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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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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蓉?”

花向晚開口,意味深長念出這個名字。

姜蓉站在陣眼中央,她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好濃郁的靈氣,半步化神的修士,修為果然香。”

“你把溫少清的修為取了?”

花向晚明白她此刻狀態,姜蓉轉眸,眼神帶了些嫵媚:“當然。等一會兒,我消化了他,就輪到你和冥惑。”

花向晚聞言低笑,她垂眸看向地面,只道:“你覺得我會等你?”

“那要看你,能不能不等了。”

話音剛落,花向晚手中紙傘一轉,急速飛轉著朝著陣法中的姜蓉直飛而去。

姜蓉擡手一甩,一道法光擊向紙傘,也就是這片刻,長劍從傘後破空而來,直取門面。

姜蓉縱身一躍,素白的手上指甲瞬間增長,變成一只利爪,朝著花向晚迎面一抓,花向晚劍面擋住利爪,擡腳淩空直襲對方頭頂,姜蓉另一只手被逼著去抓她的腳,丹田暴露,花向晚一把捏破靈氣珠,靈氣珠爆裂在手心,她擡手一掌,朝著姜蓉丹田處直轟而去!

一聲鮫人尖叫破空響起,姜蓉將花向晚狠狠一擲,花向晚那如同一片輕飄飄的雪花,輕盈落地,回頭便見陣法中的女子露著尖牙利爪,冷眼看著她。

這是鮫人化形後進入戰鬥狀態的模樣,鮫人性情溫和,除了魚尾,平日與常人無異,可若進入戰鬥狀態,利爪和尖牙以及上面含的劇毒,都是他們特有的武器。

“我還挺喜歡你的,”她擡起手,舔了舔手背,“可惜,你來了神女山。”

音落,一個藍色法陣在她腳下亮起,所有靈氣迅速朝著法陣聚集,藍色法光密集如雨,朝著花向晚劈頭蓋臉直飛而來!

花向晚站在原地不動,隱約感覺有什麽力量在抽扯她的身體中的靈力,可惜她沒有使用靈氣珠,周身靈力俱空,沒有什麽讓這股力量抽走。

她靜默看著那些法光,整個人連手都不擡,格外閑適。

身後有一個熟悉的氣息由遠而近,在法光落到她面前剎那,一道劍意轟然已至,將這些法光瞬間擊碎。

花向晚看著謝長寂從她身邊擦肩而過,越過這些藍色法光碎片直掠上前,她平靜看著前方,只吩咐:“要活的。”

聽見花向晚的話,姜蓉睜大眼,尖叫起來:“你休想!”

說罷,謝長寂靈力全開,冰雪隨著他的劍朝著姜蓉鋪天蓋地而去。

周邊地動山搖,神女山根本無法支撐謝長寂全部靈力開啟的狀態,姜蓉瘋狂吸食著陣法內所有靈力,謝長寂的靈力也進入她的身體,反饋成一個個法陣,朝著謝長寂轟了過去。

這等於是用謝長寂的靈力,對上謝長寂的劍意,一時間,兩方竟是僵持下來,謝長寂始終不能上前一步,可姜蓉也沒占到什麽便宜。

瘋狂吸入一個渡劫期的靈力,消耗,這讓她周身筋脈都到了極限,皮膚開始浸出血來。

可她咬著牙不肯退卻一步,花向晚站在一旁,觀察著姜蓉。

隨著靈力進入她的身體,她肚子似乎隱約大了起來。

她是做什麽?

魔主血令為什麽要給她?她一只鮫人,為什麽會以人的模樣生活在雪山?她肚子又是怎麽回事?她真的是姜蓉嗎?

一個個問題浮現,花向晚看了一眼旁邊始終無法上前的謝長寂,思忱著,終於還是開口:“姜蓉,停下吧。”

“去死!你們都去死!”

姜蓉已近暴走,根本沒有任何思考空間。

謝長寂密密麻麻從四面八法進攻的劍讓她整個人瀕臨崩潰,她只要有一瞬間失誤,就會立刻死於劍下。她奮力反抗,可這樣高壓之下,前方白衣青年卻始終保持著一種冷靜到可怕的狀態。

這讓她很清晰意識到雙方差距,死亡的恐懼浮現,她想到自己的肚子,她忍不住激動起來,猛地爆發出聲:“去死!”

