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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番外2-覆水難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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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沿著江畔駛過青石板,在漫天飛絮和落花中,五皇子帶著人到了並州。

帝京裏正在準備一場盛大的婚事,而他,卻不遠千裏自請出京來了並州,探望那位被派遣了出京的差事起,就多方輾轉再也沒回過京的表弟。

並州府衙處,緊挨著青江,大好春日裏,青翠如一幅綠緞橫披的流水,微風吹起的雪白浪花,似綠緞上纖織的小花,微微奔騰著朝下流遠方而去。

岸邊到處能看到各色花樹,還有仿若鵝毛白雪般的柳絮,空氣都是江南這邊的清新與恬淡,是一副全然與帝京不同的美景。

可惜,美景雖好,住在這裏的人卻全無賞景之心。

見到人時,表弟正怔怔的站在窗前,看著遠方帝京所在的位置,出神的不知想些什麽。

遣退想要前來服侍的仆從,他不急不緩的邁步進了門,臉上帶著同平常毫無不同的笑容。

這個時候,帝京之內只怕正緊鑼密鼓的準備永平侯的大婚,澹臺曄這副模樣,還能想些什麽,無非也就是遺憾後悔痛恨怨懟之類的情緒了。

五皇子在臨窗處尋了個位置坐下,給自己沏了杯清茶,慢慢品嘗。

母妃如今被拘在自己的寢宮裏,雖說形同置身冷宮,但說到底也不過是父皇不再來見她而已,吃穿用度上並不曾縮減,尤其外面有他在,還有陳氏一族加成國公府這個靠山,只要別想不開再鬧騰什麽事,總歸能安穩到老。

等日後太子登基,他帶著母親去封地過活,沒了拘束,日子只會更好。

前提是,她學會知足,就像他這個表弟一樣,收攏自己的貪心。

陳家的人,似乎都有同樣的毛病,太過不知足,縱然再好的牌到他們手裏,最後也會因為這份貪婪打成一手爛牌。

比如母妃,除了父皇的寵愛還想要同待皇後一樣的真心與權力,想要他登上大位,想要占據父皇心底最重要的位置,即便是自己親生的兒子,也不能同她爭奪男人心裏的寵愛,偏執狹隘得可怕。

比如姨母,既想要愛情,又想要利益,做了成國公夫人不夠,還要成為成國公心底珍重的真愛,一旦不順心不如意,就要鬧騰出來更多麻煩事,家在她眼裏,算不上什麽,表弟是兒子,但更是該被她操控的工具。

這兩個女人,身上是一樣的秉性,即便是親生母親同姨母,五皇子心裏也看不上。

母妃是疼愛他,惦記他,但更多的是因為他是父皇的兒子,是彰顯她榮耀寵愛的工具,一旦他沒了爭寵的價值,似乎就連在他身上多花費一分心思都是浪費時間。

保他登上大位,不是真正想讓他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力,而是只有那樣,她才是天底下最尊貴最榮耀的女人,才能徹底壓過皇後和太子一頭,證明自己的地位與價值。

說她愛父皇,似乎是很愛,但實質上,這個女人更愛自己。

從小他最期望的,不是母親的寵愛,也不是父皇的看重,而是希望母妃能像皇後待太子一樣待他,和他是哪個男人的兒子無關,和她愛不愛父皇無關,只認真的正直的教他為人的道理,像一個真正的母親那樣教導他。

所以,他從不討厭也不怨恨皇後同太子他們,因為,在他們的位置上,對於他,他們給予了最大的寬容與善意。

如果是母妃,絕對做不到,不止做不到,單看她整治擺布人的陰毒心思與手段,這樣的女人,絕對會為禍家中。

皇後待他從宮裏其他孩子沒有區別,只除了對親生的太子更關愛重視一些,其他所有的孩子都是一視同仁的,所以,這也是為何後宮總是那麽穩當的緣故。

至於母妃,他從不去想死在她手裏的人命有多少條,無論是大人還是孩子也罷,如果不是有人管束,只怕她越發會變本加厲。

曾經,他覺得自己所生活的後宮,是一個最平和安寧的地方,無論是祖母也好,兩位姑姑也罷,還有兄弟姐妹們,大家都那麽好相處,宮裏的日子也很快樂,沒有前朝史書上那麽多的血腥與黑暗。

這樣的認知,終止於他知道自己的母妃是什麽樣的人那一天。

高燒不下的那三天三夜,他是真的害怕,也是真的難過,心裏只盤旋著一個想法:為什麽他的母妃,會是這樣可怕的人?

