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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如花隔雲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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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之前,我坐在這裏,靜靜看著黃昏從枯葉枝頭消失,正如多年之後,我仍坐在這裏,維持一個不變的姿態,凝望那些不斷消失在我眼前,又逐漸重現的場景。

可是,過去的已經泯滅,失去的不再回來,留守,也不過是空等。

屋前的合歡花開不落,年年歲歲鮮紅似火,恍惚的時候,青石臺階上散著大朵大朵的花絮,嬌柔纖細,洋洋灑灑,和在幾株瘦楓之中,明艷得可以刺傷人的眼睛。

我在晴天的日子裏,總是搬出香爐,赤腳踏在流席上煮茶。廊下煙雲裊裊,騰騰的焰火氣息卷在席冷的風中,不熄滅就不會被帶走。

院落中飄滿了落葉,沒人清理,殘了之後腐爛在土裏,繼續下一個輪回,雙腳踩在上面的時候就會聽到那些清晰的破裂聲,仿佛哀鳴,細細碎碎地讓人的心也會疼上一疼。回眸時分看見風在枝椏間把玩著竹風鈴,叮叮當當的聲音,就想起碧落崖下的鉤吻已經長滿了一千年,卻依舊是年年花開,年年斷腸。

我唯一學會的事就是如何消磨時間。因為時光仿佛停滯在了耳邊,傷心起來便不再流動,更多時候那速度慢得幾乎靜止,就算轉身還是只有自己的倒影。於是我總能望著茶鍋上氤氳繚繞的熱氣,一看便就是一天。

月高的時候我會在枯井邊上舞劍,井下暗泉潺潺,似乎有手在撥動,一恍惚又成了漫天的大雨,屋頂掛下雨簾,整個世界都成了濕漉漉的,我窗前總會停駐著兩三只倦鳥,陪著我一起動也不動地靜靜望著陰霾的天宇。

我在書房裏擺好了棋譜,卻等不來一個下棋的人。桃花樹下埋的酒一年酸過一年,窗外又總是霜霞漫天,落在人眼裏仿佛絢爛開的猩紅鮮血,一抹就是黑夜。

青絲惱人,很多年以前已經垂過腰際,衣衫的顏色褪盡,猶如門前斑駁了所有色彩的朱砂。我一襲淡衣站在風中,沈默走過一季的紫藤蘿。花開又落,雁過無聲。

我總是在等人……可我等的人總是不來。】

※※※※※※

青色流席仍泛著久遠的竹的翠色,檐下倦煙裊裊,鍋邊水汽不散,隨著清茶的淡香氤氳繚繞著,也沾染著一些午後慵懶的氣息。她端坐在席上,碧色羅裙,烏發如瀑,白皙纖細的指間優雅繞著玲瓏精致的白玉茶杯,似乎是在懶懶把玩,又像只是凝望著什麽,長長的睫毛輕掩眸中微光,面容淡雅沈靜如昔。

溫潤如

玉的男子款款行來的時候,鍋中煮水正沸,她一彈指收了石中火,振袖點燃一爐天木香。銀絲鏤空鐫雲紋的香爐輕輕擱在細絹褥子上,騰起薄霧青煙如龍似鳳。

九歌似笑非笑地斜了她一眼,在對面落座,隨口調侃道:“你竟把我當邪來驅?”

天木香驅鬼鎮邪,上品世間難求,作安息用也確是大材小用。她無言,自顧自卷袖坐回原地,沈默註視著漸漸止息的沸水,神情姿態竟未有絲毫動容,仿佛壓根不曾分出一點心思到來人身上。嬌柔的眉眼清清雅雅,風中的身形越發單薄,縱然氣質何等雍容大氣,配上這姿容卻總覺得哀傷得仿佛能讓人的心尖上都疼起來。

於是他也微笑著靜下來,和入這氛圍之中。眉眼間謙和溫淡,容貌沒有氣質般俊逸過人,只能堪堪說清秀,卻是看一眼就能讓人感覺如沐春風。他仔細地端詳著彼方清麗素雅又顯得過分柔弱的女子,眼眸中的激蕩慢慢沈澱下來——那分明是只這樣看著、就能讓人覺得畫一般的美,似乎看過了千年、萬年,亦不會褪色半分的永恒。

“煙嵐,你越來越安靜了,”他展眉一笑,帶著幾許嘆息道,“我已經很久沒看見過你笑時的模樣了。”