那一瞬間,周邊草木一瞬雕零,所有力量朝著她紛湧而去,花向晚嘆了口氣,反手祭出一顆綠色珠子,將靈力灌入珠子,再次重覆:“姜蓉,停下吧。”

她的聲音從珠子傳出去,姜蓉整個人一僵,仿佛有種無形的力量將她控制,也就是那一瞬間,謝長寂長劍擊碎她的結界,劍意猛地擊打在她身上,她被劍意狠狠撞飛出去,摔在地上,嘔出一口血來。

遠離了法陣,她遠不是謝長寂對手。

她趴在地上,輕輕喘息,花向晚手持綠珠,朝著她走了過去。

姜蓉擡起頭,驚疑不定看著花向晚手中綠珠,咬牙出聲:“你為什麽會有碧海珠?”

花向晚笑了笑:“若沒有些依仗,你以為我一個金丹半碎的廢人,敢同你動手?我在早猜到你是鮫人,碧海珠對鮫人有血脈壓制,就算你不會完全受到控制,但也會受其影響。不過,普通的鮫人此刻應當已經動彈不得,你卻還能反抗,”花向晚湊過去,觀察著姜蓉,“你在鮫人中,血統也算高貴?”

姜蓉惡狠狠看著花向晚,沒有多說,花向晚看著她的面容,她仔細看了許久,正想伸手去摸一摸,就被身後謝長寂拉住,他平靜提醒:“是真的。”

謝長寂確認這是一張真臉,花向晚也沒懷疑,點了點頭,直起身子,平穩道:“你是一只鮫人,所以你一開始說的故事,是假的。沒有所謂鮫人追殺林家,也就更不會有鮫人追殺姜蓉,那麽,當年林家的兇案,”花向晚思索著,“是你做的?”

姜蓉不說話,她眉目低垂,似是認命。

花向晚見狀,擡手一揮,兩道法光毫不猶豫貫穿了她的琵琶骨,姜蓉哀嚎出聲,趴在地面:“你做什麽?!”

“乖一些,免得受苦。”

花向晚提醒她,緩慢思索著:“當年你殺了林家一家人,然後來到神女山,成為這裏的神女,二十年後,你得到了魔主血令,又想做什麽,所以布下大陣。鮫人擅長以歌聲操縱人心,在眾人進入山中,你勾起了所有人心中的欲念,將其不著痕跡放大,引得眾人自相殘殺。”

花向晚分析著:“最先入山的,是帶著巫蠱宗巫禮和陰陽宗冥惑的溫少清。他們進入山洞了,遇到了你,你故意讓溫少清察覺到了這個能吸食他人修為的上古大陣,激發了他心中的貪念。他本來是來幫秦雲衣取魔主血令,卻改變了主意,決定用上古大陣吸食他人修為變強,同時私吞血令。”

“而這時,巫禮也被勾起貪念,他本來就是魔主繼承人,於是想趁機殺了溫少清,拿到魔主血令,行刺於溫少清。”

“溫少清將計就計,逃離山洞,打算甩開冥惑和巫禮,這時他遇到了我和謝長寂。他想利用我得到謝長寂的修為,又害怕我不夠愛他,於是他在路上考驗我,也就有了雪山之上,兩人同時墜落的一出。”

說著,花向晚轉頭看向姜蓉:“哪只突然出現的鷹和雪崩,都是你的手筆吧?”

姜蓉不說話,權作默認,花向晚點點頭,繼續說著她的打算:“我通過了溫少清的考驗,他決定讓我幫他謀害謝長寂,為此他對我花言巧語,我呢,也借著他這些話,讓冥惑聽見,挑撥了他和冥惑的關系。冥惑自幼愛慕秦雲衣,秦雲衣當年救過他,是他心中不容玷汙的神,溫少清居然與我如此合謀想要謀害他,冥惑不會容忍,在你影響他心智的情況下,他最終決定,親自動手,殺了溫少清。”

“但我奇怪一點,”花向晚轉頭看姜蓉,“我修為不濟,不足為慮;溫少清被冥惑所殺,冥惑與他兩敗俱傷,可謝長寂呢?他一個渡劫期,他還好好在這裏,你怎麽敢來這裏開啟法陣,吸食所有人的修為?”

“我看見你給他下藥,他也喝了你給的酒。”

姜蓉解釋,花向晚點了點頭,明白過來。

這時候她不由得扭頭看向謝長寂:“那你為什麽會在這兒?”

