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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醉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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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醉酒

傍晚時分, 進出洛陽的人逐漸減少。

斜陽打在高高城墻上,久遠的磚石呈現出斑駁的痕跡。

趙懿懿剛往前走了一步,想要看個仔細,下一瞬, 手又落入了一只溫熱的大掌中。漸漸地, 收得極緊。

“當心些, 別絆了。”

醇厚的聲音響在耳畔,趙懿懿垂目一看,才發覺腳邊有一塊不大不小的石子。

若是不註意, 倒真有可能絆著。

來不及多想,看清跟前那人以後, 她眉眼彎彎:“方才遠遠見著,只覺得身形肖似極了。我還當認錯了人,沒成想, 還真是陸表哥。表哥是剛到洛陽麽?”

陸羨山手牽一匹白色駿馬, 以襆頭束發,一身利落的裝束, 腰間還佩了一柄長劍。經了片刻的怔神,他面上帶了幾分笑:“今日才剛剛到洛陽。”

他見二人雖帶了扈從,陣仗卻不大,便知是私底下出來游玩的。說罷,他拱手行了個禮,沒喚陛下,口中只稱著顧郎與夫人。

顧禎眼底戾色一寸寸隱去,良久, 竟是盈了一抹笑意在其上, 沖著那人點了點頭:“數月不見, 陸主簿風姿不減。”

陸羨山也是笑,卻說:“一路風塵仆仆,自覺憔悴了不少,顧郎謬讚了。”

話雖如此,他周身全無半點塵埃,駿馬的毛發亦是潔白若綢緞。

將憑證交於守城小吏看過後,一行人進了長夏門。

趙懿懿笑道:“前些日子才聽阿辰說起,表哥要來洛陽。我還想著如今入了冬,天漸漸地冷了,又落了雪,道路恐怕難行,還不知何時才能到。今兒倒是巧得很。”

陸羨山眉眼帶笑,頎長的身姿挺拔,若風中一株勁松。

他向來是不卑不亢,風骨卓然的。辭去萬年主簿之職後,他如今是一白身,然即便是這會兒面對皇帝,除卻開始時的那一禮,後邊的聲音雖恭敬,卻不低微。

夕陽傾灑而下,照在洛陽城正中的禦街上,黃土由著那層光一照,顏色愈發的濃郁。

“表哥今日入城,可是要直接歸家?”趙懿懿笑問他。

陸羨山搖了搖頭,聲線溫潤:“阿辰同我約好了,先往南市用一頓晚膳再回去。”他笑道,“雖一直通著書信,到底快兩年沒見著他,想來又長高了不少。”

趙懿懿道:“是高了許多,差不多到表哥下頜了。”

兩側鱗次櫛比的屋舍上,裊裊炊煙升起,映著那西邊的斜陽,頗有幾分歸時落日晚,躞蹀浮雲驄的味道。

顧禎同她並肩行在一旁,一直未說話,然袖中的手卻緊握成了拳,修剪齊整的指甲甚至嵌進了肉裏,那感覺生疼生疼的。

他總算知曉,當初母後讓那何二姑娘住進宮裏,明知是什麽意思,她為何一句話也未說過。

就那樣,生生忍了下來。

曾以為她是不在意,如今在知道,那是是因為喜歡他。

因為喜歡他,才想著小心翼翼維系那幾分平衡,生怕打破以後便再也湊不回去。

只有患得患失,得不到全部偏愛的人,才會有這樣小心萬分的舉動。

就像他現在一樣,明明心頭生出的熊熊妒火,早就快將他焚噬殆盡,然為了倆人稍稍緩和下來的關系,不得不和著血盡數咽下去。

分明已快被嫉妒湮滅,臉上卻不得不帶了笑:“你此番來洛陽,是來準備明年春闈的?”

