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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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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翌日天一亮,黎阮就叼著幼崽去了林見雪的洞府。

但該怎麽對阿雪開口,他沒有想好。

如果換做是以前,他還不知道喜歡一個人是什麽感覺時,他可能不會這麽猶豫。可就是因為他現在心中有了牽掛,更是知道要放下那份牽掛有多困難。

至少,如果是他遇到這種事,他肯定做不到阿雪這麽決絕。

畢竟曾經那麽喜歡。

小狐貍心中猶豫,沒急著敲門,叼著崽在那洞府門前走來走去。幼崽被從窩裏叼出來時還沒完全睡醒,此時神情都是茫的,短小的四肢隨著小狐貍的走動而來回擺動。

在小狐貍走到不知第多少圈的時候,一只手忽然揪住他的後頸,把他提了起來。

小狐貍一驚,下意識松了口,口中的幼崽滑落下去,被另一只手接住了。

“大清早幹嘛呢?”林見雪一只手拎著小狐貍的後頸,另一只手托著那呆呆楞楞的狐貍幼崽,在小狐貍眼前晃了晃,“小崽子不想要了可以送我。”

他這話自然是說笑的,但小狐貍沒什麽反應,而是耷拉著耳朵,低低喚了聲:“阿雪……”

林見雪笑意稍斂,拎著兩只狐貍進了洞府。

“怎麽,和你家江慎吵架了?”林見雪把小狐貍放在軟椅上,再把手裏的崽還給了他。

小狐貍抱著崽揉了揉,小聲道:“不是的,我和江慎沒有吵架,我是……我是有一件事要找你。”

林見雪難得見這小狐貍這麽猶豫的模樣,笑著問:“那你直說啊,什麽事?”

黎阮猶猶豫豫,觀察著林見雪的神色,把昨晚崇宣帝的計劃覆述了一遍。

可林見雪的神情並無任何變化,他斜靠在一張軟椅上,聽他說完,還是笑著道:“你問我做什麽,按著皇帝的計劃來不就是了?那家夥是個人精,這種事他最擅長了。”

黎阮問:“真的可以嗎?”

“你想什麽呢。”林見雪在他腦袋上敲了一下,道,“江承舟做了這麽多錯事,皇帝要除了他那是他自作自受,難不成我還會護著不讓你們對付他嗎?我要真想幫他,當初何必去皇帝面前檢舉他?”

黎阮低下頭:“……這倒也是。”

林見雪別開視線,輕輕嘆了口氣:“唯一的問題是,你們確定這樣能引他出來嗎?”

黎阮:“為什麽不能?”

“江承舟有兩世記憶,有一世甚至是前朝皇帝,要論心機手段,他可不比崇宣帝差。”林見雪道,“哪怕沒有這些,我這麽久不願見他,忽然在這個節骨眼上約他見面,是人都會覺得有陷阱。”

在明知是個陷阱的情形下,一個林見雪,值得他拋下一切謀劃,冒險前來嗎?

“我也不知道。”黎阮揉著崽崽,“但總要試一試的。”

“那便試一試吧。”林見雪道,“我也想知道,他會怎麽選。”

他說完,起身走進洞府深處,再回來時,手中多了一塊玉佩。

他把玉佩遞給黎阮,道:“你把此物與騙他出來的信函一起懸掛在城門外的第一棵樹上,他會看見的。”

黎阮:“這東西……”

“他送給我的呀。”林見雪歪了歪腦袋,眼底露出一絲嘲弄的笑,“定情之物。”

至於那棵樹,那是他們今生第一次相遇的地方。

這是只有他們兩人才知道的秘密。

而這樣,才能更讓江承舟相信,當真是林見雪要約他見面。

林見雪把那玉佩掛在黎阮脖子上,後者低頭看了看胸前的玉佩,又擡眼看向林見雪:“阿雪,你真的沒事嗎?”