女子擡眼,頓了頓,像是在思考他話中的含義,片刻後又遲疑了一下,回神時唇邊帶上一絲淺淺的笑意。眼瞼輕斂,微微頷首,那笑純澈中顯露著幾分悵然,卻依舊美好得如同心底最久遠的回憶。

纖指皓腕從袖中伸出,柔婉一晃,隔空引出碎了最後一顆水泡的燙水,落在玉壺之中搖了搖,老茶芽葉鋒苗緊細秀麗,被水沖刷過一層便舒展開來,茗香瞬時發散繚繞,她放下手中玉壺,袖一振,一只茶杯輕飄飄落到對面。

九歌笑著端起杯子,擱在指尖端詳了片刻,熱茶透過玉杯能觸到些許暖意,卻並不覺燙手,輕輕一嗅便覺靈氣四溢湧入肺腑,靈臺一清,待得神識回時,習慣性地瞇起眼睛呷一口,舌尖像是環著遠山青嵐之上的雲煙,恍惚間已悄然落入喉中,細膩的觸感仍留在唇齒間,方才的縹緲感覺卻是怎麽也找不到了。他放下杯子輕輕一彈,口中低嘆:“拿靈池的水、九天的沅葉,再入一昧真火煮茶,這世上,也只有你幹得出來了。”

名為煙嵐的女子眼中落著些許迷惘,轉眸又是清明的靜謐,墨色琉璃的瞳眸如深淵般沈靜,卻又總是流露著似孩童一般的天真,茫然或是疑惑的時候很容易看出來,因為那漆黑的眸子會不自覺地蒙上一層水煙,霧煞煞

得讓人忍不住怦然心動,靈氣蘊含在深深的淵底,繞成纖細的泉流,不分明卻是種接近於致命的誘惑。

那是一行一動皆可入畫的身影,在山水之間久了,連人也浸染成了山水的靈,你看她,總是覺得自己在看一幕背景,和著古色古香的屋子,繁花似錦的院落,連凡塵的氣息都揮散得只剩一點。太過於不真實。

“……拍好了?”她偏著視線,輕輕地說道。聲音也總是過於安靜了,細細柔柔,總像是風掠過枝梢的輕響,煙霧騰起便消散的輕薄,帶著幾分說不出意味的嬌柔,小心翼翼地撓著人的心間。

“嗯,只取一些日常的景象,”

九歌突然覺得看她一眼都有些不忍,這般子認真說著話的女子,仿佛拿視線這麽一碰就會將她碰碎掉一樣,於是下意識扭頭掃過臺階另一側的合歡樹,道:“雖然是很久之後才會發布的資料片,但因為現在就投入前期制作,所以該取的景還得先取,之後再統一剪輯。先到你這邊跑一趟,回頭去其餘幾位那裏。”

煙嵐用手有一下沒一下撥弄著杯上的水霧,聲音輕輕柔柔,話語也輕輕柔柔,道:“只截取幾幅畫面嗎?還需要別的……什麽?”

“不,”九歌笑道,“還跟以前一樣,其餘都是之後才會錄入的信息,目前只制作片首MV——你也知道,若是六界首開,關於你的畫面定是必須排上的。”

她想了想,然後輕輕點頭道:“嗯,我知道的。”

“近來事務可多?聽得霏霏講,江湖局面正在大開大合之中,便是正道亦是紛爭不斷……”

話留了一截沒講完,煙嵐知曉,只是搖搖頭,道:“非是門派鼎盛期。目前江湖仍在世家派別之爭中,牽扯不到大局面,因此還較為容易掌控。”

溫潤的男人疑惑道:“正道主脈八派還沒卷入其中麽?旁系又當如何?”

“幫派終結之時才值門派大興,世家體系猶在前。現如今的江湖繁雜無道、勢力縱橫處境應當是會持續十餘年才是,逢亂世必出霸主,需要等的,便就是這能夠爭鋒之人。”

九歌大嘆道:“還需等很久。”

“很久,”煙嵐點頭,眉宇間泛著輕柔的笑意,轉而又露出孩童般的欣然,道,“但是很有意思。”

九歌跟著笑道:“這才對,等得久的時候,總要替自己找點樂子,做玩家的玩游戲,咱們的任務便

是玩玩家……不過說來也稀奇,不久之前,依依還與我倒苦水,說是原先設計好的隱藏任務跟未入等級門派,後臺顯示完成度竟還不足10%,這倒真是件郁悶事。”

