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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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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懷遠已經有將近一個月沒來看過小叔了,雖然每個星期都會過來海城,海城的住處也離他給小叔買的房子也不遠,但因為兒子,他還是咬牙一直沒過來。

高檔住宅內部是濃濃的九十年代風裝修,倒不是說家具破舊,而是主人刻意把家裏布置成了這樣子,尤其是那個紅棕色皮沙發,總能一下把人拽回十幾年前,拽回他再也不想回的過去。

明明是南北通透的戶型,卻說不出的暗沈壓抑,讓人有點透不過氣。

小叔坐在沙發上,一言不發,小嬸倒是招呼他坐,讓他喝茶,卻也看都不看小家夥,仿佛那是團人形空氣。

小家夥大氣不敢出,怯怯跟在他身邊,睜著圓溜溜的眼睛緊張地盯著沙發上的人。

還是林悅出聲解的圍:“希希,到姑姑這邊來,姑姑給你買了禮物。”

一般情況下,林懷遠是不會讓希希和林悅待在一起的,倒不是因為希希怕生或者林悅對他不好,而是林悅整個人都很生硬,更不會逗小孩,每次強拗出來的溫柔語氣都能把希希嚇一跳。

但這次,他卻輕輕推了希希一下,說:“去吧。”

林悅領著小家夥去了她房間。

客廳只剩下了三個人,氣氛算不上劍拔弩張,但也凝固得讓人窒息,直到小叔咳了一聲,跟小嬸說:“去切點水果吃。”

小嬸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欲言又止,最終還是什麽都沒說,去廚房切水果了。

林懷遠站在原地,看著坐在沙發上的小叔,五十出頭的人,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至少老了十歲,尤其一頭幾乎全白的短發,更顯得人憔悴蒼老。

那頭發十幾年前就白了一半,一夜白頭。

林懷遠每每看著,都是滿心愧疚和痛苦。

“坐吧”小叔嘆口氣道。

林懷遠依言坐下,等著小叔開口。

他想著,大概還是會問希希媽媽的事,老人對突然出現的孩子接受不了正常,尤其這孩子還都已經三歲了,但這事他真解釋不清,特別是在沈悠不記得了的情況下。

他要是現在說了,無異於把沈悠逼到死角。

“下周就是你爸和小洋的忌日了”小叔突然開口,說的卻不是他以為的話。

林懷遠一怔,眼中痛苦之色更濃——下周有三個人的忌日,三個他曾經最在乎的人,只是其中一個變成了永遠的諱忌,再也不會被提起。

“小洋要是活著,也二十六了,跟悅悅一樣大了”小叔望著家和萬事興的電視背景墻,目光凝滯,像是在自言自語。

小洋······

胸口猛然一滯,無數次噩夢中出現的場景驀然出現在眼前——昏暗的胡同裏,他抱著跟他差不多大的少年,慌亂的用手去堵他腦門上的血窟窿,卻怎麽堵也堵不上,血流了少年滿頭滿臉。

少年的臉越來越白,身體越來越冷,救護車卻遲遲沒有來。

周圍拿著鐵棍、剛才還一臉囂張的小混混們也全都嚇傻了,任由他抱著少年跌跌撞撞的往最近的醫院跑,沒敢再攔······

往事和故人,哪個都碰不得,碰了能摧肝斷腸、撕心裂肺,當年小洋的死是個意外,也不是他造成的,但卻並不能說跟他毫無關系。

小叔沒怪過他,雖然在那之後,不可避免對他冷淡疏離,但他已經很感激了,尤其是在自己有了兒子之後。

若是希希出了什麽事,他自問,怕是還做不到小叔這樣。

小叔終於扭頭看他了:“一眨眼,這麽多年都過去了,你和悅悅都大了,也不用我操心了。”

林懷遠用力掐了掐掌心,兀自鎮定道:“是,您也該享享清福了。”

小叔不接他話茬,繼續說:“悅悅是個好孩子,就是死心眼,要不也不會這麽大了也沒個男朋友。”

這話是看著他說的,雖然沒挑明,但什麽意思,林懷遠懂。

只是這話茬他不能接。

林懷遠裝沒聽明白:“正是忙事業的好時候,以後閑下來就好了。”