謝長寂垂眸:“我沒喝。”

花向晚一楞,這才想起方才喝酒時,他是用袖子擋住杯子。

若是常人她當然會防範,可她沒想過,謝長寂竟然也會騙人了?

她哽了片刻,想說點什麽,又覺得現下不妥當,便轉頭又看向姜蓉:“你我都猜錯了。那現下不妨談一談,你用這個法陣,到底想做什麽?魔主血令又在哪裏?”

姜蓉跪坐在地面,低著頭不說話,花向晚輕笑了一聲,她走上前,擡手抵在姜蓉大起來的肚子上,溫和道:“若你不說,那我就剖開看看。”

“你敢?!”

姜蓉猛地擡頭,滿眼威脅。

花向晚面色不動,她含笑註視著面前女子。

兩人僵持著,好久,姜蓉顫抖著,低下頭去:“我……你給我一夜時間,我就把魔主血令給你。”

“做什麽?”

“我……”姜蓉慘白著臉,艱難開口,“我要把這個孩子生下來。”

“孩子?”

花向晚皺了皺眉,姜蓉似乎豁出去了,她擡頭看向花向晚,激動道:“花少主,我吸食的力量已經把這個孩子養大了,它今夜就可以生出來,你讓我把它生下來,血令只要再用一夜,一夜時間……”

“你這不是個活物。”

花向晚聽見‘養大’,斷定出聲,她垂眸看著她的肚子,冷聲道:“它到底是什麽?”

“它是……”姜蓉說著,聲音微顫,“我和姜蓉的孩子。”

花向晚聞言,平靜擡頭,“姜蓉”此刻仿佛認命一般,楞楞看著地面:“我不是姜蓉。”

“我知道。”

花向晚點頭:“神女山神女世代單傳,血統非常,不可能是只鮫人。”

“我叫玉生,原本是定離海中,鮫人中的貴族。”

面前女子聲音很低,說起以往:“她年少時,去了一次定離海,我在那裏認識她,結為好友。後來為了我,她從定離海引水到神女山,我每日都可以到神女山見她,鮫人五百歲成年,那時候我才三百歲,什麽都不懂,我只知道自己每天見到她很開心,我從水底給她摘了好多海上花,每天都送來給她,她經常坐在水潭邊,給我用花編花環,和我說,有一天,她會成為神女山的神女,庇佑山下百姓。能讓百姓好好生活,是她一生最大的責任。”

玉生說起來,面上帶了幾分淺笑:“鮫人成年前都沒有五官,也不辨男女,等成年後,我們可以任意變化成自己想要的模樣和性別,我無數次看著她,我都想,等日後我會成為這世上最英俊的男人,到時候,她或許就會愛上我,我們就能一直在一起。可是兩百年前,她突然和我說,她遇到了一個人。”

“是林洛?”

花向晚猜出來,玉生垂眸,聲音微冷:“對,他被人追殺,逃到神女山,是姜蓉救了他。他的仇家來頭很大,姜蓉不敢暴露自己的身份,怕給神女山招來禍患,就遮住臉,一直照顧他。她隱瞞了自己身份,照顧了他好幾年,幫他偽造身份,幫他在雲盛鎮立足,重振家業。這個林洛,他在被人追殺的過程裏廢了金丹,成了一個凡人,他沒有什麽依靠,就只能一直依仗姜蓉。於是他花言巧語,一直哄騙她,姜蓉以為他愛她,為他付出一切。為了陪著他,她很少再回神女山,我每天就在那個水潭裏等她,每天帶一朵海上花。我等啊,等啊,等了好多年……”

玉生說著,忍不住笑起來:“其實我沒有想過一定要和她在一起,我就是想她過得好。她能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能一家團圓,能幸福快樂,我可以一直等在這裏。可後來……有一天,我突然在水裏聞到了她氣息,那是她的血的味道。”

玉生說著,似乎是想起當年的畫面,她忍不住顫抖起來,死死抓住地面上的雪粒:“我趕緊過去,我找到了她,她老了……頭發都白了,全身都是血,肚子被人剖開……她的金丹,”玉生顫抖著,“被人生剖了。”

“林洛不愛她,”玉生看著花向晚,似乎完全不理解,“她這麽好的人,林洛居然不愛她!”

