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獸魂從箭矢的尖端急奔而出，身軀裹挾著眾生企盼，四足踩踏著夜空繁星，吞沒了沿途所有無依散落的燈盞。

大雁塔上倏而變暗，萬千紅線織成了一座天河之橋，連接了彼岸。

瑤琴錚然。

玄女拈花一笑，無數喜鵲燈匯聚於她身前，銀光翻轉交融，淬煉成一把神弓。

橙紅色彩裝點於銀白胎體，象征極晝的A字Logo鐫刻其上。

七夕活動的戰利品呈現出最終形態——

它是美好的祈願，亦是不屈的意志。

全場掌聲雷動。

歡呼和口哨聲簡直要掀翻這座並不大的會場。

觀眾們瘋狂吶喊著“Kezo”和“極晝”，許多人激動得淚流滿面。也有獵影的粉絲黯然神傷，他們看向自己擁護的選手，或扼腕嘆息，或憤怒謾罵。

【Kezo！Kezo！Kezo！】

【Kezo，永遠的神！】

【我要窒息了，我要窒息了，我剛剛緊張得都無法呼吸了！】

【誰能想到！誰能想到他還有個大招！[書山]都沒有！】

【媽媽問我為什麽跪著看直播……】

【日你媽退錢！獵影退錢！[書山]退錢！】

【大兄弟，沒必要吧，咱看直播也沒收費啊……】

【日你媽退我刷的火箭錢！】

【我家[書山]怎麽可能輸呢嗚嗚嗚嗚嗚，他可是國服第一哲別啊QAQ】

【提醒我了，我來給Kezo刷火箭哈哈哈哈！】

鏡頭依然分別給到了兩個戰隊。

相比於極晝這邊的歡呼雀躍，獵影那邊顯得沮喪得多。畢竟對他們而言，這是一場出乎意料的戰敗。

蔔可坐在電腦前，發了好一會兒的楞。

直到向濤拍拍他的肩，他才如夢初醒，雙手猛地捂住了眼睛。

悔恨與自責讓這個十七歲的大男孩痛哭失聲。

淚水很快漫過了他的掌心，鼻頭也紅了起來，他覺得又丟人又不甘，只能用袖子胡亂去擦，很快就哭得抽抽了。

在他的職業生涯中，這或許只是場無足輕重的活動賽，但確實打擊到了他的自信心。

那可是他最擅長的領域！

他從沒想過自己有可能會輸！

向濤提醒道：“行了，像什麽樣子！還在臺上呢，鏡頭對著你呢，就這點承受能力？”嘴上是這麽說，手上卻輕輕拍著他的背，給他遞了幾張紙巾。

其他的隊友也圍了上來。

陸展彌安慰他：“沒事兒，這都不算積分的，下回咱在聯賽上贏回來！”

淩真拉開自己的隊服拉鏈，擋在他面前：“想哭的話快點哭，我幫你擋住鏡頭了，放心吧，哭得再醜也沒事！”

陳誇看看大屏幕，推了推淩真：“別了吧，這麽看更奇怪了哇……”

郭能也擡頭瞄了眼：“真的哎，零零真你這樣好像一個變態，你倆像在做什麽不可告人的事，再這樣下去直播間會被封掉的。”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地插科打諢，硬生生把蔔可從悲痛中拽了出來。

他忍不住看向大屏幕，只見淩真敞開隊服背對鏡頭，自己則縮在他腰部的位置，還一抽一抽的……臺下觀眾已經心照不宣地笑出聲了。

蔔可：“零零真臥槽你大爺……走開走開！”

最後還是向濤終結了這出鬧劇，把他們一個個提溜起來，讓他們擦幹眼淚，整好衣服，去臺上跟觀眾說幾句話，好好謝幕。

在主持人的邀請聲中，極晝那邊也都往主舞臺走來。

大約是難以壓抑心中的興奮，刻舟走著走著，突然做了個起跳投籃動作。

跟在他身後的方樂樂：“……”

這完全是下意識的動作，他自己壓根沒意識到，但鏡頭一直追著他，現場其他人和直播間觀眾都看了個一清二楚。

【哈哈哈哈哈哈哈，空氣投籃，我他媽笑死。】

【Kezo能不能有點偶像包袱啊哈哈哈哈。】

【大家當沒看到吧，能用哲別贏[書山]不容易，就讓他嘚瑟一下吧。】

【話說回來，Kezo的運氣真不錯，竟然能在最後攢出大招。】

【是啊，[書山]距離第二個大招還差11點能量呢，Kezo是被月老眷顧的天選之子吧？】

【我真要好好拜拜他！許願今年就脫單！】

【那我許願明年高考順利！】

現場臺下的第一排，有個媒體記者感嘆道：“太懸了，這大招來得太及時了。不得不說，有時候職業選手也要看運氣啊。”