“……機緣這東西,誰能說得好呢,”煙嵐認真聽著,柔柔地回道,“‘虛無’開放以來才這些時候,依依不總說,還有近300%的潛在玩家正在觀望麽,不用擔心的,混元正道那麽完美,再加上宣傳力度,下一季度開放之時必定還有很多玩家……那一切在合適的時候總會有人撞上的呢。”

“話是這麽說啊,”九歌偏頭看了她一眼,“可閑著的人太多了,管理起來就麻煩了啊,前臺已定NPC都時不時出狀況,後臺的人控就更不用說了,九天上的那兩個天天都忙到恨不得尋死,還要顧忌著不出狀況——要真惹毛了主腦誰都吃不了兜著走——你當人人都跟你一樣好打理麽。”

她眼中的眸光悠遠,似乎想到了一些很久以前的事情,面上的笑意帶著清澈的純真:“是呢,我幾乎都要忘了那時候了。”

“你呀,”九歌輕嘆,“NPC做久了的總變成那些個稀奇古怪的模樣,如你這般的卻也不多,雖然角色設定是這樣,但閑暇起來也別總孤零零待著,去江湖上走走,總勝過一個人……寂寥。”

煙嵐輕輕道:“我有的,每年我最多只會在這裏留半年呢。”

九歌哭笑不得,道:“你當我不知道你另半年待的那小山村麽!跟這裏又有什麽不一樣?”

“不一樣的……”她緩緩說道,帶著些許遲疑,從她口中遲緩說出來也帶上幾分怯懦的樣子,小心翼翼,仿佛說重一點就會讓別人惱了。

“算了,這樣也好,省得給自己找不必要的麻煩。”他眼睛一瞇,突然想起來什麽,無奈地搖了搖頭道,“還好你不像坐鎮邪派的瓴耀一個性子,否則正道這兒也天天那麽鬧騰。”

煙嵐眼瞼輕擡,好奇地問:“他,又怎麽了?”

九歌笑道:“能有怎麽著,你也知道他性子,要想他安定下來還不如直接殺了他——主腦又惱他惱得厲害,這不,三天兩頭換著模樣跑出去溜達,一不小心就被主腦擺了一道,讓玩家纏上當任務NPC給供起來,現在忙得焦頭爛額,悔不當初。”

“不能……脫身嗎?”煙嵐偏著頭,疑惑道。

“有那麽簡單就好了,”九歌解釋道,“那邊的設定跟你這兒還是有差異的

,開六界的主權限還是在你手上,你別擔心,雖然你也有發布普通及額外任務的能力,但那都是興趣所致,若是嫌煩了可以直接掉頭走,主腦是不會按照額外劇情將你強行按在任務NPC的職位上一段時間的,瓴耀他是自作自受,惹的麻煩次數太多讓主腦也記恨了,別理會他。”

煙嵐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所以說你啊,也莫這般困著自己,那麽高的權限,放著不用就是浪費……若你想的話,這天上地下有什麽地方你去不了的呢。”

“……我知道。”

女子巧笑倩兮,盈盈的眉眼卻總歸是露著黯然傷懷。那形容似乎是浸淬在了骨子裏的哀愁,清瘦、寂寥,縱然笑得愉悅也揮散不去。

“那麽,”又沈默了一會兒,九歌緩緩道,“我還要去霜飛雪那裏,就不打擾你了。”

她微微頷首。

溫文爾雅的男子含著笑站起來,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似乎這樣就能將她的影像映進腦海深處再也不忘卻,右手收袖負在身後,轉身如來時一般款款離去。身影踏下臺階,優雅撩衣步入院落之中,踏著枯葉遠了,然後如氤氳般散落開來逐漸消失。

她收回視線,仍舊是如先前那般靜謐地看著鍋中的水。眼神恍惚了片刻,似乎花綻時砰然帶出的心神一動,她緩緩擡起眼瞼,彈指揮間,石中火再次燃起,指尖一繞,霎時引來寂落不老峰頂靈池中的水,淩空註入紫砂鍋中。卷袖坐回原地,她斂下眼瞼,悠悠註視著新的水汽彌漫開來,目光清雅又柔和,卻沒有一絲情感的色彩。

在此地留得久了,成為煙嵐年長了……幾乎連她自己都忘了,自己原是這個世界之外的……人阿。

作者有話要說:1.13

……不知道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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