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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要緊的物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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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是大上午青天白日,同樣是腳步聲,趕在後院無人,燕華獨自在廚房的時候響起,待燕華剛邁出廚房一步,懷裏便是一沈,旋即腳步聲消失不見。

匆忙間,燕華見後園多出了些大件物事,橫豎他也看不清楚,不敢怠慢立刻拿著匣子去找王謝。

說來也巧了,這一日正趕上洛大夫過來向王謝求教,兩人混得熟,也沒那麽多規矩,發現王謝沒在前廳,便轉到後頭去找。

他一到後園,覺得味道不太對,還沒反應過來,腳就先軟了,等看見眼前那一壇子黑黑紅紅的……

“咕咚”一聲,燕華擡頭:“這是……”

“是鼎新,他老毛病了。你稍等片刻。”王謝將恐血之癥的洛大夫扶回屋,重新轉來細看。

後園多出之物,是三個大箱子,三個壇子。

虎皮、虎肉、虎骨、虎血、虎奶,被拆分得非常仔細整齊,該裝壇的裝壇,該捆紮的捆紮,連老虎的爪尖尖都不缺。把皮子展開,白額吊睛猛虎,不算尾巴比一個半燕華都高。

匣子裏有一疊紙,燕華分辨大部分似乎是銀票,王謝確認,每一張面額三五十兩,並不十分之巨大,然而厚厚一沓,總數可觀,看樣式是出自三家不同的錢莊。

隨銀票附上的,是兩份蓋著鮮紅大印的官府文書:一份脫籍,王謝心心念念想給燕華弄的,除去官奴籍的契約,之前的賣身文書一律作廢;另一份入籍,王康,王謝的遠房表表表表……叔,丙辰年生,現年一歲。

銀票算不上特別大手筆,有錢人有的是,不過心思頗巧妙,王謝不禁暗自為安排此事的人道聲厲害。面額化整為零,所屬錢莊分散,便不好查找這樣一筆款項究竟出於何人手筆。另外,這樣小額銀票平時花銷無需兌換,不落有心人耳目,不會給自家招惹是非。

而這兩份文書一下來,就尤其值得玩味了。

不是每一個有權有勢的人,都能讓官府發出文書的,律法白紙黑字一條條規矩寫著呢。尤其是燕華本是官奴婢,可以隨意買賣,永世為奴,不得贖籍,三代後才能由主人贖身,贖身後仍屬賤籍,五代以內都不得科舉。

而這份文書一下,將燕華的身份由官奴改為商人,雖商人及其三代內子孫也不得科舉,至少行動上不受他人拘束。奴籍的命幾乎等同與豬羊騾馬,商籍好歹比照平民。

燕華捧著自己這份脫籍文書,指尖微微顫抖,不住的摩挲紙面:“少爺……我這就……就除了奴籍?”他又是欣喜又是擔憂,對方在自家身上花了如此大力氣,這個人情不能說不大。隨後那一張入籍文書更是說明對方的長遠計議,這孩子不是放下就走的,是要好好治病將養的,而且從這兩日舉動推測,會有人暗中監視察看的。至於為何改了生辰,自然是防有心人查探。日前不過提到虎血和虎奶,眼前就多了這麽些個東西,豈不是說自家一舉一動都在對方掌握之中?想想便不寒而栗,萬一行差踏錯,可如何是好?

王謝寧願自己操心,也不想看著燕華愁容,拉過對方的手,將人往懷裏摟了摟:“怕什麽,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可得慶賀一番。”說著,故意嘆氣,“唉,想想我挺沒用的,一直惦記給你弄個良籍,可惜本事不到,如今被人搶先一步,真是不甘心。”

話音一落,果不其然燕華立刻將煩惱放下,忙著安慰他:“少爺短短幾個月能做出如此成就,已然非常了不起。人家有權有勢雖然好,少爺也有一技之長啊……”哄了好幾句,王謝這才順著梯子下,笑嘻嘻道:“走,回房!把你那張破紙燒了去!”

自打兩人互吐心聲,王謝就惦記著把身契交還燕華,讓對方安心。之前他不這麽做,一是怕燕華還沒信任自己,以為自己還給他身契就是不要他了;二是他打算等自己攢夠銀子和名聲,暗暗通融官府,直接報個官奴身故,拿偏遠地區的良籍叫燕華頂上;三是自己私心,覺得自己保有這張身契,就仿佛保有燕華本人在懷。

不過當他倆發現互相情投意合之後,王謝要交還身契,卻是燕華主動不要,擺出來的理由只一句話:“燕華最要緊的物事,也得放在一處才好。”

王謝大悅。

他掙了銀子交給燕華時,就說過要把重要之物放在一起保存,所以“燕華”和“資產”放在一處是極好的。

如今燕華也要把“要緊的物事放在一處”……嗯,他就是燕華最要緊的“物事”,這個聽起來真愉快不是麽?

