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喲，你們好啊～～”我笑道。

這一次，我沒有尖叫，沒有蹦跳，也沒有熱情地叫賣。

面對著一圈飛禽走獸，蔬菜水果，我終於沈著地打出了一聲招呼。

這一聲問候，自我在於庸澤寢室內第一次見到兩個懸浮的黑影時，就一直盤旋在心底。而今，終於可以面似淡定從容，不帶一點慫樣地說出口。

嘿，妖怪們，終於找到你們的大本營了。

這屋子的門處在三樓半的緩步臺，從外看起來，兩層之間的空間必然狹小，入得內裏卻是綠草茵茵，一望無際。

沒有太陽，卻滿是暖暖的光，不見溪水，卻可聽到潺潺的水聲，仔細嗅，有淡淡的果香飄散其間。

對面的飛禽走獸，蔬菜水果們圍坐在一方巨石之上，此刻，卻好像同時被封條堵住了嘴，被粘玉米沾住了牙般，不發一言。

蚊子、蝙蝠、胖鵝、肥松鼠、蘋果、白菜、胡蘿蔔......面面相覷，沒有一點兒聲音。

也許他們在進行眼神的交流？那樣的話蔬菜腫麽辦？我只見到蘋果、白菜、胡蘿蔔微微晃了一下，他們的眼睛究竟在哪裏？

又或者，這些呆貨壓根就不是妖怪？是被妖怪扔在這裏準備吃掉的晚餐吧？

再仔細看看大石頭上的事物，妖怪們不只不換衣服，吃得也好簡陋啊……

我的思緒開始回顧西游記裏的妖怪，有魚有肉有酒，生活挺不錯的啊。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妖怪也不好混啊。

略帶同情地，我望向他們。

“嘿，你們見過那樣兩個妖怪嗎？一個喜歡穿白衣服，可是又洗得不幹凈，綴著墨色的黑點，另一個呢個子不高，可是穿衣服特誇張，總是一身黑衣，還在身後綁了對小翅膀。”我把手放在身體兩側，呼扇呼扇地拍了拍。

倏然之間，一道黑影朝我沖了過來。

“原來是你！”那聲音如同從牙縫中擠出。

他在瞬移之間化作人形，一身深色衣裳，晶亮的眼，狹長的眸，身後翻飛如有翅翼，擡手就欲掐我的脖子。

他那一串動作我看得分明，可我腳下的步子，卻跟不上自己閃過的思緒與眼力，堪堪偏過頭躲開他的手，卻不知下一步又該如何閃移。

“翼！冷靜！”兩只蚊子剎那亦化成人形，一左一右拉住蝙蝠的雙臂。

“就是，就是，別激動……有話好好說。”我附和道。仔細打量那變作人形的蝙蝠，怎麽感覺他那裝扮有幾分熟悉。

“你就是那個滿校園貼尋人啟事的人？”被稱作翼的蝙蝠妖怪陰沈沈地問我。

這家夥有多深的怨氣啊，回答YES的話，我會不會被吃掉？

可什麽飛禽走獸，蔬菜水果會吃手機啊？躲著電池的汙染都來不及呢。於

是，我點了點頭。

敢做，敢當，怎麽滴吧。

蝙蝠立刻又要向前沖，卻被兩只蚊子生生拉住。

“都是你，搞得我今年不能大大方方在N大裏走一圈，這個萬聖節過得最沒意思！”

這樣說起來的話，這蝙蝠的衣裳造型，的確和我畫的那個，很是相似。

“像，是有一點兒像，不過，”我朝高處比量比量，“其實你更高啊，而且，長得也不太一樣，你換身衣服出去玩唄，我見到的，壓根不是你啊。”

真的，除了衣服的造型，翼的鼻子、眼睛、嘴、身高與我之前見到的那個妖怪，全無相似，翼怎麽那麽死心眼呢。

“你畫中的，是我。”身後，低沈的聲音響起。

我回頭看去，前些日子我看到的那兩個妖怪，推門而入。

“嗨，好久不見，別來無恙。”我友善地打著招呼，終於把這臺詞用上了。

“托你的福，一點兒也不好。”那邊，翼立刻吼道。

矮個子銳利的目光朝翼的方向瞄了一眼，翼立刻噤了聲。

原來氣場與氣勢，是不講身高體重的，瞧這矮個子，霸氣到處漏，從踏入這裏，一張撲克臉就沒有表情變化，無論是看我的時候，還是看向翼的時候。

你們兩個是一夥的，好伐？

撲克臉收回目光，直視我，“好像沒有人邀請你來。”

“就是，真沒禮貌。”翼在一旁補充。

“那次你們在西區九號樓，我看到你們還跟你們打招呼，物理實驗樓外，你們飛過時，我還在窗戶邊喚你們喝茶，到底是誰沒禮貌？”

撲克臉與白衣墨點互望一眼，無聲交流。

這裏的妖怪們還真喜歡眼神的溝通啊，這樣多累眼睛啊，有這時間和精力，你們洗洗衣服好不好，變身新衣服好不好。看看，到現在穿的還是我最初見他們的那一身。

白衣服，要常洗啊，就像，於庸澤那樣。

大概我盯著高個子的衣服時間太久了，這一次，片刻靜默後，是高個子開口，“你到底是誰？”

喲，他們能飛能變的，看起來蠻厲害的樣子，竟然看不穿我的原形嗎？

也是，我偽裝得太好了。隱藏，也是一門技術。

小得意後，我披散開長發，發色亦恢覆成本原的樣子。

短暫的靜默後，翼不耐煩的聲音傳來，“擦，你到底是什麽？”

