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蘭宛從乾清宮回來, 一路由皇帝的奴才護送著。

剛才在乾清宮，皇帝剛巧罕見地在批奏章，聽說蕭蘭宛求見，頭也懶得擡便讓她進來了。

蕭蘭宛說出訴求, 皇帝擡眼看了她一眼。

“還要進尚書房？你這麽大, 該成親了。”

蕭蘭宛握緊了輪椅扶手。

前天皇帝跟皇後果然說了這方面的事, 不然怎麽會一看到她就想起要催她成親。

然而蕭蘭宛面無波瀾，微微一笑：“兒臣一定在十九歲之前成親。”

如今是八月份，她生日在二月份, 只要能進尚書房，三個月後就能把太子拉下馬。

到時候皇帝忙著再立儲君等等事宜, 也就沒空管她了。

“兒臣想在成親前，最後看看那些書，多學一點算一點。”

皇帝隨手翻了翻手裏的奏折, 不耐煩地停到最後一頁, 大手一揮，將紅印扣在奏章最末, 聞言又微微一頓。

他擡起頭，嘆了口氣，苦口婆心地說道：“你一個女孩子，別成天想著看書，有什麽用？”

“多和你母……和貴妃、柔嬪她們學學，怎麽照顧丈夫、生兒育女，這才是你該做的。”

瞧瞧，要一位公主跟妾室學, 學什麽？學服侍男人。

蕭蘭宛面上淡淡, 不自覺握緊了拳。

“父皇說的極是。”

“不要學你母後, 爭風吃醋……”皇帝搖了搖頭，把“批好”的奏章扔到一邊，又拿了一本，翻開看著密密麻麻的字，微微皺眉。

“你剛才說什麽來著？”

“兒臣想回尚書房。”蕭蘭宛重覆道。

“那就回吧，總之……十九歲前一定得成親。”皇帝似乎想了一會兒蕭蘭宛的生辰，怎麽也想不起來，幹脆略過。

蕭蘭宛低頭謝恩。

皇帝這才瞥了一眼她的雙腿，要說什麽，還是忍住了。

“去吧。”

皇帝難得跟慧盈公主見一面，旁邊的大總管看出皇帝想表現一下難得的愛女之心，便主動提出派人送公主回宮。

蕭蘭宛被送回千光宮，目送著皇帝的人離開。

她如釋重負地靠回椅背。

秋黛憂心忡忡：“殿下果真要按昭王殿下的計劃來嗎？”

蕭蘭宛沒什麽表情，眸色暗淡：“不然呢？你不也覺得這是唯一行得通的辦法嗎？”

秋黛低下頭，慚愧道：“都怪奴婢多言，幹擾殿下判斷。其實奴婢覺得倒也不急，不如就等到後天回趟林府，林大人和林夫人都很疼殿下，說不定能有新的路子呢？”

“外祖父母他們……”蕭蘭宛回想起這些年他們的照拂。

大多的記憶是小時候，那時候皇後省親還會帶上她，外祖父母很喜歡她，每次見面都會給她很多好東西，吃的、玩的，還會帶她去街上玩。

對於幾乎沒有出宮機會的蕭蘭宛，這是她除了看書以外，唯一能感受到外面的世界的渠道。

所以她很感謝外祖父母，每年都很期盼母後省親，她就能跟著回去。

後來她小腿癱瘓，被禁足千光宮，從那以後，皇後省親再也沒有帶過她。

她偶爾見過進宮的林夫人幾次，但林相確實真真正正六年不曾見面了。

蕭蘭宛不知道怎麽跟他們開口。

她覺得，外祖父母對她的喜愛不過是愛屋及烏，因為她是皇後的女兒，他們才對她寵愛有加。

如果她產生大逆不道的心思，外祖父母也會幫她嗎？

誰也不敢賭。

或許他們還會因為擔心蕭蘭宛影響他們的女兒坐穩皇後的位置，主動將她供出去也未可知。

“殿下，您回來啦。”秋宜抱著地毯進來，笑盈盈道，“奴婢將毯子上面的浮塵清理了一下，已經幹凈了。您覺著擺在哪兒比較好？”

蕭蘭宛看向秋宜懷裏抱著的地毯。

剛才她喜歡這毯子，皇後賞給她的唯一餘下的一條時，蕭蘭宛還隱隱覺得高興。

可現在……突然覺得自己就好像物件一樣，說是珍貴，卻也能隨便與人。

“收下去吧。”蕭蘭宛移開視線，“以後都不用拿出來了。”

兩日後，林默起了個大早，天還沒亮就精神抖擻地爬起來，將嚴姑姑都打了個措手不及。

但畢竟是訓練有素的宮人，很快調整過來，有條不紊地伺候皇後起床更衣洗漱。

嚴姑姑：“娘娘起得是不是有些早，今日省親雖小辦，但一路上也不輕松，禮節繁重，定然會疲累。”

林默搖頭：“昨日睡得早，就是為了今日早些醒來。”

