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懸厭怎麽也沒想到會這般遇見孔嫣。

毫無征兆。

猝不及防。

沒有任何防備, 她忽然就出現在了他面前，令他措手不及，以及錯愕震驚。

孔嫣那張臉與他記憶中大抵相同, 一點兒也沒有老去的跡象，只不過相比她曾經裝出來的溫柔賢淑，眼前所見的她卻多增添了幾絲邪魅。

孔懸厭不知道孔嫣下落不明這麽多年，今夜為何忽然出現在此, 但他對她現身這事，已由起初的震驚錯愕已在恍神間轉變為完全的憤怒。

他額頭上青筋暴起, 兩眼皆被怒意覆蓋, 緊握成拳頭的雙手已因用力而咯咯作響, 白皙的手背此刻青筋凸顯明顯，他心中情緒順時翻湧，胸中似有一股氣息猛烈沖擊而來, 難以自控。

這個女人竟然還敢回來！她居然還有臉這麽堂而皇之的出現在他面前！！

孔懸厭緊咬著牙，掌心瞬時凝出靈力，與他結契之靈劍隨即顯現在他手中。那柄通體渾黑如墨的長劍，此刻劍身縈繞著道道靈力，仿佛在順應孔懸厭心中所想，隨時準備襲擊。

見他滿面怒意模樣，孔嫣臉上神色依舊自若, 卻是絲毫沒有波瀾。

她望著孔懸厭, 紅唇悠悠張啟：“你可想好了, 我帶來的這四個護衛修為都在金丹中期, 你若上前與我動手, 你身後那個女孩兒可就必死無疑。”

“……”孔懸厭後槽牙咬緊, 眼底怒意快要溢出。

他瞪向孔嫣：“卑鄙！”

“再卑鄙的事我都做過了, 這麽點小事，我絲毫不在乎。”

“……”

是啊，她都能將自己親生兒子的心活生生從身體裏挖出來，又怎麽會在乎行事是否卑鄙？

孔懸厭另只手牽起曲漣兮，將她的手牢牢抓在自己掌中，臉上戒備之意絲毫沒有褪去。

曲漣兮擡頭看向孔懸厭，眼神微微閃爍著，而後默默反握住他的手。

孔懸厭劍指孔嫣，冷聲問：“你忽然出現，想做什麽？”

孔嫣勾起嘴角：“我需要兩件東西，還有一個打開覃蒼山主脈結界的法子。你若給我，我可以保證立刻帶著我的人，還有即將出現在這裏的人，遠離此處。”

“什麽東西？”

“顧麟乾的內丹，神水窟至寶‘千葉瑰草’。”孔嫣視線輕飄飄落在孔懸厭身後的曲漣兮身上：“至於打開覃蒼山主脈結界的法子，你的心上人應該能給我解答。”

孔懸厭眉頭緊鎖，身形將曲漣兮擋住：“你做夢！”

“你若不配合，我自有另外的辦法得到我想要的東西。只不過屆時，我可不會這般溫和的同你商議。”

“……”

“啊，對了，我還要告訴你一件事，乾元山下被我的人埋了大量火-藥，結界外更有邪祟等候，只要我一聲令下，整個乾元山都將化為灰燼。雖然齊徊閔有能力帶走他的徒弟們，只不過他這麽多年花在乾元山上的心血，可就全都要付諸東流了。”

“……”孔懸厭怒火中燒：“你不要太過分了！”

“哎呀，我忽然想起還有一件事。那乾元山後山瀑布之後，好像埋葬著齊徊閔的父母、昔日好友、還有他因病早逝的發妻吧？嘖嘖嘖，不知道火-藥點燃將乾元山炸毀時，他能不能將他們的屍骨帶出來。還是說，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他們的屍骨隨著爆-炸化為灰燼。”

“孔嫣！！”

孔嫣臉上笑意瞬間收斂，眼底寒意乍現，嗓音也不由隨著冷冽起來：“交出我想要的東西，或者，我先毀掉你珍視的東西、再逼你交出我想要的。”

孔懸厭氣息已亂，心情覆雜，且一時難控。可他也清楚，這時候他若跟孔嫣硬碰硬，無異於自尋死路。

四個金丹中期，再加一個修為早已是元嬰期的孔嫣，即便是父親顧麟乾親自前來，也怕是會覺得有些棘手。何況，如今的父親已不如往昔，他甚至不能離開那個山洞。

孔懸厭緊了緊握著曲漣兮的手，拉著她往後退出幾步，而後很輕聲道：“不管等會兒發生什麽，你只管跑。”

曲漣兮一楞，立刻緊握住他的手：“不。”

別以為她不知道他想做什麽。這時候硬拼可是死路！

剛開始她還不明白是怎麽回事，可通過方才那些話，曲漣兮能猜出個大概來。這個女人是孔懸厭的母親，可她曾經挖了孔懸厭的心，抽了他的骨，她並不是什麽好人！

這世上，怎麽會有母親對自己的親生骨肉如此狠毒？！簡直令人發指！！

而且她現在不僅惦記著顧麟乾的內丹，還想要進入覃蒼山主脈，怎麽都不會是好人！即便她有著一張漂亮不老的臉，卻也難以掩蓋她美麗皮囊之下那顆醜陋狠毒的心！

若孔懸厭被她生擒，不用細想也知道他會生不如死。她絕不可能把孔懸厭丟在這裏不管！！

曲漣兮同樣輕著嗓音道：“我不會將你丟下。”