陸羨山微一頷首,輕聲道:“正是。”

掌心傳來一陣酥癢,趙懿懿驚得一個激靈,下意識往回縮了縮,面上起了層紅暈。

見她面似有異,陸羨山關切道:“怎麽了?今日天冷,若是染了風寒可不好。”

被他這麽一問,趙懿懿一張臉更是紅了個透,連呼吸都微有些不順暢,飛快看了他一眼,垂眸道:“沒什麽,許是被風吹了一遭,凍出來的。”

話音未落,接著衣袖的遮掩,她也沒抽手,直接反手給掐了回去。

面上神色不顯,手上卻是半點也沒省力。

陸羨山不疑有他,只是眉眼低垂著看了看她,溫聲道:“那也該註意些才是。你身子……”餘下的話,他未曾接著往下說。

即便不說,又豈能聽不明白。

顧禎暗恨倆人間青梅竹馬的情誼,卻是笑著將手握緊了些,聲音溫潤若璞玉:“陸主簿說的是,她這身子骨一向不怎麽好,前幾日便差點染了風寒,是該註意些。”

陸羨山眸色沈了沈,心口處,突然攀上來一陣細細密密的疼。

早就認了命,還是會難過。

難過倆人從小長大的情誼,卻抵不過那人的短短三年。

更難過於,那人得了她,卻又不肯珍惜。

她明明那樣好。

許久前,曾也問過,她說一開始就喜歡上了,心裏認定了。梨樹下一眼,便是一眼萬年。

幼時家中長輩曾打趣過,說著倆人的情態,笑道:“他兩個倒是般配。”說者無意,旁人也只是笑笑就過去,他聽者有心,就這樣記掛上了。

曾以為一直都會是那樣,從來沒想過第二種可能。

她被天子親自提親,為太子所提。趙家門庭式微,大不如前,沒人會拒絕這門親事。

君臣之隔,終是橫在倆人間的一道天塹。

明知該離她遠些、明知許多事早已註定,曾以為過了這麽久,早就該淡忘了。可只要見著時,他心頭仍是……悸動不已。

“此番自長安一路行來,顧郎要的東西已然記錄在冊,待得空整理了,再給顧郎送去。”他仰頭看一看天,臉上浮現出清雋的笑,溫聲道,“天色不早了,阿辰想必已經到了南市,羨山怕他等急,不得不告辭,先行一步。”

顧禎心知他說的東西,是長安運糧道如今的狀況,便輕輕頷首,道一聲辛苦。

行人陸續散去歸家,趙懿懿繼而翻身上馬,揚鞭策轡時,身上紅裙雖風而動,漾起陣陣清波。

雪雖停了,空氣裏還是彌漫著那股子寒意。

趙懿懿執著馬鞭轉頭一笑:“今日天氣冷,我也正好要往南市去,既然碰著了,便請表哥去飲一盅酒,好驅驅寒氣,暖和下身子。”

南市食肆中,以玉饌樓為最,其中石凍春更是一絕。

剛一到雅間中坐定,外邊又絮絮揚揚飄起了雪粒子。那陣風兒一吹,顯得冷極了。

不僅趙辰在,連著趙原也跟著過來,其後從龍門趕來的趙端端,則是坐在了趙懿懿手邊預留的那個席位上。

席間,趙辰舉盞相祝,臉上帶了些興奮之色:“都快兩年沒見過表哥,今日好不容易見著,表哥可得陪我飲上幾杯才行。”

經了這段時日,少年曬黑了不少,一張臉卻仍是俊朗燦然,朝人咧著嘴笑。

陸羨山心知,他這是在展現自己已長成,可以飲酒了,不禁笑了笑,沒拂他面子,卻還是忍不住說了兩句:“你才多大,少學這些做派。”

趙懿懿正吃著那道山煮羊,見著倆人的舉動,未免多叮囑一句:“表哥,你酒量又不好,可別跟著他瞎胡鬧。”又擡頭瞪了眼趙辰,“你也不許多喝,否則看我怎麽收拾你。”