小叔嘆口氣,知道自己說不動他,別說他已經這麽大,都獨當一面到能開始管理他爸當年留給他的公司了,就是他剛初中畢業那會兒,也沒有人能左右他的想法。

整個客廳驀然安靜了下來。

他們很少像這樣坐在一起聊家常,也許是因為兩人畢竟不是父子,很長時間甚至都沒生活在同一座城市,又或許是因為兩人話都不多,每次聊天,都更像是談話,還是很嚴肅簡短的那一種。

說起來,就是跟爸媽他都很少聊天,父母在他很小的時候就開始做生意,非常忙,忙起來別說聊天了,什麽都顧不上。

幼小的他度過了一個又一個沒有父母的白天和黑夜,直到最後那個電閃雷鳴的夜晚,他們徹底消失了,把他一個人狠狠丟下。

耳邊仿佛又回蕩起了雷鳴和飄忽的腳步聲,還有媽媽冰冷得近乎詛咒的聲音,直冷進人骨頭縫:“······沒人會要你,所有人都會厭你惡你怕你,最後拋棄你,你這一輩子都是孤家寡人,永遠。”

林懷遠又開始覺得窒息。

胸悶的那一霎那,他其實就察覺到了,只是並沒在意,也沒刻意做心理暗示,畢竟現在沒什麽“觸發條件”,不是需要擔心的狀態。

直到後面開始四肢冰涼,額頭上冒冷汗,心口像是被重重錘了一下,喉嚨裏翻湧上腥甜,林懷遠才意識到他無意識放任自己進入了“情境”,而這樣的狀況已經很久沒發生過了。

旁邊小叔發現他不大對,先是一楞,隨後像是想到了什麽,忙探頭盡量從他的視角往廚房看去,廚房門開著,能看到白色料理臺的一角,但也只能看到一角,別說冰箱了,竈臺都只能看到一個。

“把廚房門關上!”小叔沖廚房裏的小嬸喊。

推拉門嗒的一聲被關上。

林懷遠稍稍抽離,指甲沒入掌心,就著一絲疼痛開始強行自我心理暗示。

“怎麽回事?不是好得差不多了嗎?也好幾年沒犯過病了,好端端的這又是怎麽了?”小叔看著嘴唇發白的林懷遠焦急地問。

以前林懷遠看到冰箱就會這樣,尤其是那種老式的,銀色三開門冰箱,但後來畢竟看了那麽多心理醫生,他又學了那麽久的心理學,至少表面上,是好得差不多了。

但這次,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或許是失去了那個能讓他好轉的人,又或者是漫長的尋找和等待已經讓他快瘋了,瘋到不需要看到冰箱就能原地魔怔。

小叔看他身子還僵著,也不敢碰他,嘴唇動了動最終沒再說什麽。

林懷遠這會兒什麽也聽不清,整個人像是浸泡在水下,耳膜鼓脹,聲音隔著一層什麽,他只能一動不動,等待著平靜。

大約只有十幾分鐘,又像是有幾個小時,他終於慢慢平靜下來,平靜到能夠把所有的瘋狂和陰暗團成一團塞回皮肉裏,再有條不紊的捏出一個溫文的表象。

都過去了。

林懷遠再次暗示自己,都過去了。

初三暑假到現在,十三年了,該過去了······本來都該過去了。

小叔餘光見他臉色逐漸恢覆正常,松了口氣。

小嬸也適時從廚房走了出來,端著個玻璃的大沙拉盤,裏面滿滿都是切好的水果,招呼兩人吃,把林悅和希希也從房間裏叫了出來。

兩人都刻意不再提林懷遠剛才的異樣,假裝什麽都沒發生。

幾人沈默著吃水果,小叔看看林懷遠,又看看林悅,突然想起了什麽似的對林懷遠說:“對了,悅悅下周六想回福利院看看,以前的王院長退休了,最後一回了,你到時候送她過去吧。”