孔懸厭神色沈重：“我們不能一起走。”

他沒有能力確保他可以帶著曲漣兮從他們的包圍中全身而退。但至少，他可以拖住他們片刻，給曲漣兮爭取出逃跑的機會。

孔懸厭瞥了曲漣兮一眼：“聽話，現在不是你固執的時候。”

曲漣兮抿唇，神情同樣嚴肅沈重。她知道現在不是她固執的時候，但若是真將四師兄留在這裏，他活下來的可能性並不會太高。

方才孔嫣說的那番話也足夠證明，她對孔懸厭沒有半分母子情義，她只是想利用他得到她想要的東西。可若是孔懸厭不從，怕是也難逃當初那般被挖心抽骨的結果。

所以這回，曲漣兮不想聽孔懸厭的。

孔懸厭眉頭緊緊擰在一塊兒，眼底似有一絲無奈之色閃過。

孔嫣輕笑出聲：“看來你們感情不錯。這樣也挺好的，既然這小姑娘不願離開，那就和你一起留下吧。”

她帶著笑的話音才落，旁側屋頂上有一陣白光閃現。

感覺到那股熟悉氣息後，孔嫣臉上笑意頓時收斂大半。她轉身仰頭朝那屋頂看去。

而後出現在她眼前的，是一襲藍衣卻蒙面的藍影、身著黑衣臉戴修羅面具的血桐，以及，立身於他們之間的……

顧麟乾。

顧麟乾一襲白衣，長發隨意披散而下，順著這夜間微涼的風輕輕拂動。

孔嫣有一瞬錯愕，一改之前輕松自在神情，倒露出幾分警惕來。

曲漣兮擡頭朝那邊看去，見是顧麟乾他們，眼神頓時驚喜。救兵來了！

她下意識扯了下孔懸厭衣袖，眼裏是欣喜：“四師兄，顧伯父來了！”

孔懸厭看見顧麟乾現身於此，臉上凝重之意卻沒有半分減緩，反而更加沈重。

顧麟乾悠悠出聲：“今日，你留不下他們。”

孔嫣瞇了下眼：“是嗎？”

她嘴角扯過一絲不屑笑意：“也許你曾經是可以輕而易舉殺了我們，可現在，你沒有那個本事。你當初逆天而行，施覆生之術強行救回孔懸厭的性命，想必身體遭反噬嚴重，已如腐朽之木了。”

顧麟乾神色自若：“你可以試試。”

孔嫣臉上笑意徹底收回。

顧麟乾又道：“還有，我何時說過，我只帶了兩人前來？”

孔嫣一楞，猛的轉頭看向另一側。

自夜色中緩步而來的，是一襲灰白色道袍的覆夭天師。他手執拂塵，臉上是慈祥笑意。他身後，是他的兩位得意弟子，修為皆在金丹初期。

孔嫣瞬間握緊雙手，神色比剛才更為凝重。他們是何時出現在附近的？她竟一點都沒察覺到！想必是覆夭這個糟老頭子用自身修為隱藏了他和他徒弟的氣息！

覆夭是元嬰巔峰，他身邊兩位徒弟是金丹。再加上一個顧麟乾，以及他那兩個一直隱匿自身氣息、尚未表露出真正修為境界的弟子。

今夜，孔嫣想要將孔懸厭與曲漣兮帶走，確是很難了。

顧麟乾立於屋頂，俯視睥睨而下，冷眼看向孔嫣：“想要我的內丹，和‘千葉瑰草’，你大可以自己來取，我等著你。”

孔嫣悶哼一聲，近乎咬牙切齒道：“好，你等著！我看你還能熬多久！”

她揮手，圍著孔懸厭與曲漣兮的四個黑袍男子悉數後退，眨眼間便消失在黑暗中。

離開前，孔嫣擡頭望了顧麟乾一眼，眼中情緒覆雜。但很快收回視線，身形隨即消失在他們眼前。

而後片刻，覆夭天師與他所帶的兩個弟子的身影隨著晚間忽起的一陣風消散而去。他們並非真實，而是虛幻。

他們其實是被顧麟乾用靈力制造出的幻象。幻象中凝聚著不少靈力，尋常人以肉眼很難看出不同之處，可以孔嫣的修為，當時若是仔細查看，其實可以發現端倪。但好在，她當時慌了神。

覆夭天師此時正在天師監中忙得焦頭爛額，哪裏還有多餘時間跑來此處？

周圍街道很快恢覆成平日那般安靜。

孔懸厭緊繃著的神經才稍微松懈了些。他擡頭時，顧麟乾卻已毫不猶豫轉身離去，血桐緊隨其後離去，藍影飛身而下，落於孔懸厭與曲漣兮身前。

孔懸厭緊皺眉頭：“他怎麽樣？”