江達嶺哼了一聲，不屑道：“運氣。”

那人回頭：“怎麽？不是靠運氣嗎？Kezo一路被壓著打，要不是最後那個大招，他那有機會反超[書山]？”

保溫杯裏沒水了，江達嶺口幹舌燥，沒接他的話茬，說了聲抱歉，起身去外面打水。

於是記者把目光挪到了他身旁坐著的人身上。

左震：“……”

主教練臨陣脫逃，副教練裝聾作啞，這讓正對著記者的薄明野有點尷尬。

此時夏霜輕咳了兩聲。

薄明野看向她，夏霜使了個眼色。

那意思是：不要得罪媒體，你給兜著點。

薄明野哭笑不得。

不是，你們不想跟外行人解釋，怎麽就把問題拋給我了？

我只是個臨時工而已啊……

話雖如此，臨時工就是要臨危受命的，為了不讓場面繼續冷下去，薄明野露出溫和的笑容，朝對方解釋道：“這並不是運氣。”

記者眼神一亮，嗅到了素材的味道：“怎麽說？”

薄明野為他簡單覆盤：“那不僅僅是運氣，Kezo的布局是從他覆活之後就開始的。”

“什麽意思？”

“他那次覆活之後，就知道自己與[書山]的差距過大，很難彌補，唯一反敗為勝的方法，就是多攢出一個大招。

“所以他當時沒有急著射落喜鵲燈，而是朝敵人的方向放流箭，這樣可以更快地積累能量。他不是隨手亂射的，那幾箭幾乎沒有虛發，[快捷方式]甚至被他釘了兩次頭，這樣的命中大幅增長了他的大招能量池。

“之後他偷襲[書山]，目的性就更加明確了——他要用[書山]的命來給自己的大招充能。所以他不惜一切代價，冒著自己殘血的風險，去收割了對方。[書山]虧就虧在，他把所有精力都放在了燈盞的命中率上，想要占據更有利的射擊點位，沒想到Kezo一開始的目的就是積攢大招。”

“所以你的意思是，最後兩秒的那個大招，是Kezo早就預料到的？算這麽準，會不會太誇張了？”記者問。

“不然呢？”薄明野挑眉，“他可是職業選手。”

臺下兩人聊著天，臺上的兩支戰隊正在握手言和。

刻舟捏向濤手骨用了點勁。

向濤：“……”這麽幼稚嗎？剛才在游戲裏那股運籌帷幄的風範呢？

握到蔔可的時候，刻舟說：“競技賽場上，我再會會你的哲別。”

這句話表達了他對蔔可技術的肯定，他是真的認為[書山]的哲別很有挑戰性，但聽在對方耳朵裏就顯得異常諷刺。

蔔可眼圈還是紅的，聞言“嘁”了一聲：“誰怕你啊！”

於是就在這種表面和和氣氣，暗中勾心鬥角的氣氛中，雙方挨個握完了手。

接著向濤大方地祝賀極晝獲得了七夕賽的頭彩，同時也是洗魂十周年系列活動的開門紅，順便放了點狠話，說期待下次賽場上見真章。

之後主持人把話筒給了刻舟，讓他發表一下獲勝感言和七夕祝福。

刻舟接過話筒，就看見夏霜指了指自己。

他明白，這是讓他謹慎說話的意思。

可惜他沒有一次好好聽話的，都是自己想說什麽就說什麽，而且今天的勝利莫名讓他心潮澎湃，難免多說了兩句。

刻舟說：“今天是七夕，首先祝大家節日快樂。嗯，中國的情人節麽，祝你們沒對象的早日脫單，有對象的長長久久……”

臺下有粉絲大聲問：“Kezo你有對象了嗎！”

也不知道刻舟聽見沒有，他繼續自說自話：“我反正是挺快樂的，比賽贏了，獎勵也拿到了，紅線也送出去了……”

夏霜：“……”

夏霜開始給公關部打電話：“文案記得修改，不只是勝負的問題，帶著說兩句他的情感狀況……什麽？當然是沒狀況！沒戀愛！”

直播間有人隱隱覺得這話怪怪的。

【什麽叫紅線也送出去了？Kezo送給誰了？】

【[書山]嗎？釘頭那一箭？】

【哈哈哈哈哈開什麽玩笑呢。】

【要不就是……送給女朋友了？】

【臥槽臥槽，飯可以亂吃，話不可以瞎說啊！哪兒來的女朋友？】

【還記得他比賽開始前做手勢放的那一箭嗎？】

【真的假的？怎麽越說越像！】

【Kezo！媽媽不允許！】

刻舟說：“我今天算是僥幸獲勝，要特別感謝我的隊友、教練和經理，感謝極晝俱樂部對我的信任和栽培。”

