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分鐘前。

跟薄明野通完話，刻舟的心情平靜很多，在游戲中選好英雄，正要躊躇滿志地給薄明野展示自己的速寫“新技術”，宿舍門突然被敲響了。

“Kezo，在嗎？”尚之凜的聲音傳來。

“尚總？”刻舟去開了門。

門外站著兩個人，一個是尚之凜，另一個是新來的副總錢誠。

刻舟謹慎起來：“有什麽事嗎？”

錢誠探頭往他房間裏看了眼，轉頭跟尚之凜說：“尚總您看，從戰隊的角度處罰，這確實不大合適吧。”

“在直播？”尚之凜問刻舟。

“嗯。”刻舟不明所以，他和菜神一起直播的事情，夏姐和尚總不是都知道麽。

尚之凜示意：“跟朋友打聲招呼，先下線吧，咱們聊會兒。”

刻舟看了看他，沒說什麽，轉身回到電腦前。

游戲眼看就要正式開始，為了不影響薄明野這邊的參加人數，他只來得及用一句話說明情況，就趕緊退出了比賽。

刻舟跟著那兩人來到休息區。

錢誠殷勤地給尚之凜倒上一杯無糖紅茶，又給刻舟倒了一杯雙倍奶的咖啡，之後才給自己倒了杯白開水。

刻舟有點意外，想不到這人剛來就摸清了自己的習慣。

一時間無人開口。

錢誠兩邊看看，撥了撥自己二八分的油頭，說道：“尚總，Kezo，說實話，我初來乍到，也不想大動幹戈，搞得大家不愉快。但是呢，有些不成熟的小建議，還是希望你們能聽聽看，畢竟這關系到咱們戰隊的成績和聲譽，馬虎不得。”

尚之凜不耐煩地看了眼價值不菲的腕表，催促他：“錢總有什麽話就快點說吧。”

以前夏霜在的時候，他從來不管這些雞零狗碎的小事。身為一個愛好廣泛、產業豐富的富二代，他哪有心思親自參與戰隊管理。然而如今夏霜不在，他也不好公然忤逆董事會的安排，只能當個牽線人，多少給這個錢總一點面子。

刻舟把右腳踝架在左膝蓋上，意興闌珊地垂著眼。

鋪墊完了，錢誠嘆口氣說：“Kezo啊，不是我說你，你現在是什麽身份？你是BSL最頂級的明星選手，咱們極晝俱樂部的門面吶，出場費、代言費都是七位數起步的，跑去給秦盟的一個小主播蹭熱度，是不是太掉身價啦？”

刻舟早就準備好了說辭：“合約上沒有限制我這些私人活動，我用自己的賬號上直播，不也是在給極晝和我自己做宣傳麽，怎麽，不行？”

“小祖宗啊，這不是行不行的問題。”錢誠苦著臉說，“我不是不讓你上直播，我的意思是，咱們不能白上人家直播啊，你堂堂一個MVP，哪能上倒貼給別人啊？合約上是沒限制你的私人活動，但合約上還有一條，說選手的私下行為不可侵犯俱樂部的利益吧？”

“我就上直播打打游戲，什麽時候侵犯俱樂部利益了？”刻舟皺眉。

“話不能這麽說，馬上新賽季要來了，提前暴露訓練成果算不算侵犯戰隊利益？”錢誠道，“誰都能進直播間，你看似是隨便打打，保不齊咱們的戰術就被其他戰隊剽竊了。

“我剛看到你屏幕上選了速寫對吧？這是你最近苦練的英雄吧？我聽說才剛有起色？這時候要是被別人看到了，把你那些技巧學去，或者專門制定針對你的打法，你怎麽辦？你讓我們戰隊怎麽辦？”

刻舟怒而反駁：“戰術是需要配合的，也是不斷改變的，我去跟他們組路人隊，怎麽就暴露極晝戰隊的戰術了？偷學技巧就更荒謬了，我還在磨合階段，本來就需要多接觸各種戰局，不讓我拿出手打比賽，難道讓我悶著頭閉門造車嗎？而且，菜神原先是我們的陪練你知道吧，他能給我提供很多寶貴的建議！”

錢誠壓了壓雙手：“消消氣，消消氣，這些我都明白，我也不是完全不讓你上直播。Kezo啊，你看這樣行不行，俱樂部允許你去其他人的直播間，但是那個主播需要支付你的出場費。鑒於你跟他是朋友，咱們也不跟他多要，一小時五千，怎麽樣？不過分吧？”

“絕不可能！我怎麽能收他的錢！”

“這個價格很合理了，我們跟秦盟開價可是一小時兩萬。”

“你憑什麽管我！”

“說著說著怎麽還上火了。”錢誠油滑地轉移目標，“哎尚總，你看看，這樣可不行啊。董事會讓我好好整頓一下俱樂部的風氣，規範職業選手們的行為，這才剛開始呢，就這麽一個小要求都要受到阻礙，那我接下來的工作沒法開展了呀。算了，我也不讓您為難，要不我還是辭職吧，回頭跟董事長匯報一下，讓他另請高明……”

“錢總說笑了，這事好辦。”尚之凜望向刻舟，“Kezo，錢總的提醒也有道理，總歸是為了俱樂部考慮。新賽季就要開始了，你的訓練任務也很重，這時候就不要分出精力去做其他事情了，還是專心備戰吧。另外我問了江教練，你的速寫還沒練熟，這麽早暴露在公眾面前，的確不太合適，容易引發不必要的麻煩。”

