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亮到最後也沒弄明白那句“算不上”是什麽意思。

薄明野明顯在開玩笑，他也就沒當真。

不過他總覺得自己這位合夥人自退役之後就跟以前不太一樣了，具體哪兒不一樣他也說不上來，好像是變得更成熟了些，又像是變得更有沖勁了一些，沒有過去那麽迷茫了。

這是好事，他為朋友感到高興。

馮亮現在的本職是做游戲解說，加入銀帆電競是他給自己找的另一條後路。

按照分工，公司的大部分事務需要靠薄明野來主持，而他會在業餘時間給予必要的協助。他不知道這家青少年電競訓練營未來能發展成什麽樣，但他相信薄明野會盡最大的努力來經營。當然，能賺錢是最重要的，他就可以拿到分紅了。

至於開業當天的活動，反正他會到場，到時候就知道“神秘嘉賓”是誰了。

他猜測多半還是圈內人。

要麽就是尤斯塔的某位前隊友，要麽就是跟薄明野私交比較好的向濤？

獵影戰隊今年雖然沒奪冠，但是風評一直都還不錯。要能請到他們的隊長向濤，那銀帆電競可算是長臉了，說不準當天就有小孩子報名參訓。

不過他們這樣的小活動，最多只能私下請朋友來湊湊熱鬧，還不能大肆宣傳，否則俱樂部多半不會同意。

如果讓向濤這種級別的職業選手做商業廣告，可是要花不少錢的。

馮亮聽說洗魂聯賽的讚助商找那位風頭無兩的MVP代言一款休閑零食，開價快趕上請影視明星了，人家極晝戰隊都沒一口答應下來。

可見那個Kezo有多麽心高氣傲。

像這種圈內頂流，分分鐘六位數上下，肯定不屑參加像他們這麽寒磣的開業活動。

馮亮不禁感慨，都是電競人，人生際遇怎麽差那麽多呢。

新的一周開始了。

早上九點，夏霜給刻舟發了消息，喊他來辦公室談話。

她自己是重度咖啡依賴者，每天至少喝兩杯加濃美式，所以去茶水間操作咖啡機的時候，打算順手給刻舟帶一杯雙份奶的。

刻舟剛好路過，便也去了茶水間。

他知道夏霜的口味，見她熟練地從冰箱裏拿出牛奶，顯然是要往他那杯咖啡裏倒，及時出聲阻止：“不用加了。”

夏霜停下動作：“嗯？”

刻舟從她手裏接過牛奶，放回冰箱，給自己那杯加滿了黑咖啡：“我就喝這個。”

夏霜看著他，面露詫異：“你確定？”

刻舟“嗯”了一聲，端著杯子往她辦公室走去。

這是怎麽了？要戒奶？

夏霜幾乎可以篤定刻舟喝不慣這樣的咖啡，但她也沒說什麽。

年輕人，多嘗試下新鮮事物也沒錯。

到了辦公室，夏霜讓刻舟坐在沙發上，自己坐在了他對面。

氣氛比較放松，這是一副閑談的架勢，不像是管理層對員工，倒像是姐姐對弟弟。

刻舟喝了一口咖啡：“……”

他努力控制著自己的面部表情，但他向下撇的嘴角表明，這味道帶來的是痛苦。

夏霜忍笑：“感覺怎麽樣？”

刻舟艱難地咽下去，故作鎮定地引用了當初薄明野的評價：“味道醇厚，還行。”

你能品出醇厚才有鬼了。

知道他要面子，夏霜沒再調侃他，說道：“今天找你來有兩件事。第一件事，樂歇你知道吧？BSL的讚助商之一，想讓你做他們休閑零食的代言人，你有什麽想法？”

刻舟搖晃著咖啡杯，似乎是想把那股難以名狀的苦味散出去。

他漫不經心地說：“沒什麽想法，我不愛吃零食。”

夏霜很了解他：“這跟你愛不愛吃零食沒關系，你是怕麻煩吧？”

刻舟又喝了一口咖啡，皺著眉頭咽下去：“我隨便，這些是我都搞不懂，聽俱樂部的，只要不影響我比賽和訓練就行。”

“行，那這事我做主，給你接了。”夏霜喝著自己的加濃美式說，“今年你聲名大噪，其實我們也擔心這類商業廣告過多，會影響你的日常訓練和比賽狀態，所以俱樂部高層商量了下，對這類項目會有所篩選。

“你看這樣行不行，你個人的代言，一年最多接四個，而且我們不會單純以金錢來衡量商業價值，還要看推廣產品與你自身的形象是否吻合，盡可能保障雙方的利益。不過，一旦我們敲定了相關項目，你要積極配合，不可以找借口推脫，這會影響信譽的。”

“行，我沒意見。”刻舟想了下問，“什麽叫跟我的形象相吻合？”

“就是適合你的，也適合你粉絲受眾的。”夏霜解釋，“一般是年輕人比較喜歡的，還有跟游戲相關的，或者運動類的，青春活潑一點的。”