被他這麽一瞪,趙辰心下一緊,連忙討饒:“阿姐我可沒多飲,這才頭一盞呢,何況陸表哥今日才來洛陽,可不得陪著他多用些。”

趙原難得開口,也替他說了幾句好話。

酒液上浮著些淡綠,顧禎看著手中琥珀盞,突然就覺得,這石凍春也沒那麽誘人了。

他微微仰頭,一盞石凍春順著喉嚨滑下去,帶過一片火辣辣的刺激。

晃了晃杯盞,見著一滴不剩後,他偏頭看向身側。

想看她的反應。

然他的皇後正微微低著頭,在同江都長公主說話。

“好了,一塊玉佩而已,也值得你記到現在,後來不是又單獨給了你一塊?”

趙端端皺著眉頭,嘟囔道:“那怎麽能一樣,我本來有可能贏的啊。”

她要的才不是玉佩呢!

看著她這可憐兮兮的樣兒,趙懿懿心頭跟著軟了軟,捏著她的臉說:“你這小氣包。”

趙端端別扭地轉過頭,看著墻角一枝茶梅出神。

本來都快忘了此事,偏今日護送她乘舟的人中,正巧有姜嘉言,一下子就叫她想起了舊日恩怨,這才氣不打一處來。

“姜郎中也非有意。”趙懿懿笑了笑,道,“不是什麽大事,下回再有筵席,你將那一局扳回來就成。”

趙端端悶聲說:“阿姐,我知道,我也沒在人前說。”

倆人私語片刻,才又重新擡頭用飯。

趙懿懿抿了一小口酒,發覺酒香太過醇厚、味道太過猛烈以後,便略蹙著眉頭擱了杯盞,不肯再用了。

顧禎幾乎是貪戀的看著她,繼而又飲了滿滿一琥珀盞。

這酒勁頭足,兩盞下去,不過轉瞬功夫,便走了微醺之意。

一旁的紅衣美人,卻又同人說起長安的雪。

沒看他。

或許看了,也不過短短一瞬。

顧禎心頭微有悒悒,繼而又飲了第三盞,擱下酒盞時不慎松了手,發出的清脆聲響略有些大。

這回她倒是看了過來,卻只是稍稍一頓,什麽也沒說。

“陛下當心些。”良久,她輕聲說了一句。

雅間有炭火,不該冷的。

可顧禎還是覺得冷。

被這一句話險些擊垮,心尖顫了顫,他重新握了酒壺,一盞接著一盞,連他自己也數不清。

每喝一盞,便朝邊上看一眼。

好在他酒量不錯,饒是這麽喝著,明面上看著,也只是臉上有些紅。

從食肆出來時,天光已暗,快要到宵禁的時辰。

冷得很。

趙懿懿沒再騎馬,徑直鉆進了車中避風。

正捧了個銅鎏金雲托日月紋小手爐,靠在車壁上暖身子,下一瞬車門開啟,外邊風雪悉數鉆了進來。

看著那高大峻挺的身影,她稍稍一怔,才反應過來,是顧禎緊跟在她後面,也進了馬車。

“陛下怎麽不騎馬?”她往後挪了挪,才能仰頭看他。

然頭還未完全仰著,顧禎卻在下一刻半俯了下來,雙手輕捧著她一只柔夷,前額輕抵在上頭。

熟悉的幽香,叫他神色瞬間清明許多。

心頭的酸澀卻褪不掉。

“懿懿。”他整張臉都埋了下去,低聲道,“朕好嫉妒……看著你同他說話、同他笑,真的好嫉妒好嫉妒,可還要裝作雲淡風輕。”

“都快瘋掉了。”

那聲音裏頭,居然帶了幾分哽咽,說到最後,他停頓了許久,才能將剩下的話繼續下去。

她遲疑著低了頭,看著男人埋在她手上,呈傾倒的姿勢:“陛下醉了。”

聽著那輕柔的聲音,顧禎卻突然笑了,在她手心裏蹭了蹭,點頭道:“嗯,朕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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