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炎緊緊握著那袋小熊餅幹，整張臉都紅透了。

就像包裹自己的一層層厚實的鋼板，被人用電鉆鉆了個洞。

他感到無地自容。

俞舍有些反應不過來，蛋黃醬都沾到了下巴上：“什麽……”

岳炎懊惱地別過頭，小熊餅幹在他手中被捏了個粉碎。

薄明野說：“我只是給你提了個建議，並不會強迫你，你可以回去好好想想。如果你願意來給我們打零工的話，可以放學以後來，我們會提供二十元左右的時薪，如果不想幹了，也隨時可以退出。但是，我建議你優先用薪酬把向俞舍‘借’的錢還掉。”

岳炎目光盯著地面，似乎正進行著艱難的心理鬥爭。

薄明野沒有催他，端起自己的杯子喝了口茶，看了眼時間，對俞舍說：“吃完就去訓練室吧，剛好能趕上實操課，有不明白的地方，讓方蕊老師給你解釋一下。”

俞舍看看薄明野，又看看岳炎，感受到了氣氛的凝滯。

他飛快地吃完蛋黃派，用紙巾擦了擦手，背起書包說：“好吧，那我去上課了。”

“等等。”薄明野叫住他，“把你書包先放這兒，都潮透了，我想辦法給你吹吹幹，不然你作業怎麽寫。”

“我作業已經在學校寫完啦。”俞舍把書包留下，“不過還是謝謝薄老師。”

“沒事。”薄明野有意無意地瞥了眼旁邊的岳炎，“不愧是優等生。”

俞舍離開後，岳炎不屑地哼了一聲。

薄明野說：“我知道，能進外國語學校的孩子，成績都不會太差。不過，各人的境遇不同，所要面臨的抉擇也不同，是吧。”

岳炎轉頭看向他。

這個人從頭到尾都這麽平靜。

沒有受制於他的威脅，也沒有鄙夷他的作為，甚至沒有因為他的無禮而生氣。

他完完全全地看穿了自己，卻似乎並沒有多麽在意，不像那些熟識他的人，會用或憐憫或遺憾的眼神看他，掏出那麽多大道理和心靈雞湯，規勸他“重回正道”。

可就是這樣一個人，一步步將他逼到無路可退。

這人給他展示的，只是一個不好不壞，但近在咫尺的機會。

岳炎不傻。

他知道這個機會僅僅是這個奸商老板避免糾紛的手段，知道他留下自己只是想找個廉價的勞動力，順便看看他打游戲的水平如何，值不值得花心思培養。

從這人對待俞舍那個小鬼頭的態度就能看出來，他正在籠絡人心。或許是想找幾個好苗子轉手給大俱樂部，賺取高額的中介費，或許有更大的野心，想給他自己招兵買馬。無論他究竟是什麽目的，這都是代價很小的一筆投資而已。

然而他也知道，這人是出於善意，來指引自己走上另一條路。

他告訴他掙錢還錢的方法，又讓他看到了努力之後的希望。

如此奸詐。

如此和藹。

小熊餅幹的包裝袋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

岳炎低落地說：“比起你這個破地方，我更想好好上學，但因為一些事情，很可能上不了大學了，那還不如早點出來掙錢，多少分擔點家裏的壓力。”

薄明野頷首：“嗯，總之你想好了跟我說。”

“我想好了。”岳炎擡起頭，眼神明亮，“我來給你打零工，什麽活兒我都可以幹，薪酬就按你說的給。不過空閑的時候，我想擁有旁聽的權利。”

“好啊。”薄明野無所謂地說，“回頭我讓薛總給你一份臨時雇傭協議，對了，空閑的時候我可不給你算錢，記得自覺打卡，那就從明天開始……”

“今天就可以開始！”

“急什麽，今天你還有別的事。”

“什麽事？”

“這個，接著。”薄明野把俞舍的書包丟給他，“把包和裏面的書全都吹幹。先說清楚啊，這是你們倆的私人恩怨，跟我們店裏沒關系，我不會付你工錢的。”

岳炎：“……”

和藹個球！這人就是個奸商！奸商！

把所有的小熊餅幹碎倒進嘴裏，坐在電風扇跟前吹書包的岳炎恨恨地想。

當天晚上，薄明野和刻舟在視頻通話裏覆盤了今天的鬧劇。

什麽物色苗子、招兵買馬之類的，刻舟倒沒想那麽多，他就是覺得薄明野對俞舍太好了，心裏忍不住吃味。

他撇了撇嘴：“你發那個二流子薪水，再讓那個二流子還錢給俞舍，等於這筆賬最後算到你頭上了，看不出來啊，薄老板還是個聖母白蓮花！”

薄明野：“……哪兒學來的詞。”