“他只是想利用她,他利用她擁有了新的身份,利用她在雲盛鎮紮穩腳跟,然後他就愛上了另一個女人。他恨她,恨她強勢,恨她看過他最落魄的時光,他忍她很久了,忍不下去,於是,他給了她一杯毒酒,然後生剖了她的金丹。”

“他以為她死了,把她扔進水裏,可是她還有一點氣息,我把她救了回來,送回神女山,可她身中劇毒,又沒有金丹,我從海裏拿了無數靈丹妙藥,卻也無法救回她。我就一日覆一日,看著她生命一點一點消失。我努力了,可我抓不住。”

玉生楞楞說著:“她最後一晚,突然好了起來,她走到水潭邊,坐在旁邊,和以前一樣,低頭看著水裏的我。那時候她已經是個老太太了,可我就覺得,她特別好看,我一眼都挪不開。”

“我們說了好多,她讓我坐上來,靠著我的肩,等到最後,她問我,玉生,你見過人心嗎?”

“她說,她好想看看林洛的心,她不明白,人心怎麽能醜惡成這樣。”

“我也想啊……”玉生笑起來,“我也想看看,人心到底是什麽樣。”

“所以,”花向晚明白,“你剜了林家人的心。”

“是啊,”玉生聲音疲憊,“那天晚上,其實她好像還說了什麽,但我聽不清。我就坐在水潭邊,她靠著我,我感覺她一點一點變涼,我坐在那裏,坐了好幾天,我終於明白,她不會再說話了。”

“她沒等到我成年,也沒等到見到我樣子,在她心裏,我甚至連男女都分不清。”

“後來呢?”

花向晚垂眸聽著,不由自主看著手裏的碧海珠。

玉生低著頭,說起後來的事,便沒有了多少情緒:“後來,我把她帶回了海裏,葬在了海上花中。然後我勤加修煉,在我成年那一日,我變成了她的樣子。我聽說,兩百年前,曾有一位鮫人,劈開魚尾,走上了岸,成為了人。於是我也學他,劈開了魚尾,走上了岸。但不同的是——”玉生眼中帶了幾分譏諷,“那位鮫人是為了愛,而我是為恨。”

“我用著姜蓉樣子,來到了林洛身邊,我勾引他,”玉生看了一眼花向晚,“他一開始很震驚,但他確認姜蓉死了,而且我們脾氣相差很大,他很快接受了我。”

“最了解男人的,莫過於男人。姜蓉不懂,男人就是賤,我對他若即若離,他很快就愛上了我。他為了我拋妻棄子,用盡家財,當時在雲盛鎮傳的沸沸揚揚,他名聲掃地,還是執意娶我,在娶我那天,他向我發誓,對我一心一意,願意把心都給我。他這麽說了,我當然,要把他的心帶回來,給蓉蓉看看。”

“他的心好臟啊,”玉生笑起來,“他們林家人的心,都好臟啊。”

“然後你成為了她。”

謝長寂肯定。

玉生露出一絲茫然:“報完仇,我不知道該去哪裏,我既然成為了她,就該是她。她是神女山的神女,她的夢想是庇佑山下百姓,那我就成為她。我當她當了二十年,但我很茫然。我不知道我到底為什麽活著,為什麽堅持,我每天在夢見她,每晚我都坐在水潭,我感覺她還靠著我肩,在同我說話。這種痛苦,我知道你們不懂。”

玉生轉頭,看著謝長寂和花向晚:“但它和淩遲一樣,一日覆一日,我不知道什麽時候是盡頭。直到前些時日,有一只鷹,叼著魔主血令交到我手裏,它告訴我,血令有巨大的力量,可以實現我一個願望。”

“你許了什麽心願?”

花向晚好奇,玉生輕笑:“我希望她活過來。”

“可人死,”花向晚垂眸,“尋常辦法,不能覆生。”

“那只鷹也這麽說,但它告訴我,人死不能覆生,可我可以擁有新生。”

說著,玉生看向自己肚子,眼中帶了幾分溫柔:“我可以擁有我和蓉蓉的孩子。我保留了她當年完整的身體,我取走了她的心,放在了肚子裏。只要有足夠的力量……”

玉生擡頭,眼中滿是狂熱:“它就會變成一個孩子,這就是我和蓉蓉的孩子。我可以把他生下來,把他養大。那就是我活著的意義,那就是我和蓉蓉的新生!花少主,”玉生一把抓住花向晚,“一夜,你給我一夜時間,我就可以把他生下來,我求求你,”她眼中全是眼淚,“你讓我把他生下來,好不好?”