床頭暗格打開,裏面一柄短短的匕首,一只巴掌大圓潤的白玉葫蘆,一紙身契。

王謝取火折,連身契一並遞給燕華:“我想,你會喜歡自己燒?”

“少爺,幫我看著點。”燕華並未拒絕王謝提議,忍著激動,將身契點燃。面上微熱,眼中明明滅滅的火光跳動,轉眼間鮮紅手印黝黑墨跡全化成紙灰,心頭說不清什麽滋味,還好身邊有這人在,還好還好。

兩人本並肩而坐,燕華沈默片刻,倏地一轉身,便環住王謝的腰,臉頰輕輕蹭著王謝脖頸。他鮮少主動,忽然如此,嚇了王謝一小跳,連忙回摟過去。

粘糊了一會兒,還是燕華先放手,微微紅著臉道:“少爺見笑了。”

“哪裏哪裏。不過醜話說在前面,既然破紙燒了,你可得頂替它位置,在我床上好好呆著不許跑。”王謝逗他。

燕華去了心中隱憂,也有興致打趣,不由笑道:“少爺可得好好擴展一下暗格,燕華身量十足,這小小的格子可是藏不開。”

“沒關系,我神醫蓋世,將你變成蛇蟲鼠蟻也就塞得進去了——”王謝抓了燕華雙手往暗格中帶,笑道,“來給我量量,將你變成多大合適。”

燕華也笑著掙紮,雙手不覺碰到了暗格內冰涼圓潤的物件:“少爺,這個是……葫蘆?”

“嗯,白玉葫蘆。”王謝小得意,“我爹留給我的傳家寶,耳提面命一定要交給兒……跟我過一輩子的人。”他舌頭打彎,還好轉得快,差點把“兒媳婦”三字說出來。

“我記得……”燕華握著葫蘆,側頭想想,唇角挑起一絲絲促狹的笑,回憶道,“那是一年夏日,燕華在書房習字,少爺興沖沖過府沖我獻寶,說自打冬天便想弄個顏色不同的蟋蟀葫蘆來耍,忽然發覺自家便有漂亮的白葫蘆,只是拿著壓手,嫌沈,要切開挖空,挖得內裏空空外頭薄薄的一層才好。說著便從懷裏掏出一對兒羊脂玉葫蘆,還拉著燕華,立刻找花匠要鋸子——幸好花匠在檐下養了只學舌八哥,將少爺逗得忘記此事,終於沒鋸。後來聽說因為這個,少爺還被伯父‘竹板炒肉’,一連幾日下不得床,我只得托小廝覓了對兒翠綠的蟈蟈兒送你。”

——竹馬竹馬從小一起長大也不是什麽好事情,尤其是對方比你年長,太知根知底,尤其還是這樣的糗事!王謝這下可臉紅了:“我年紀小不懂事,哪知道貴不貴重傳不傳家?再說就那麽一會工夫,家裏就急忙來逮我回去,根本來不及下手,你也不提醒我一句,就跟著我胡鬧!”

“若非燕華提醒少爺教那八哥說話,少爺早掄起鋸子了。至於你家裏人來的這般快,也是我偷偷傳話——只沒料到這對兒葫蘆實在意義重大,貴重到伯父打你這節。想想也是,要傳家的東西被少爺隨便拿來作踐……”燕華說著探手往暗格裏摸另一只,一無所獲,心下微訝,頓時轉了幾個念頭。

若在以往,他定然會想到少爺過往脾氣可不好,是不是哪天給摔壞一只?若是賣了或者摔壞,他心裏只有可惜,但若少爺早有意中人,或者少爺的長輩早早定下姻緣,已將另外一只葫蘆送出……想到少爺即將娶妻生子,自己說不得要祝福一番隨後回小屋傷心半宿,繼續心如死灰努力做個好下人,伺候少爺一家。

然而現在他只忐忑了一小下,少爺說過不會騙他,兩個人你情我願的在一起了,那他問問……也不妨事罷?

燕華想著,便直接開口:“記得這葫蘆是一對兒,另一只在何處?莫非已經——”說著,微微挑眉,似笑非笑般,竟然開始“審問”。

瞥見燕華神色,王謝趕忙一把摟過,兩個人倒在床上,王謝就著燕華的手,摩挲著葫蘆,帶著些靦腆和緊張:“你知道我最聽我爹的話!這是傳家寶,我絕對不敢隨便出手!”

王謝這麽一緊張強調,燕華到真是心中微亂,他相當清楚,少爺雖然改了惡習,畢竟有前科,之前做過什麽自己哪裏曉得,東西賣了的話只覺可惜,若是少爺當真曾經給了“可以過一輩子的人”,自己這不上不下的……想著想著垂下眼睫,一時沒有回話。

王謝見他表情,不由傻兮兮笑:“原來燕華也在意形式上的物件,我還以為你不會吃味……”他湊近對方耳畔,壓低聲音道,“你可記得,早先初遇寧芝夏,他護送你我二人回來的次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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