他把懷裏的崽崽往前推了推:“你要是不開心我就把崽崽借你玩,你玩玩他,玩玩就開心了。”

崽崽仰著腦袋,雖然不太明白,但還是配合道:“嗷嗚。”

林見雪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笨狐貍,你還真把你的崽子當個小玩意玩了?”

雖然……看著的確挺好玩的。

林見雪在那小崽子身上揉了一把。

“好了,快回去吧。”林見雪道,“江承舟不難對付,難對付的是他身邊那道士。你不快些回去把消息送給你家太子,讓他提前布置一番,在這兒耽擱什麽呢。”

阿雪下了逐客令,黎阮便也沒再久留,叼著自家崽子走了。

洞府大門徐徐合上,林見雪臉上的笑容才慢慢斂了下去。

他轉頭回到洞府深處,往那鋪著獸皮的榻上一躺,洞府內的燭光暗下來,他的身影完全陷入黑暗當中。

許久,林見雪才猶如嘆息一般,輕輕開口:“笨狐貍。”

他翻了個身,伏在床榻上,長長的發絲垂下,擋住了大半張臉。

“你還不如別讓我知道呢……”

黎阮把阿雪的玉佩帶回洞府,交給了江慎。江慎又寫信以黑鷹傳信,將消息送去京城。

三日後,京城外的第一棵樹上,果真出現了一枚玉佩。

今日是個趕集的日子,一大清早,進城的百姓便在城門外排起了長龍。整整一日,城門口人來人往,卻不見任何人擡頭註意到那樹梢上懸掛的東西。

直到夜幕降下,城門宵禁後,在城門上盯了一日的侍衛去那樹下檢查時,才發覺東西早已不翼而飛。

“王爺,您不會真要去吧?”

這是京城外的一處破廟,江承舟立於院落內,身後的黑暗中傳來一道蒼老的男子嗓音。

江承舟沒有回答。

他身上還穿著囚服,長發散落,模樣瞧著有點狼狽。可他低下頭,看向手中握著的那枚玉佩時,眸光卻溫和而明亮。

“這是個陷阱!”殿內那聲音又道,“那孽畜分明是與崇宣帝合謀,要取你的性命,你不會看不出吧?”

江承舟還是沒回答。

那與玉佩一同取回的書信已被他丟在一邊,只瞧了一眼便沒再看過。他低頭註視著手裏的玉佩,用指腹極輕柔的撫過。

身後傳來腳步聲。

破廟內走出一道身影。

沈無為依舊穿著那身淡藍的道袍,但他本人已經瞧不出原本的模樣。他頭發花白,臉上手上都爬滿了皺紋,仿佛一個將不久於人世的老人。

“江承舟,你清醒一點!”沈無為上前抓住江承舟的衣領,冷聲道,“你看我被那兩只孽畜害成了什麽模樣,我的長生道被破了,再不拿到那東西,我以後就再也幫不了你了!”

江承舟並不看他,好像也並不介意對方如此冒犯的舉動。

他眸光低垂著,忽而輕聲道:“他一直留著這東西。”

沈無為:“什麽?”

江承舟深深吸了口氣,閉上眼,臉上竟露出了一點笑意:“我送他的玉佩,他一直留在身邊。”

哪怕當初走得那麽決絕,哪怕這些年他甚至不讓他見他一面。

可他依舊把他們當年的定情之物好好保存著。

江承舟反覆摩挲著玉佩,仿佛只要這樣,便能從那玉佩上感知到屬於另一個人的溫度。

“你這個瘋子……”沈無為松了手,偏頭急促地咳嗽了幾聲,聲音嘶啞蒼老,“為什麽偏偏是你有帝王之相……”

他似乎從內而外的衰老下去,就連說話也沒什麽力氣。沈無為在一旁的石階上坐下,悠悠勸道:“你聽我的,等我再恢覆一些,我們就去長鳴山。拿到了那樣東西,這世間就再也沒有任何人是我的對手,到時我讓你做皇帝,把那小狐妖帶到你身邊。”

“不管你是想好好待他,哄他消氣,還是想把他鎖在身邊……怎麽樣都好。”

江承舟頭也不回,搖搖頭:“可他現在就要見我。”

“……這還是他頭一次說想見我,我要是不去,他會生氣的。”

“江承舟!”沈無為大喝一聲,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就為見他一面……你的皇位不要了嗎?這麽多年的謀劃,都不要了嗎?”