花向晚沒說話,她靜靜看著面前女子,一時竟有些不忍。

旁邊謝長寂見兩人僵持,許久,緩慢開口:“它騙你。”

玉生茫然轉頭,謝長寂冷靜出聲:“就算是她的心孕育的活物,你以如此邪術生下來的孩子,也註定是個邪物。他不是人,更不可能是你和姜蓉的孩子。”

“就算是邪物,那也是我和她的孩子!”玉生激動出聲,“你們就是不想讓我生下他,你們就是……”

“那姜蓉想嗎?”

花向晚突然開口,玉生一楞,她呆呆回頭,看向花向晚,花向晚眼神清明:“如果她當年的願望,是希望成為神女山的守護者,守護一方百姓。她願意用雲盛鎮一鎮百姓的性命,去締造一個邪物嗎?”

玉生說不出話。

花向晚繼續:“你是欺負她死了。如果她活著,她不會允許你這麽做。”

“可她已經死了。”

玉生眼淚落下來:“我能怎麽辦?”

花向晚垂眸,她想了想,將碧海珠遞到玉生面前。

“鮫人皇族之心,自願剖出,為碧海珠,”花向晚解釋,“不僅號令鮫人一族,還可探究鮫人一族魂魄前塵後世,你將姜蓉的血滴上去試一試。”

“她不是鮫人。”

玉生茫然,花向晚笑起來:“前世不是,今生未必。”

這話讓玉生一楞。

花向晚將碧海珠探了探:“你試試。”

玉生垂眸,好久後,她從自己脖頸中取出一枚琥珀,琥珀中是一滴血滴,他將琥珀捏碎,血落到碧海珠上。

碧海珠紋絲未動,玉生眼中神色黯淡下去,他低笑:“我就說……”

話沒說完,光芒從碧海珠中升騰而起,竟是出現了當年姜蓉死去那一夜,兩人坐在水潭邊的畫面。

姜蓉靠著他,疲憊開口:“玉生,你見過人心嗎?”

“我好想看看楊塑的心,人心怎麽能醜惡成這樣?”

少年帶著面具,他不敢答話,魚尾浸在水中,他眼淚在面具之後,撲簌而下。

姜蓉緩緩閉上眼睛:“玉生,如果有來世,我想在海裏遇見你。”

“那樣,我就不用再想,你我人鮫相別,姻緣無果。”

說著,她聲音很低。

“玉生,我喜歡你。”

聽到這話的瞬間,玉生猛地睜大了眼。

畫面上,姜蓉魂魄離體,卻始終漂浮在他周邊,他坐在水潭多久,她就守了多久。

然後他帶著她去碧海深處,她也跟著他進入碧海深處,她在他不知道時,悄無聲息握住他的手。

她看著她的身體葬入海上花中,海上花伸出花蕊,溫柔將她吞噬,她靜默看了許久,轉身游入海中。

沒了多久,畫面變成一個新生兒出現,許多鮫人圍著那個孩子。

“叫什麽名字呢?”

有人開口,玉生從旁邊游過,有人叫住他:“玉生,有新的夥伴了,你取個名吧?”

玉生漠然看了一眼那個剛出生的鮫人,明明還沒有五官,他卻莫名覺得有些熟悉。

他靜靜看了片刻,輕聲開口:“念蓉。”

畫面戛然而止,花向晚擡眼看著對方。

玉生滿臉驚楞,花向晚笑起來:“運氣不錯嘛,真投胎成鮫人了,還是你取的名。這鮫人還沒成年吧?你現在是女鮫,要它成年又喜歡哪只男鮫變成了女鮫……”

話沒說完,玉生瞬間起身,轉頭就走。

花向晚急急拽住她,忙道:“等一下,我幫了你這麽大忙,你走之前把魔主血令給我啊!反正這邪物你也不生了。”

“拿去。”

玉生將一塊鐵片像扔廢品一樣扔下去,花向晚趕緊抓住鐵片,看著玉生急急忙忙往回走,她站起身來:“餵!你再回答我一個問題。”

玉生回頭,花向晚面上帶笑,眼中卻帶了幾分冷:“你說,姜蓉喜歡那個男人,叫什麽?”

玉生聞言,她楞了片刻,隨後沈下聲來,實話道:“楊塑。”

“可你們叫他林洛?”