夏霜籲了口氣，還好，標準套話沒忘記。

刻舟：“另外，我還要特別感謝一個人。”

夏霜：“……”你可打住吧！

【來了來了！我就說不尋常！】

【每個成功的電競選手背後都有一個默默無聞的……嫂子？】

刻舟一本正經地說：“是他毫不留情地戳破了我膨脹的自信心，也是他讓我找回了當初投身電競的初衷。在他陪我訓練的時候，我發現了很多以前沒有見過的風景，還有從未想過的打法，是他讓我再次發現，玩游戲真的太有趣了。”

夏霜解除警報，跟公關部說：“好了沒事了，通稿該怎麽發怎麽發吧。”

【嚇死我了，原來是陪練。】

【極晝新招了大佬嗎？我只知道左震退役後當了副教練。】

【感覺不像是左震……】

刻舟說：“他是我的陪練，也是我的良師益友，我喜……”像是忽然意識到自己差點說出什麽，他停頓了一下，抿了抿唇，重新組織了語言。

“我希望他有一天能重新回到賽場上，你們會見識到他的厲害。

“因為他是一流的職業選手。”

說到這裏，他的目光落在臺下那一點上。

夏霜註意到了，若有所思。

鏡頭一直給著他特寫，但觀眾們顯然無法追溯到視線的終點。

畢竟那只是黑暗與人海中，極不起眼的角落。

直播間裏有人說：

【估摸著極晝最近新招了陪練吧，還想培養成正選隊員？】

【你們發現沒有，剛才Kezo磕絆了一下。】

【看到了看到了！他是不是瞳孔地震了！可是也沒說什麽奇怪的話啊。】

【啊，帥哥果然扛得住鏡頭懟臉……】

【我怎麽覺得他是有點不好意思呢？】

【等等，我好像猜到那個陪練是誰了……】

【誰誰誰？快說！】

【你們忘了嗎？是誰害的Kezo直播連輸五場，毫不留情地戳破了他膨脹的自信心？】

【我知道了，沒錯，應該就是他。】

【啊啊啊我還是不知道啊！我沒關註那件事哇！】

【給你個縮寫指路吧：CSZBJ，只能幫你到這兒了。】

任憑外界紛紛擾擾，此時的薄明野都沒有聽到。

他靜靜地與那個人對視。

也許是一秒，也許是兩秒，也許只是這一生中微不足道的一瞬。

一流的職業選手……

明明是很空泛的一句話，如同隨口奉承般的一句話，卻成全了他迄今為止的所有渴望。

輕如鴻毛，又重於泰山。

薄明野忽然覺得視野變得模糊了。

隔著那一層薄薄的熱意，他站起身來。

刻舟收回目光，表達了對洗魂游戲十周年慶典的期許，並以下一賽季的美好暢想作結，帶領隊友們鞠躬謝幕。

第一排那名記者回過身來問薄明野：“Kezo投身電競的初衷是什麽？他之前怎麽膨脹了？還有他說的那位陪練是誰？”

薄明野避開他：“抱歉，我去下洗手間。”

說完他離開了座位。

夏霜見狀，主動接替了之後的采訪，四兩撥千斤地將話題轉移到七夕活動和十周年慶典的事情上去。

薄明野不知道自己腳步有多快，也不知道自己笑得有多快樂。

憑借自己戰隊VIP的證件，他來到了後臺。

一群小夥子們勾肩搭背，嘻嘻哈哈，正在慶祝剛剛到手的勝利。

刻舟看見他便跑了過來。

然而臨到跟前，他又放慢了速度，矜持地問：“你看到我射的那一箭了嗎？”

薄明野點頭：“看到了，在電子繪卷裏神乎其技的一箭，一箭釘頭，還奠定了你最後那個大招。你太帥了Kezo，他們都在為你歡呼。”

刻舟怔了下：“不是，我……”

他想說，是我比賽前擺的那個射箭Pose！

那是月老之箭！是專門送給他的紅線和祝福！

但他又覺得自己嘴拙，說出來顯得好傻，方才隊友已經吐槽過他在臺上的空氣投籃了。

好在薄明野似乎全都明白。

他真切地看著他說：“嗯，你射中我了。”

那些感謝、陪伴與肯定，被牢牢綁縛在閃耀的箭矢上，拖曳著溫暖綿長紅色細繩，又快又準地沒入了他的心臟。

是喚醒他的霹靂，是灼燙他的熱血。

刻舟的臉倏然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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