江承舟終於回頭看他。

眸光帶著幾分冰冷。

“從始至終,不是你一直想讓我奪皇位嗎?”江承舟冷冷道,“當皇帝有什麽好,你以為上一世我還沒當夠?”

前一世,他就是因為背負著那搖搖欲墜的王朝,才會入了魔怔,才會……把他的阿雪傷成那樣。

他怎麽可能還要這個皇位。

身後忽然揚起一道颶風,江承舟被這風卷了出去,狠狠撞在破廟斑駁的土墻之上。

他伏倒在地,劇烈咳嗽起來,口中嘗到了一點血色。

“江承舟,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

沈無為搖搖晃晃站起身,嗓音嘶啞至極:“我已經為你害過一個崇宣帝,現在這世上,只有你和太子有帝王的天命。你要是不繼承大統,我就是逆天而行。”

“……江承舟,你不能害我。”

相反,如果江承舟順應天命成了皇帝,沈無為便是輔佐了他的功臣。

所以江承舟不僅要當這個皇帝,他還要當得好,要做出功績,要當個明君。

只有這樣,才能洗清沈無為的罪孽。

江承舟忽然輕輕笑起來。

他手裏緊緊攥著那枚玉佩,笑得呼吸不順,咳出一口血沫:“我害你?謀害皇帝,攪亂京城,引皇子自相殘殺,這哪一件事不是你沈先生的謀劃?你自己技不如人,淪落到這般田地,怎麽反到怪上我了?”

“江承舟你——”

江承舟緩緩起身。

他拍了拍身上的雜草和泥土,拭去唇邊一點血色,擡眼望向遠處那老態盡顯的道士,仿佛又變回了那個溫雅沈穩,高高在上的肅親王。

“沈先生,本王從來就不怕死。”江承舟微笑起來,“可是我要是死了,你去哪裏找第三個帝王天命的人,來繼承大統呢?”

“你拿性命威脅我?”沈無為瞇起眼睛,“就為了這個錯漏百出的圈套?我要是不讓你去見他,你寧可死?”

江承舟:“對。”

“他們只是想引你過去!”沈無為像是覺得極為荒唐,也極為可笑,“只要你去了,你就落入了他們的圈套,他可能都不會現身與你相見,他甚至——”

沈無為沒有把話說完。

因為江承舟始終靜靜地看著他。

面前這人有兩世的記憶,兩世投身帝王家,他什麽陰謀算計沒見過,他比沈無為這個從小在仙山學藝的人懂得多太多。

他懂,但他仍然要去。

勸不動的。

“瘋子。”沈無為搖頭,“你真是個瘋子……”

他身形踉蹌一下,跌跌撞撞坐回石階上,疲憊道:“去吧,想去就去,我不攔你。”

“多謝沈先生。”江承舟朝他行了一禮,擡步往破廟內走去。

錯身而過的時候,又忽然想起了什麽,偏頭對沈無為道:“對了,幫我找身幹凈的衣服來,要……要青色,他喜歡我穿青色。”