“不太好。”藍影輕聲回答：“今日你們原本計劃要做的事大概無法繼續了，需要我去幫你們知會那兩位年輕公子麽？”

孔懸厭點頭：“有勞。”

而後他轉身看向曲漣兮，他嘴唇動了動，尚未開口，曲漣兮卻先道：“我們快回去看看顧伯父吧。”

“嗯。”

孔懸厭與曲漣兮即刻返回皇宮深處山洞。

兩人急匆匆趕回到山洞前時，血桐守在洞口，他只讓孔懸厭過去，卻將曲漣兮攔在洞外。

曲漣兮道：“那你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孔懸厭點了點頭，大步走進山洞，神色緊張且著急。

洞中，顧麟乾已回到水池中央的坐臺，他閉目調息，可嘴角卻仍不受控的有絲絲血跡滑落。

他眉頭緊蹙，表情有些不安。

孔懸厭邁步行至池邊，顧麟乾體內那股亂竄的氣流猛的沖出，他沒能忍住，喉間腥甜味上湧，一口血吐出。

鮮血落入清澈池水中，紅色的血絲浸染於水中，緩緩與池水融為一體。

孔懸厭大驚：“父親！”

他飛身過去，雙腳落在池中，滿面緊張扶起顧麟乾肩膀，眼裏盡是擔憂。他掌心凝力，正欲以靈力為他療傷。

顧麟乾卻擡手將他的手按下：“不必……”

顧麟乾面色虛弱，嗓音更是如此。

孔懸厭將手緊握，眼眶微微泛紅，聲音似有些隱忍的懊悔與怒意在克制：“你不該離開這裏。”

顧麟乾坐直身體，緩了緩氣息：“我若不去，你和曲丫頭都難逃她的毒手。你應該很清楚，她非善類，你們若落在她手中，她絕不會善待你們。”

“是我的錯，我不該帶曲漣兮離開這裏。”

“錯不在你，”顧麟乾拍了拍他手背，寬慰道：“不必自責。她忽然出現在這裏，連我也沒有料到，你與曲丫頭不過出去玩會兒罷了。”

“可是……”

“可你也到了該做出選擇的時候了。”

孔懸厭一楞。本在喉嚨裏要說出的自責的話忽然消失，他擡眸看向顧麟乾，眼神微微閃爍著，詫異之後，又是慌亂。

他雙手有些無力的垂落，卻又很快緊握成拳頭。他緊咬牙，似是吸了口氣：“這麽快……”

顧麟乾輕嘆息一聲：“如今，那些不該出現在京都城中的人都已經到了，他們打的是什麽主意，你心裏多少有數。我目前的身體狀況，頂多只能應付孔嫣不傷害你，可若是她將那些心懷不軌之人聚集起來，我很難再保你周全。更別提他們所有人的目標中，還有一個曲丫頭。”

“她是眾矢之的，即便齊徊閔帶著他那幾個徒弟前來，也沒有能護住她的可能。神水窟弟子歷代守護北離皇族，若無皇帝命令，不得擅自參與他族之事。我可以幫你，但其他人，不得擅離職守。”

“為今之計，只有讓曲丫頭回覃蒼山去。自她母親離世後，覃蒼山無主守護，若她回歸，覃蒼山新任山主出現，結界再次更改，外面那些人進不去，她可安全。”

孔懸厭抿唇，心中情緒不穩，表面上卻仍維持鎮定模樣。他道：“我在之前你給的那些古籍中看到，覃蒼山歷任山主死後，結界會更改，進行自動防禦，防止有心之人利用缺口闖入。而新任山主出現後，結界二次更改，之後……”

他轉頭看向顧麟乾：“整座覃蒼山，自此封山三十年。三十年後，主脈之外的其餘山峰才開啟，而主脈所在，仍被結界守護，外人不得入。”

顧麟乾對上他視線，如實應答：“的確如此。”

“可三十年……”

“三十年，換曲丫頭一命，有何不可？”顧麟乾毫不猶豫打斷他的話，又道：“她是雪楹花靈樹一族的後代，是曲丹青的女兒，肩負守護覃蒼山主脈的使命，她必須回去。而且，她是靈樹，區區三十年對她而言根本不算什麽，她們靈樹一族的壽命，若本體不被毀，可以綿延數千年，乃至萬年！”

孔懸厭楞住。

他頓在原地，眼眸顫動，一時卻也說不出反駁的話來。

他抿了下唇，轉頭朝向別處，眼睛同時閉上，似是要借此將翻湧快失控的情緒給壓制回去。

顧麟乾搖了搖頭，神色亦有些許無奈。可他仍然堅持道：“何況，如今曲丫頭身上還有個惡情種，她留在這裏，沒有任何好處。若她被孔嫣一行人抓了，她會死；而她繼續留在你身邊，一旦再動情兩次，也會死。”

“她回覃蒼山，是最好的選擇。”

“她情況雖有點特殊，可她到底是雪楹花靈樹一族，如今她已開始化靈，此後便要承接守護覃蒼山的使命，死則滅，無魂無魄，不入輪回。”

“她活著，你們才有再相見的可能。她若死了，可就……”

“你自己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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