青春活潑？他在外人眼中的形象是這樣的嗎？

他覺得自己挺沈穩的，哪裏活潑了？

刻舟強迫自己喝著咖啡，眉頭又皺了起來。

夏霜看著他清俊帥氣、猶帶著一絲少年氣息的臉，心下暗嘆，比如甲方絕不會找你去代言黑咖啡，奶味十足的拿鐵就可以說跟你的形象吻合。

算了，反正這些事都由他們來打理，不用刻舟本人多費心。

這孩子對自己的認知向來有點偏差。

夏霜對刻舟的態度還是比較滿意的，她不希望俱樂部的隊員們本末倒置。

這些少年的電競職業生涯很短，比那些娛樂圈的影視明星還要短，他們需要在最有限的時間內積累最有用的價值，這不是那麽容易的事。

多少退役的電競選手從此自怨自艾，甚至後悔自己放棄了普通的學生身份而選擇了這條路，之後再也找不到人生的方向。這是因為他們在自己最年輕氣盛的時期，被各種嘈雜的聲音迷惑了本心。

夏霜覺得，他們無法決定這些孩子的未來，但至少不該把他們當工具人般消費。

既然談到了商業價值，刻舟順便問起：“夏姐，如果我一個朋友請我去幫忙，也不幹什麽，就是打兩把游戲，不算違反俱樂部規定吧？”

夏霜問：“跟誰打？職業選手嗎？什麽類型的比賽？”

刻舟道：“不是比賽，就是臨時性的小活動，教育教育一幫小屁孩什麽的。對方也不需要我做廣告，我也不用自己的大號打。”

“你有錢拿？”

“沒有……”

“嗯，那也不算商業性質，不用跟商務部報備了。但你要當心，別被騙了。”有時候隊員跟親朋好友私底下打打游戲，他們也不會管得太嚴苛。

“騙？騙我什麽？”

“騙財騙色，還有什麽？”夏霜沒好氣地說。

“哦，知道了。”什麽騙財騙色啊，刻舟心想，那個人才不會騙我，他只是邀請我去給他家訓練營當秘密小老師罷了。

知道就知道，你耳朵紅什麽。

看他這副樣子，夏霜就知道他多半沒聽進去，只是她現在懶得多管。

她繼續說：“第二件事，你跟那位菜神，也就是薄明野，一對一訓練了好幾次了，你覺得他的陪練效果如何？”

一說到這個，刻舟立刻精神了。

他下意識喝了一大口咖啡，也不顧嘴裏有多苦，坐直了身體說：“很好，特別好。他讓我對洗魂有了很多新的理解，他的戰術布局也很厲害，還創造了我以前從沒見過的打法。”

不是狀態下滑，打得很菜嗎？夏霜沒想到他會對這人的評價這麽高。

在隊裏，還沒見Kezo對誰這麽服氣過。

沈吟片刻，夏霜道：“既然如此，那再試用他一段時間，如果他自身的狀態有所回升，而且效果也不錯的話，就考慮讓他給洗魂分部的全隊當陪練吧。”

說到這裏，刻舟突然一楞。

不是專門給他當陪練了？還要給其他人當陪練？

這對薄明野來說當然是件好事，可他莫名覺得有點憋屈。就好像自己最鐘愛的一件寶物，突然被要求分享出去。

他有點不樂意，但又有種忍不住想要炫耀的感覺。

所有的感觸，最終還是匯成了那句話：“哦，知道了。”

離開夏霜的辦公室，刻舟直奔茶水間。

聊了半小時，他總共只喝下去三分之一杯咖啡，太陽穴已經突突地跳了。

他想不通，這東西好喝嗎？

真的好喝嗎？

為什麽那個人每次都能面不改色地喝下去，好像還挺香的樣子？

夏姐也是的，她喝得更濃，隔著老遠都能聞到那股又苦又澀的氣味了。

這些人怎麽回事？是不是味蕾出問題了？

一邊腹誹，刻舟一邊把自己剩下的咖啡平分在兩個大紙杯裏，然後從冰箱裏拿出牛奶，噸噸噸地直接倒滿兩個紙杯。

他嘗了一口。

香濃的牛奶味有效中和了黑咖啡的味道。

嗯，好喝多了。

周一下午，薄明野照常來給刻舟當陪練。

兩人分別以對手和隊友的身份，覆盤了之前和吳錦春一起打的那局自定義游戲。

下班後，薄明野坐在地鐵上，想起來要寫訓練日志。

他打開極晝的OA系統，看到刻舟周六的時候也寫了一篇公開的日志：

我贏了，但我也沒贏。

莫高窟地圖，“無影無蹤”戰術，可利用點位標示（附圖）。

當對手和當隊友，感覺完全不一樣！

日志的最後，他還畫了個奇奇怪怪的簡筆畫，乍看上去是個大圈套小圈，其中還夾雜著扭曲的紋理。

如果不是薄明野親歷了那場莫高窟的戰鬥，他絕對看不出來那是監視官的監控器。

那篇日志下還有一條方樂樂的留言。

灰原樂：戰術學會了，但是你畫個撅起來的香腸嘴幹什麽？接吻啊？

刻舟回了他一坨便便的表情。

噗。

薄明野笑出了聲。

是啊，當對手和當隊友，感覺完全不一樣。

薄明野想著，如果自己還在全盛時期，如果他們兩人還能堂堂正正地出現在同一個戰場上，該是多麽振奮人心的一件事。

這些天的經歷讓他發現，原來自己從來都不想放棄。

薄明野忽然記起邪禪的那句大招語音——

問菩薩為何倒坐，嘆眾生不肯回頭。

神格雖然給他帶來了很多麻煩，但其實，也給了他無限的機會吧。

我何其有幸，回頭，就看見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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