江承舟笑意盈盈,握著他的寶貝玉佩,轉身進了破廟。

留下沈無為在身後低聲咒罵。

偽造的那封書信裏,約江承舟於兩日後的黃昏時分,在長鳴山腳見面。江慎按照崇宣帝的計劃,事先派人在那附近布置埋伏。

約定的時辰將至,江慎牽著黎阮下了山。

今日的事江慎本不想讓黎阮牽扯進來,但林見雪不肯出面,江慎遍尋了手下所有會喬裝易容之人,就是最高超的易容術,也裝不出那位修行千年的大妖半分風采。

就算裝得出,江承舟身邊還跟著一位法術高強的道士,凡人與妖,一眼就會被識破。

最後還是黎阮毛遂自薦,解決了這困局。

至於崽崽,自然是又被黎阮施法弄得睡著了,這會兒在洞府裏睡得正香呢。

“萬事小心,一定要保護好自己。那道士在你手上吃過虧,說不定此番會另有準備,有什麽不對就撤。還有——”

“好啦。”黎阮打斷他,“你從早晨就開始念叨這些,我都記住啦,不用擔心。”

江慎不想讓黎阮來,但就算不是為了假扮阿雪,黎阮也是肯定要跟來的。

那道士傷得什麽樣誰也不知道,就算崇宣帝準備了再多兵馬,也不一定真能對付得了他。

要想抓到人,現在只有黎阮可以。

至於江慎的擔憂,那道士在沒受傷之前就打不過黎阮,現在傷勢未愈,更不可能是他的對手。

黎阮都恨不得直接遇上他,再好好把他揍一頓。

只有江慎,總是把他想得柔柔弱弱,好像不堪一擊似的。

擔憂得過頭了。

“比起這些……”黎阮看向遠處的樹林,“你覺得他真的會來嗎?”

江慎跟著往樹林裏看去。

帶來的兵馬已盡數在這片樹林中潛藏起來,黎阮還在暗地裏給他們施加了一層法術,隱去其活人的氣息,叫那道士探查不出。

“我也不知道。”江慎輕聲道,“小時候父皇對我十分嚴苛,幾乎沒有在我面前顯露過笑容,但皇叔卻待我很好,我那時真的很喜歡他。可後來我才發現,很多事情都與我小時候想的不一樣。”

“父皇的嚴苛並非不愛,而皇叔他……”江慎沒有說完,輕輕嘆了口氣,“我可能從來就沒有真正認識過他。”

黎阮捏了捏他的手,江慎回過神來,觸及小狐貍有點擔憂的神情,安撫地笑了笑:“但不管他來或不來,你都要警惕,不能掉以輕心。”

黎阮點點頭:“知道啦。”

他們很快走到埋伏的那片樹林外,黎阮又道:“我從阿雪那兒拿了身衣服,我變給你看。”

他擡手在虛空中一揮,身上的紅衣頓時化作了一身素白的長衫。

黎阮喜歡穿紅衣,紅衣也很襯他,顯得明媚張揚,靈動可愛。

江慎從沒見過他穿這樣一身白。

這樣簡簡單單一身白衣,想穿得好看其實不太容易。黎阮似乎也有點不好意思,他低頭看著自己這身衣服,小聲問:“怎麽樣呀?是不是不太適合我?”

輕薄的白紗勾勒得身形纖細,穿在黎阮身上,卻瞧不出多少清冷之色,也沒有林見雪那樣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壓迫感。

反倒叫他穿出了一副玲瓏出塵的模樣。

“沒有,很好看。”

江慎略微失神。

他忍不住貼近了些,擡起手,想幫他理一理臉頰邊的亂發。可他剛碰到對方的臉,後者忽然擡起頭,另一道法術生效。

那張明媚動人的容顏驟然化作了另一張不算陌生的臉。

江慎:“……”

青年帶著那位大妖平時不會有的靈動神情,朝他眨了眨眼:“我變得像嗎?”

理智知道這還是他家小狐貍,但確確實實又已經變作了另一副模樣。江慎擡起的手僵在半空,兀自別扭了一會兒,到最後也沒碰得下去。

他後退半步,默默將那過分貼近的距離拉得遠了點,道:“嗯,很像。”

就是有點太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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