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進來坐。”

“叫你們來, 是有些事兒要交代你們。”

莉拉本來是興沖沖地拉著裏諾一路跑過來，可看到林默這麽嚴肅的表情，突然拘謹起來。

兩人並肩坐在沙發上，一起看向林默。

“媽媽, 怎麽了？”

林默先是朝她安撫一笑, 思索片刻, 神色認真起來。

“莉拉，媽媽不想瞞你。”

“我去見那名女巫，很可能有危險。”

兩人呆楞住。

“如果我真的出了什麽意外……”

林默走到莉拉面前, 摸了摸她的發頂，朝她淺淺一笑：“我相信我的寶貝一定可以好好生活下去的。”

莉拉睜著大眼睛看著林默, 眼眶中慢慢蓄積淚水，“吧嗒”地落在衣服上。

緊接著莉拉“哇”地一聲撲進林默的懷裏，死死抱住林默的腰：“我不要！”

“我不要媽媽走！”

她一邊抽泣一邊喊著, 不肯放松。

林默雖然說過只要莉拉難過就可以哭, 但她見到莉拉掉眼淚，心裏也很不是滋味。

她抿了抿嘴, 看向一旁不知所措的裏諾。

“如果……”

“那莉拉就交給你了。”

“不要兇她、不要約束她，讓她永遠開心地生活下去，好嗎？”

“你知道的，她永遠值得被認真對待。”

林默從前說過、裏諾也確實想過，自己會接替她的位置照顧莉拉、陪伴莉拉，可他沒有想到這一天來得這樣快。

他看了看莉拉顫抖著的身子，又下意識看向自己的雙手。

他當然想守護莉拉，莉拉是他活下去的唯一動力, 是他生命中唯一的光, 他恨不得將世界上所有最好的東西都給莉拉, 他也相信，沒有人會比他對待莉拉更用心更真誠。

可他現在所遲疑的是……

他能勝任嗎？

用這副剛剛有些起色的身體為莉拉抵擋風霜？

還是用這雙蒼白纖弱的手保護她？

“菲奧娜……”裏諾聲音有些艱澀。

他實在想不到沒有菲奧娜在莉拉身旁，自己被莉拉全身心地依賴著，自己卻沒有能力保護住她的模樣。

他恨無力的自己，他也想快速成長起來，可是太慢了，太慢了。

“裏諾，我相信你。”

裏諾灰藍色的眸子閃著覆雜的光芒。

菲奧娜似乎比他自己還相信他能守護莉拉。

林默故作輕松笑了笑：“也被這麽悲觀嘛。”

她撥開莉拉的頭發，托起她的小臉，蹲下身，與她平視：“媽媽很厲害的，你忘記了嗎？”

林默指向屋裏中央的釜鍋：“剛才媽媽做了占蔔，它告訴我，無法預知。”

“這不是比‘死亡’的結論好很多嗎？起碼，我有爭取的可能性。”

“而這都要歸功於你，我的寶貝。”

莉拉的眼淚還是止不住地往下流，眼睛紅紅的，卻咬著下唇，在十分認真地聽著林默說話。

“如果不是你，我肯定就放棄了。”

因為她不屬於這個世界。

而且這個世界的莉拉對她的好感都快滿格到溢出來，她只當來這個世界是散心的。

她隨時都可以離開。

可她現在，要為了活得更久而抗爭。

林默已經明了自己的內心，她現在絕對、絕對不要被劇情操控著、推著走。

因為她放心不下莉拉。

她不想再經歷第一個世界的痛苦。

她以為自己給崽崽安排好了一切，那裏有央鈴、有安傑，有很多把崽崽當做英雄的人們，林默以為，他們會替自己去愛崽崽。

可事實上，她就是被系統推動著、把七歲的崽崽孤獨地留在那個世界上。

如果她但是抗爭了呢？

還會是一樣的結果嗎？

林默想，至少，她想看著崽崽一點點長大。

就像現在這樣，她想看著莉拉一點點成長起來。

她想看著裏諾慢慢擁有能夠保護莉拉的能力，莉拉能找到自己的生活目標，她還要讓裏諾得到能長久陪伴莉拉的機會。

……所以無論能不能成功，林默都會盡力一搏。

“答應我，無論我能不能回來，你都要好好活下去。”

這時，仆人送來了匕首。

兩把匕首被擱在托盤上，仆人說，城主聽過林默的要求後，特意去庫房找的這兩把匕首。

鋒利無比，削鐵如泥。

林默一手握住一把匕首，揮了兩下。

她雖然沒練過這東西，不過在修真界她與清清到處飛的時候去過一個專門練匕首的門派，好奇心之下，跟著學過一點皮毛。

起碼會用它。

林默將匕首綁在腿上，又放下長及腳踝的長裙。

優雅的裙擺之下，暗藏洶湧。

“媽媽，莉拉可以跟你一起去嗎？”

莉拉見林默準備離開，連忙站了起來。

林默想都沒想，搖了搖頭：“不行。”

實際上，女巫差人帶來的口信中，確實提到讓林默帶上莉拉，可是林默又不傻，怎麽可能帶著女兒一同涉險。

“可是我不放心媽媽。”莉拉語氣急切，“莉拉很能打的！莉拉可以幫媽媽打跑壞人！”