昨晚她服了安神助眠的藥，早早睡下，既能讓自己睡得久一些，今日也能早早起來。

這兩天因為蕭蘭宛，她睡得一直不好。

那天她聽說蕭蘭宛離開坤寧宮便去找了皇帝，還成功說服皇帝讓她重回尚書房，林默當即便覺得不好，想去千光宮找蕭蘭宛。

然後嚴姑姑攔下了她。

當初蕭蘭宛對林默提出同樣的時候，嚴姑姑就在一旁聽全了從頭到尾的過程。

說實話，嚴姑姑覺得這並不是什麽大事，皇後明顯想和慧盈公主拉近關系，為什麽這種小事不能答應她呢？皇後又不是做不到。

可皇後偏偏拒絕了。

雖然慧盈公主表面沒有顯露什麽，但她肯定是不高興的，估計那天一大早來就是想聽到皇後改口風，結果沒聽到，出宮就去找皇帝了。

估計公主還跟皇後置氣著呢，皇後現在去也做不了什麽，嚴姑姑覺得不如讓慧盈公主自己想想，想清楚就好了。

林默心急如焚，肯定是出了什麽自己不知道的事，可到底是什麽呢？

剛剛跟蕭蘭宛相處了一段時間，才覺得關系有了好轉，現在突然回到最開始的狀態。

蕭蘭宛現在肯定是不相信自己的，更不會對她敞開心扉。

林默被嚴姑姑一攔，也冷靜下來。

自己莽撞找過去也沒有什麽好方法，之前自己能在千光宮坐上三個時辰已經很不容易了。

現在蕭蘭宛那邊發生了什麽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定然對自己信任全無，再去坐三個時辰，估計蕭蘭宛更要覺得她有什麽圖謀。

林默留在宮中，只派嚴姑姑去問發生了什麽。

嚴姑姑不一會兒便回來，說找了慧盈公主的貼身大宮女秋宜問，秋宜也是一臉懵懂，只知道公主叫她把地毯收了起來，不要再拿出來。

秋宜還笑著說：“公主肯定是覺著這地毯名貴，不舍得鋪呢。”

嚴姑姑也是原話傳回來的，可林默了解蕭蘭宛，她不是有了好東西會供起來不用的人。

果然是有什麽事了。

嚴姑姑嘆氣：“奴婢不好，挑了秋宜，這丫頭單純憨傻，不懂公主心思。當時奴婢應該多跟秋黛說與說與，她要聰慧得多。”

林默也嘆：“秋黛就算了，她一心侍奉慧盈，不會因為你的說與跟你透露什麽的。”

林默翻來覆去一晚，第二天還是忍不住，又去了千光宮。

然而卻被攔在了殿門口。

殿內濃烈的艾草氣味和煙霧從門縫鉆出來，秋黛跪在門口，好像生怕她生氣：

“皇後娘娘，殿下在裏面艾灸，衣衫不整，不宜面見娘娘。”

嚴姑姑橫眉：“皇後娘娘是公主的生母，有什麽見不得的。”

秋黛的頭低得更深。

林默攔下嚴姑姑，輕輕搖了搖頭。

如果她態度強硬想見蕭蘭宛，自然不會被這樣的借口絆住手腳。

防君子不防小人罷了。

可林默卻只能選擇做那個君子。

林默看了眼跪在地上的秋黛：“起來吧，進去伺候你家主子。”

“你手腳利落，慧盈離不開你。”

秋黛頓了一頓，很快從地上爬起來，依舊沒有擡頭，退進屋子裏去了。

林默註視著緊閉的房門，站了許久，久到嚴姑姑以為她已經開始醞釀發火了，林默突然轉身朝宮外走去。

如果她硬要見蕭蘭宛，那蕭蘭宛一定更加篤定心裏的某個猜疑，林默不知道這個猜疑是什麽，沒辦法對癥下藥。

所以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表明自己的態度。

女兒，娘尊重你。

林默格外沈默地等了一天，晚上早早入睡，就等第二天能光明正大地見蕭蘭宛。

她從梳妝臺前站起來，望著鏡子裏的臉色，終於紅潤了些。

食補和藥補不會見效太快，她便讓宮人往她臉上點了些腮紅，可算像個人了。

省親早上的一頓飯是要在宮裏吃的，而且公主會來坤寧宮一起用，林默坐在飯桌邊，望穿秋水。

蕭蘭宛終於現身，她今天穿得沒有從前素雅，衣裙是活潑的鵝黃色發上還簪了一支桃花釵，總算有了些符合她年齡的樣子。

但蕭蘭宛表情依舊平淡，見到皇後不過禮貌一笑：“見過母後。”

哪裏是見過母後，說是剛認識的陌生人也不為過。

林默心裏暗嘆，面上不敢顯露，只熱情招呼：“快坐，都是你愛吃的。”

兩天之間，嚴姑姑已經派人將門檻拆掉了。

蕭蘭宛暢通無阻地被推進來，她朝桌子上掃了一眼，果然都是她喜好的口味。

“母後實在照顧兒臣，兒臣感激不盡。”

林默心裏又嘆，這等客套話哪裏是母女間會說的。

“用膳吧，我們早些去林府，今日剛好有集市。”

蕭蘭宛接過一碗鹹粥，微微訝異擡眼看過來，對上林默笑瞇瞇的視線。

集市，和她蕭蘭宛又有什麽關系？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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