鄙視地瞪他一眼，算了，既然剛才一進門就看到他們幾個的原形大集合，本手機大方一回，也給他們看看原形好了。

搖搖身體，擺擺長發，下一瞬，我變回手機的模樣。眼前一片漆黑，我被埋在了衣服堆裏，我奮力躍動了幾下，才在風衣領口處探出顯示屏。

“這下你們知道了吧。”我又躍動了一下。

周圍的妖怪們圍了過來，就連原來在巨石上不言不動的瓜果動物們，也一一化作人形湊過來，一個個瞪眼睛、皺眉頭、抿著嘴唇。

只有撲克臉仍擺著一張撲克臉，眼中卻有些不同。

“這，這是什麽東西？”大鵝伸出他帶著羽毛的手，戳了戳我的顯示屏。

“那是我的臉，啊餵。”

“怎麽可能，怎麽可能……”蘋果和白菜喃喃自語。

“旁人看到蘋果和白菜說話，才不可能吧。”

“居然是，手機……”翼伸手想觸碰我的蝴蝶鍵。

我躍動著躲閃，大叫：“餵，餵，別亂戳。”

那裏是我的胸啊，白癡！只有於庸澤點過我的蝴蝶鍵，只有於庸澤才可以點我的蝴蝶鍵。

“真奇怪，她這會兒怎麽這麽安靜了。”蚊子在一旁道。

嗯？我一直在跟你們說話啊。

回憶起初次見到撲克臉那天，他們也聽不到我的吶喊，我打開手機外放，調用了音頻中的存儲文件，再抽取相應片段。

“我一直在說話啊。”電子的聲音，在空間中響了起來。

“原來如此……”撲克臉一面說著，一面想把我拿起來。

我不習慣於庸澤之外的手掌，躍回風衣中，搖身一變，我再次化作人形。

“她的原形是電子產品，聲音的頻率與我們不同，所以回覆手機時說的話，我們大多數都聽不到。”撲克臉沈聲說明道。

四周一眾妖怪略略點頭，看向我的目光，帶著不安不解，卻更像在看一個“妖怪”。

真稀奇，明明都是同妖中怪，你們到底在搞哪門子歧視。

大家都是妖怪啊……

再一次地，妖怪們無聲地互相望了一圈，用眼神完成了我看不懂的交流。

“請離開吧。”撲克臉宣布了最後的結果。

為毛，我好不容易才找到組織！

“你這樣的東西，怎麽能凝精氣，斂神思，成精怪？你怎麽可以，來到這世間？”胖嘟嘟的肥鵝，一身質樸的白色棉衣，一付和善的胖胖臉龐，一雙和善的大眼睛，說的話卻和長相大為不同，戳到了我的心。

什麽叫我這樣的東西，你難道不是東西，還是，你也是個東西？

擡頭挺胸，我將長發甩到身後，略揚起下巴，環視了周圍的妖怪一圈。

如果我是玻璃心的話，那般目光與話語，足以讓那小心碎成餃子餡、燒成錦灰堆，化作納米粉吧。

真遺憾，我是一顆電子的心，無數的焊接與鑄造，帶給它的堅強，於庸澤的呵護與關心，帶給它韌性。

妖怪們這樣的戳探，只會讓這顆心，跳得更快，變得更強。

揚唇而笑，我侃侃而談：

“我記得我們妖怪的大家庭，有很多了不起的前輩，白素貞游斷橋前是冰冷的爬行動物，妲己一笑傾國前是厚毛大尾巴狐貍，孫悟空在當上齊天大聖前是野猴子，紫霞仙子在驚艷猴子前是燭中燈芯，而在這裏的諸位，得道之前，也只是塵世間普通的一物吧。

所謂英雄不問出處，得道不在乎原形，縱觀歷史，既然已經有數不清的飛禽走獸、花花草草、石頭佛掃前仆後繼晃蕩人間，作為集合人類智慧結晶、順應通信時代需求而誕生的我，憑什麽就要被歧視呢？憑什麽就不可以凝精氣，斂神思，成精怪？

我起點高，貢獻大，用途廣。電池散熱的時候比白姑娘有體溫，可換外殼可升級比妲己姐有智慧，電磁波傳播的時候比大聖有速度，只執行非與否運算比紫霞有原則，我渾身上下都是優點，誰說手機就不可以在這世上，溜達溜達。

不論你們怎麽想，我已然來了，便不再走。”

我從未在這麽多人，不，妖怪面前，一口氣說過這樣多的話，可我連口口水都沒咽下，就這樣一口氣說了下來，沒有一個停頓，也沒有一處遲疑。

我一定是憋屈的太久了。

沈默，又是一陣沈默，我卻漸漸在肥鵝與蘋果、白菜、蚊子的眼中看到初春冰融的景色。

“我們這裏是會員制的。”撲克臉依然無起伏的聲音響起，如同初春冰融後驟然又來襲的冷空氣。

“我入會！”我立刻表達迫切的心情，緊接著心裏盤算，不曉得會費是多少……

“很遺憾，我們會長在外雲游，暫時無法辦理入會手續。”白衣墨點道。

“副會長呢？”我追問。

擦，現在連妖怪協會都這麽官僚。

眾妖怪的眼睛刷刷看向一高一矮，一黑一白二人組。

恩，兩位副會長，一位會長，組織結構很合理嘛。

我熱切望向兩人，眼中有火苗。

（諾亞：別問我是怎麽看到自己眼裏的火苗的……）

“副會長無權代理審批入會事宜。”撲克臉毫不留情澆滅了我的火種。

空曠的綠野中，微風吹過，所有妖怪，都不自覺地仰面迎向了風，連撲克臉也不例外。

望不到頭的天際頂端，有聲音悠悠傳來，“異北，不如，我們就讓她試試吧。”

作者有話要說：句子：諾亞，於呆子喊你回家吃飯，都在外面溜達兩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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