“那是他來到雲盛鎮後蓉蓉幫他改的名字,也是蓉蓉替他偽造了一家身份文書,在雲盛鎮生活。”

“那他仇家是誰,又犯了什麽事兒?”

花向晚似乎已經了然幾分,面上帶笑。

“說起來,”玉生面上帶了幾分猶豫,“此事還與你有關。”

“哦?”

“當年追殺他的人,來自各宗各門,什麽人都有。我聽蓉蓉說,此人家族世代駐守於清河關,清河關位於西境西方邊境,本來是合歡宮管轄範圍,清河關外,便是那些空有武力毫無神智的魔獸。”

“不錯。”花向晚點頭,“然後呢?”

“聽說清河關其實很早就察覺了魔獸異動,此人負責傳信,可他沒有將此消息及時傳遞回合歡宮,反而傳給了鳴鸞宮。之後,鳴鸞宮給他下令,打開了邊境防禦法陣。”

聽到這話,花向晚笑容不變。

邊境防禦法陣大開,十萬魔獸毫無阻攔,一馬平川,直抵合歡宮。

前線修士全部陣亡,合歡宮連收到消息都來不及,就直接迎戰。

彼時她母親正在渡劫,三位長老被魔主請去參加悟道大會,合歡宮只剩年輕一代在宮中,拼死抵抗。

“然後呢?”

“他做完這件事,收了清樂宮大量法寶靈石,帶著全家趁亂跑了。然而鳴鸞宮對他緊追不放,他本來以為自己到清樂宮地界就算安全,可沒想到,清樂宮也想殺他。最後他逃到神女山,想越山到定離海,渡海去雲萊,然後在這裏,他遇見了蓉蓉。”

“除此之外,與我有關的,還有其他事嗎?”

花向晚笑容始終保持在臉上,仿佛在詢問與自己無關的事。

玉生想了想,只道:“在你們入山之前,我聽見巫禮和溫少清爭執,說他要把當年的真相告訴你,當年溫少清好像一開始就接到了合歡宮的求援,可是……”

他沒來。

無需玉生多言,在場眾人已經知道結果。

花向晚點點頭,指了指玉生的肚子:“這個東西,需要我幫忙嗎?”

“不必了,哪裏來的……回哪裏吧。”

說著,玉生轉頭看了看周遭。

她閉上眼睛,靈氣從他周身往旁邊散去,一路往四周飄散。

原本枯萎的草木叢生,山下還在叩首的百姓也緩緩重新回到原本的年紀,與此同時,玉生的肚子,也平了下去。

花向晚看著她做完這一切,等所有靈力散盡,玉生回過頭來,似是有些疲憊。

“現下,我可以走了吧?”

“因果盡銷,”花向晚擡手,“請。”

玉生點點頭,她忍不住又看了一眼花向晚手中的碧海珠,遲疑片刻,她還是開口:“那個……冒昧多問一句。”

“嗯?”

“若非心甘情願,碧海珠不可能認主,”玉生皺起眉頭,“不知是我族哪位皇族,願意剖心作碧海珠,贈給花少主?”

花向晚不說話,她面上笑容終於淡了幾分。

風雪夾雜而過,花向晚笑了笑:“鮫人一族這幾百年,還有誰,曾經來過此世呢?”

玉生一楞,片刻後,她抿了抿唇,雙手放在額間,朝著花向晚行了個鮫人一族獨有的叩拜大禮,隨後起身離開。

看著玉生轉身離去,花向晚低頭看了看血令,這才回頭。

然後她就見青年長身提劍,一直靜默站在她旁邊。

這時她才發現,原來周邊風雪已經這麽大,只是因為他一直站在她身後,所以始終未曾察覺。

她低低一笑,只道:“謝長寂,你這個人……”

說著,她又有些不知道說什麽,擺了擺手,提步往前:“算了,走吧。”

她說著,不知想些什麽,握著手中碧海珠,踏著風雪往前。

謝長寂回頭看她,突然出聲:“花向晚。”

花向晚回頭轉眸,就看謝長寂握著問心劍,說得很認真:“我不是事外之人。”

花向晚靜靜看著他,謝長寂目光落在他手中碧海珠上。

“我沒能陪你走過過去的兩百年,但我有很長時間。”

你未來的一千年,一萬年,我都可以陪你走下去。

花向晚笑著沒說話,好久,她搖了搖頭:“謝長寂,人一生有許多時光並無意義。”

最關鍵那一刻不在,便永遠不需要出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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