“本來就是！你敢說自己不是為了幫俞舍解決麻煩？”

“是幫他解決麻煩，也是幫我自己解決麻煩。”薄明野溫和地說，“你沒聽見麽，那小子今天都揚言要砸我的店了，萬一他真有幾個流氓同夥，成天鬧得店裏不得安寧，那就太影響生意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誰怕他啊！到時候我幫你茬架！”

“那可使不得。”薄明野好笑地說，“演戲演上癮了，你真當自己是古惑仔呢？這叫尋釁滋事知道嗎？手不要了？面子不要了？”

“誰讓他動我馬……”

“不準再說那個詞。”薄明野微笑。

“……動你。”刻舟趕緊換了個詞嘟囔。

薄明野嘆了口氣：“那個叫岳炎的孩子確實挺可惜的，我猜他說自己沒錢交學費，沒錢買輔導書，媽媽生病了之類的，並不全是騙俞舍的。能上得了外國語學校，又混成現在這個樣子，多半家裏出了什麽變故。”

“哦，一個不好好學物理非要來打游戲，一個家裏出了變故墮落成二流子，你這兒都快成兒童收容所了。”

“怕什麽，這不是還有Kezo教練幫我管教他們麽。”薄明野說，“對了，Kezo教練，我考考你，4.2版本裏，妖刀齋的大招有多少秒？”

“12……不對，9秒？”

“是12秒。”

“我就知道不該改答案！”刻舟楞了下，“等等，你是不是在轉移話題？”

“版本6.0中，單目蓮的催眠煙霧彈濺射範圍是多少？”

“5米！但暈眩效果只能持續1.5秒！”

“回答正確，Kezo加十分！”

考著考著就到了零點。

薄明野提醒：“好了，你該睡覺了。”

刻舟有點委屈：“為什麽有那麽多比賽啊，一場接一場，打都打不完。”害他都沒有時間跟這個人偷偷摸摸地待在一起。

薄明野笑道：“有比賽打還不好嗎？我喜歡看你打比賽。”

刻舟的耳朵陣陣發熱，下線前用一種夾雜著寵溺和無奈的眼神瞅著他：“哎，我真是要被你吃得死死的了。”

薄明野：“……”

這孩子最近都看了些什麽東西。

要是讓夏霜知道了，估計又要數落他“油裏油氣”了。

在大家的期待中，“過去十年挑戰賽”開啟了最後的篇章。

來自世界各地的八支戰隊全面就位。

比賽全程需要四天，占據兩個周末，這天是第一個周六，也就是線下賽的開幕式。

與七夕活動不同，這次開幕式的觀眾席開放了很大的區域，據說光門票就讓主辦方賺了不少。原因無他，為了凸顯“Last-Decade”這一主題，主辦方邀請了洗魂聯賽有史以來的每一屆冠軍戰隊，還有每一位MVP。

這讓眾多游戲和戰隊粉絲欣喜若狂。

多麽難得的機會！

那可是歷年來的電競大佬們啊，誰不想瞻仰“眾神開會”，就算遠遠瞧一眼，沾沾他們的“王者氣息”也好啊！

可惜因為店裏太忙，薄明野沒能親身前往現場。

為此刻舟生了好大一通氣，質問他是不是根本不在乎自己。

薄明野只能用一種夾雜著寵溺和無奈的眼神瞅著他：“那天又沒你的比賽，你一個新出爐的MVP，我去了也不能跟你坐在一塊兒，有什麽意義呢？”

刻舟給堵得啞口無言，惱羞成怒地讓他一定要看直播。

於是薄明野安頓好周末班的學生之後，趕忙打開了店裏的大屏，把挑戰賽開幕的直播投影上去，還掐點給刻舟發了蔚信。

薄明野：剛鏡頭掃過去，我看見你了。

現場信號不好，刻舟過了五分鐘才回覆：我帥嗎？

薄明野：那一排裏面，你帥得最顯眼。

又過了五分鐘，刻舟艱難地發來一張自拍——死亡視角，地府打光，好好一張俊臉，硬是給他自己拍成了陰森森的醜照。

薄明野“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笑著笑著，他的目光不由得移向了刻舟的後方。

這張自拍中，還包含了後面的一排人。

那是他們的前輩。

雖然攝影師的拍照技術很爛，但這是他第一次看見這麽近距離的他們。

這些人的身上，有著這十年來的榮光。

上回合，他也是看的直播，就坐在同樣位置的沙發上，看著同樣位置的大屏幕。

所以他記得接下來是怎樣的環節。

可是當BSL的戰歌響起的時候，當他看到那麽多熟悉面孔的時候，當那些記憶碎片一塊塊拼接完整的時候……

淚水還是浸潤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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