尚之凜這麽說，就是絲毫沒有轉圜的餘地了。

刻舟不是完全不通人情世故的人，胳膊擰不過大腿，這個道理他一直都懂。

深吸一口氣，他做出了妥協：“行，我暫時不會去直播了。但是之前的不算，那都是我主動要求參加的，不能朝菜神要錢。”

錢誠見好就收：“那是當然。”他笑瞇瞇地說，“咱們刻隊的格局還是比較大的，既然如此，那你的賬號就先納入監管了。哦忘了說，監管範圍包括你名下的所有小號，以及在隊內申請的訓練號。”

刻舟面無表情道：“知道了。”

尚之凜臨走前拍了拍他的肩：“換了新的負責人，肯定會有陣痛，慢慢適應吧，別讓你夏姐擔心。”

刻舟忍不住問：“夏姐怎麽樣了？她還好嗎？”

尚之凜寬慰：“沒有想象中那麽嚴重，這幾天在準備手術。你們先安心訓練，過段時間可以去看看她。”

刻舟回到宿舍，以普通觀眾的身份進入直播間，看到薄明野他們贏下了這一局。

他告訴薄明野以後自己不能來了，對方好像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不需要過多的解釋，也不需要反覆地道歉，他只說會等他。

刻舟頹喪地坐在電腦前，忽然意識到，自己一直在被薄明野包容。

這人全盤接受他的所有決定，給予他無條件的支持，從不讓他為難。

有時候他想把自己心裏的困惑、怒火和委屈一股腦兒地朝薄明野傾訴，可是他又很好面子，想著自己應當成熟一點，學會更從容地處理問題，讓喜歡的人覺得他很可靠，可以成為一段感情中的保護者。

這樣很難，可他仍然會努力去做。

之後的直播中，薄明野告訴觀眾刻舟有事不能來了。

他語氣平淡，說得就好像Kezo僅僅是這次臨時退出，下次有空了還會再來，一個字都沒有提及極晝的阻攔和Kezo的困境。

考慮到新賽季即將開始，大家也都能理解Kezo的忙碌，只是多少還會有些失望。

接下來他們這支四人小隊又打了幾局比賽，由於每個人的段位都不低，匹配上的大多也是高手，所以有輸有贏。不過萬霖飛似乎領悟到了什麽，在戰局中的表現可圈可點，以至於薄明野的重裝英雄承受了大量傷害，但血線依舊很穩，一次都沒有犧牲。

下了直播，薄明野本想打電話給刻舟，問問他那邊的情況。剛點開通訊錄，他又停了下來，想了想，還是選擇了發送文字信息。

文字信息是更溫和的交流方式，可以讓人更理性地組織語言，選擇如何表達。

他知道刻舟或許受到了一些打擊，有些忙他幫得上，比如在訓練和競技時遇到的問題，有些忙卻是他無法插手的，比如俱樂部裏的那些隱晦鬥爭。哪怕他再想為刻舟做些什麽，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最終還是要靠他自己面對。

當然，如果刻舟願意傾訴，他也願意聆聽，為他出謀劃策。

刻舟又開始長時間地“正在輸入”，看上去激昂澎湃，有很多話要說。

薄明野幾乎能想象出來，他氣急敗壞地打出很多字和感嘆號，竭盡所能地吐槽錢誠和俱樂部，講述自己怎麽與他們對抗周旋，又不得不勉強屈服，以維護戰隊和諧。之後可能還是咽不下這口氣，想要給錢誠使絆子，讓他吃不了兜著走。

然而令他意外的是，經過漫長的等待，聊天頁面只出現了短短兩句話。

刻舟：錢誠說要規範管理選手們的賬號，除了俱樂部安排的運用場景以外，其他活動都不允許參加了。後面可能還會有一些新的規定和改革，我們需要慢慢適應。

他簡單說了錢誠提出的要求，沒有提及直播要收費的事情，沒有抱怨尚之凜對董事會的妥協，也沒有強調他自己的不情願。

那麽多的情緒，都被他倉促又故作沈著地掩藏了。

很拙劣，也很倔強。

那一瞬間，薄明野湧上了心疼和無力的感覺。

他多想陪這個孩子一起面對，為他阻擋不可避免的風雨動蕩，然而能力終究有限，只能蒼白地說：會好起來的。

過了十幾秒，刻舟感嘆：感覺我們倆現在好像牛郎織女，被硬生生隔開不能見面。

平息了內心的波動，薄明野下意識摸了摸他的頭像。

他笑著回覆：會有鵲橋出現的，我們不是互送了燈籠嗎？

錢誠的到來，果然掀起了極晝的劇變。

半個月後，刻舟終於忍無可忍，在他的辦公室裏大發雷霆，當場手撕了好幾份合同。

人們聽到這位王牌爭執：“錢誠，你管控賬號我不說什麽，但你不要欺人太甚！我是電競選手，不是帶貨網紅！你讓我加班訓練我絕無二話，但你讓我接這些莫名其妙的廣告是要幹什麽！我現在連訓練的時間都沒有，這就是你說的為戰隊著想嗎！”

錢誠輕聲細語地說了什麽，外面的人聽不清。

刻舟破口大罵：“我不接！誰愛接誰接！我不要做你們的人偶！”

雙方這次交鋒帶來了不小的餘波。

沒過幾天，極晝又傳出了一個爆炸性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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