林默笑了。

她當然知道莉拉武力值幾乎點滿了，不僅制服過一只大鯊魚，還將三個想擄走她的人打趴下了。

可這件事，真的不能讓莉拉參與進來。

從一開始，原身菲奧娜就是以懷著莉拉的狀態去找的老女巫，受詛咒的也是她，可是這個詛咒卻可以從菲奧娜身上延續到莉拉身上，讓莉拉替她受詛咒，這不是一般女巫會做的事。

這就足夠說明，莉拉的身份或許並不是林默想的那麽簡單。

而現在想要解決這件事，林默就更不希望莉拉被牽扯到。

她不希望莉拉再因為自己受到威脅了。

“無論發生什麽，你一定都會知道的。”林默捏了捏莉拉的臉，朝她笑了笑。

“我走了。”

林默轉身，大步地往外走。

“媽媽……”

“媽媽！”

莉拉的聲音從哀求慢慢變成失控，林默聽到“砰”地一聲，是什麽撞開門的聲音。

緊接著是裏諾隱忍的聲音：“莉拉，莉拉你冷靜一下……莉拉！”

莉拉似乎被裏諾和眾多仆人阻礙住了，掙紮和哭喊的聲音亂成一團，林默卻不敢回頭看一眼。

她怕自己停下來，就心軟了。

“媽媽——不要離開我！”

林默已經上了馬車，卻能聽見莉拉最後的聲音幾乎撕心裂肺，響徹整座城堡。

林默恍惚間，好像回到了書中的劇情。

菲奧娜踏上小船，離開前難得好心情地摸了摸莉拉的頭，告訴她自己去掙錢了，只要自己掙夠了錢，就來接莉拉一起離開。

莉拉享受著媽媽的撫摸，卻沒問出心裏的隱隱不安。

菲奧娜坐上了船，迅速劃往海中央，再也沒有回過頭。

莉拉看著菲奧娜漸漸遠去，情不自禁地喊了一聲：“媽媽。”

“媽媽，不要走。”

直到菲奧娜的身影開始消失在遠處，莉拉的聲音越來越大，她幾乎猜測到，媽媽不會再回來了，媽媽早就厭倦了這個寸草不生的地方和自己。

她死死地握住巖石的尖端，順著巖石流下汩汩鮮血，她好像一只被遺棄的小獸，紅著眼，發出尖銳而哀傷的嘶吼：

“媽媽——”

“不要離開我！”

“……”

“菲奧娜女士，到海邊了。”

林默恍然回過神，下意識摸了摸臉，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淚流滿面。

她腦子裏還回蕩著莉拉撕心裂肺的吶喊，林默又何嘗不是心如刀割。

莉拉的面孔、笑容，她扯著自己的衣袍會對自己撒嬌，會在看到自己的第一時間伸出手臂索抱，她會在人群裏一眼註意到自己，揮著手臂大喊“媽媽”，然後朝自己奔來，跌入自己懷裏。

沒有哪個母親，會想輕易離開自己的孩子。

“謝謝您。”林默遞了一枚金幣出去。

她提著裙子下車，不遠處便是布滿礁石的海岸，再遠眺，便是一望無際的暮霭色的海水。

這座冰冷的城一點也不如林默的意，沒有柔軟溫暖的沙灘，沒有碧海藍天，天空中也沒有盤旋舞蹈著的海鷗。

林默還想著，處理完這件事，要帶著莉拉好好體驗一把海灘的快樂呢。

林默扯動嘴角，卻沒能扯出個笑來。

她穿著矮跟的小羊皮鞋，踏在礁石上，發出一聲清脆的響聲，又很快被海水激蕩的聲音淹沒下去，仿若投入大海的石塊。

天還亮著，卻陰沈沈的，天空是一塊暗藍，一塊淺藍拼接成的，不知道太陽被埋葬在哪塊布料下，明天又會不會重生在東方。

遠處天邊飛來幾只鳥，林默以為是海鷗，直到它們飛近了些，林默才註意到，那是烏鴉。

一對烏鴉在空中展翅高飛、合翅墜落，又在半空重新展翅，好像在進行愉快地舞蹈。

林默從來不覺得烏鴉是什麽不好的征兆，小時候她曾經救過一只烏鴉，被孤兒院的院長罵她晦氣，但是林默一直偷偷養著，直到它能夠自己飛行、捕食，林默就把它放歸了自然。

後來自己畢業後，再也沒回過孤兒院，搬到了隔壁的城市。

一天清晨，她聽到窗戶傳來“咚咚咚”的聲音，位於十四樓的林默嚇了一跳，但她清醒一些後，透過薄薄的窗簾，她隱隱看見外面一只黑色大鳥的輪廓。

等她拉開窗簾時，它已經飛開了，林默看見它最後的身影，是它在遠處天空，盤旋著飛翔下落、又再次飛翔的畫面。

林默知道，一定是它。

或許它已經對人類有了警覺性，不會再像小時候那樣，依偎在她枕頭旁，從她手心裏啄食。

但它依然記得林默，記得這個曾經養育過它的人。

所以不論它是不遠千裏飛過來找她，還是路過這裏，跟她打個招呼，林默都覺得心滿意足。

有些自由的鳥兒，你註定要看著她翺翔。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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