林悅自小時候被小叔收養後,每隔兩年就要回去看看,小叔雖然把她當親閨女看,但也從不攔著她。

林悅不會開車,每次她回去,都是林懷遠送,這當然是小叔要求的。

林懷遠條件反射想要拒絕,畢竟他現在一個禮拜才能見沈小悠一次,每周都等得抓心撓肺,恨不得一禮拜就只有周六,一次都不願意錯過。

何況希希也正眼巴巴地看著他呢。

剛想拒絕,扭頭卻又被那一頭白發刺了眼。

小叔的要求其實並不過分,至少沒過分到他該一口回絕的程度,被那雙略顯渾濁的眼睛看著,拒絕的話就有點說不出口了。

“改到周日?周六有事。”林懷遠說。

小叔詢問的看林悅一眼,林悅搖頭,難得放下滿身高高在上的傲氣,帶點請求意味看著林懷遠:“哥哥,王院長要出國了,周日的飛機,為等我才在福利院待到周六的。”

示弱的姿態和語氣,硬邦邦的意思,不給人留任何拒絕的餘地。

林懷遠皺眉。

林悅肯定知道他不會當著小叔的面拒絕這種小請求,所以才這樣有恃無恐,但她不知道,這樣步步緊逼已經快觸碰他容忍的底線了。

最後一回了,林懷遠想,希望她以後好自為之吧。

旁邊希希顯然沒太明白他們商量的結果,還在眼巴巴的看著,林懷遠只能抱歉又安撫的沖他搖搖頭。

小家夥肉眼可見的蔫了。

沈悠接到林先生電話時,午睡剛醒。

昨天做了一晚上的夢,非常離奇的夢,害得她連覺都沒睡好,吃過早飯後一直補覺補到現在。

昨晚的夢開始還挺正常,就跟之前斫琴時夢到的內容一樣,司馬相如的《上林賦》,可接著畫面一轉,出現了一個面目模糊的姑娘。

那姑娘手裏拿著冊書,站在一棵蒼翠的百年老松下面,松樹旁是足有兩人高的界石,上刻“墨守城”三個大字。

她對面站著一個身材修長挺拔的男人,同樣面目模糊。

沈悠聽到姑娘嘴裏念念有詞“悠遠長懷,寂寥無聲,肆乎永歸”,然後又聽到她跟對面的男人說,琴曲就叫永歸,表示“小溪永歸於大海,寂寥永歸於無聲,你永歸於我”。

對面男人一聲輕笑,摸了摸她的頭,說:“好。”

夢似乎很長,至少有一晚上那麽長,可醒來後就只剩下了這一小片段。

沈悠覺得不可思議,這個夢太真實了,人和景物都特別真實,她還是第一次做這麽有細節感的夢,完全沒有聽過的故事,還這麽真實有畫面感,簡直不像是做夢,而是親眼看到了一樣。

匪夷所思。

悠揚的古風樂還在屋子裏回旋,沈悠暈暈乎乎的躺著醒了會兒盹,才反應過來這是手機在響。

抓起手機,猛地看到林先生三個字。

林先生?

所有殘餘的瞌睡蟲瞬間四散逃離,沈悠直接從床上彈坐起來,胡亂的扒拉著頭發,試圖把睡亂的頭發回歸原狀。

正扒拉著,手機鈴聲停了。

沈悠:“······啊。”

你是個傻子嗎?

接個電話扒拉頭發幹嘛?

沈悠正自我嫌棄,微信提示音響了。

林先生:“方便接電話的時候告訴我一聲。”

沈悠把電話撥了過去,那邊接起後“餵”了一聲,然後又用低沈好聽的聲音叫她名字“沈悠”。

“沈悠”這兩個普普通通的字,繞過他的唇齒,變得無比溫柔好聽,又好像帶了點通話時的電磁場,酥麻人半邊身。

林先生,簡直就是聲控和顏狗的雙重福利!

“林先生是有什麽事嗎?”沈悠問。

問完,才想起林先生讓她不要叫得這麽生分,但叫都叫了,只能一會兒再找機會問名字,現在問的話太突兀。

林先生那邊頓了一下才向她解釋,說下周六有事不用上課了,還禮貌的表示抱歉。

失望。

沈悠瞬間的感覺就是失望,她還想聽《永歸》的故事呢,還想擼貓、逗孩子,還想找個合適機會問他認不認識一個叫林懷遠的。

失望,失望到連林先生該如何稱呼都忘了問。

等意識到自己居然這麽期待見到林先生,而林先生有個事都能讓她失望成這副德行,沈悠啪的把枕頭蓋到自己臉上。

羞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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