抱小孩的姿勢,依樣葫蘆,道:“礞石手臂比我略短,身量略矮,此時他的手會在小康這裏,前襟也會貼在小康這裏——”比劃著小康右臂和右脅。

“木香幫我挑燈籠。”就著燈光翻檢小康那兩處衣物內側,果然沾染細小血漬。

礞石臉色發白,眼睛骨碌碌轉了幾轉,道歉:“抱歉,這是誤傷。”

“誤傷?”

“我的針只為自保,絕不可能故意傷人。只是我一時用力不當,不慎傷了孩子。”

王謝嗤之以鼻:“針尖上塗的什麽藥會有什麽癥狀你隨身帶著什麽解藥會不知道?小康年紀幼小,不會形容,但既然在你手上哭鬧不止,你就毫不反省,一口咬定自己全無錯處,這是常人應為的還是大夫應為的?”

礞石咬著嘴唇不說話了。

王謝也沒有再問下去,將從他腰間摸出的六七個小瓶子一一打開嗅聞,挑了一瓶,將藥膏薄薄塗抹在小康相應部位,小康果然漸漸止住哭聲,也不說難受了。

因為眼眶被破壞過,捎帶著損傷了淚腺,小康只有一側眼窩能夠流淚,另一邊時不時要塗些清水樣的東西,嚎了這麽久早幹了,眼窩難受,便不住拿手摳那對義眼,裴回便帶著他回去塗藥。

水落石出。

除了礞石和莫公子,在場的所有人都一臉驚嘆。無論是王大夫制住礞石,還是搜身搜出如此精巧暗器,抑或是找出小康傷處所在,甚至是到最後自己從一模一樣的瓶子裏挑出解藥,這能耐真是技驚四座。

莫公子不辨喜怒,嘆了口氣:“既然證據確鑿,重芳欲如何處置礞石?”

王謝看著礞石,礞石臉上明晃晃寫著“失策”,忽然笑起來:“我和他單獨說幾句話。”

莫公子做個“隨意”的手勢。

王謝故意不好意思地道:“不過還得請菲菲大姐相助,幫我把他提到空房裏,他的體型……我扛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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