年幼孱弱的他,差一點就死於那點偏執的念頭,是他的父皇,衣不解帶的守著他,連帶著皇後同太子他們也日日來看顧著他,所有那些有血緣關系的親人都守在身邊,期望他健康安寧。

只有母親的哭聲,顯得那麽刺耳,刺耳到他在夢裏哭出了血淚,然後再也不想像從前那樣親近她。

反正他就是這麽涼薄且沒心沒肺的人,就算是親生的母親,也可以拋棄。

可是,其他人都很好,只除了母妃。

只除了母妃。

“人在世上,犯下的許多錯誤都有挽回的機會,”五皇子看著杯子中的茶水輕聲道,“但有些錯誤,不值得原諒。”

澹臺曄回頭看著這位不請自來的表兄,面無表情,“你怎麽不呆在京裏?”

“京裏人太多,你這裏人太少,我不想湊京裏的熱鬧,正巧領了差事來看看你。”五皇子笑道,“表弟,你可真是不值得同情,落得如今這個下場真是活該。”

話語雖平淡,意思卻十分惡毒,但五皇子面上帶笑,說得如此坦然,幾乎讓人難以相信那些話出自他口中。

但澹臺曄很清楚自己這個表兄的性子,對他說出這些並不驚訝,反而微微皺起了眉,“嫉妒,可真是難看。”

雖然不清楚為什麽,但澹臺曄至少知道一點,他這個關系並不親近的表兄對他就是有一種赤裸裸的嫉妒之意,或許是嫉妒他的自由生活,或許是嫉妒宮外的單純與平靜,又或許是嫉妒母親對他的縱容。

總之,他身上能被人嫉妒的地方太多,從小到大數都數不過來,時間久了,他也就不在意了。

因著寧寧和魏晅瑜的婚事,如今對他說風涼話的太多,更惡毒更難聽的他不是沒聽過,五皇子這些也不過是小意思而已。

不過,他人現在連回京都不能,只能遠隔千裏站在這裏望帝京,沒想到這個表兄還是念念不忘要諷刺他兩句,也是少有的堅持了。

五皇子笑得漫不經心,並不在意被對方戳破自己的心思,實際上,私底下他從來沒掩飾過,畢竟,他就是嫉妒,這又如何。

“表弟,你活得可真可悲。”五皇子笑容悲憫,像是在看什麽可憐蟲一樣的眼神,刺人得很,“曾經,你有機會活得很好的,可是你做了什麽,陳家人身上那點兒自私貪婪你繼承得完美無缺,當真是讓我既失望又不失望。”

澹臺曄沒開口,但眼神很明確,隨你怎麽說,他完全聽不進心裏。

真以為他現在收斂了脾氣,就什麽人都能來他眼前蹦跶?

那些碎嘴的人,嘴巴上得了痛快,惹到他該什麽下場還是什麽下場。

他就算憋屈,活得不如意,也僅僅只局限於親事之上,其他的,他該有什麽還有什麽,有些人想踩他,也要看是不是有那個本事。

見表弟那副模樣,五皇子笑了笑,端著茶慢慢抿了一口,換了個讓自己更覺舒適的坐姿,這才繼續接下來的談話。

“真該慶幸,我更像父皇,而不是母妃。”說這句話時,他神情欣慰,言語誠懇模樣真摯,再真心不過,“像陳家人,是一場災難。”

感嘆著說出這句話,五皇子看著眉頭皺的緊緊的表弟,低笑出聲,“想當年,我多嫉妒你啊,如今再看,果真是一報還一報。”

“你到底什麽意思?”澹臺曄不耐煩聽下去了。

“我能有什麽意思?不就是安慰下心上人嫁與他人的表弟?”五皇子攤手,“若非顧念你,我何必辛辛苦苦的千裏迢迢來此?”

“表哥,明人不說暗話,何必如此假惺惺?”對方幸災樂禍的態度澹臺曄早就知道,如今再來粉飾太平,不覺得無聊和多此一舉?

五皇子撐著下巴嘆了口氣,笑著搖頭道,“既然表弟非要攤開來說,那我就說一句實話好了,你如今落得這個下場,我真是高興,再高興不過,狼心狗肺的人失去了真心待他好的人,多大快人心,簡直值得人額手稱慶。”

“不過是一樁親事。”澹臺曄冷著臉道,眼神若寒冰。

“是啊,是啊,就是一樁親事。”五皇子笑得和氣,但語意全然不是那個意思,聽得人心裏發堵。

“表哥遠道而來,不如找先地方休息,若是有公事要談,不妨等明日。”沒必要在此陰陽怪氣,尋釁挑事。

澹臺曄也算是看出來了,他這位從小到大都心思深沈的笑面虎表兄,此刻是故意尋釁想要激怒他,不管是為了什麽目的,他並不想入套。

他剛才說他像陳家人,難道他以為自己不像,那副心機深沈的惹人嫌模樣,再像陳家人不過。

至此,五皇子終於有些意外了,即便是多番挑釁,他這個表弟如今都按捺住了脾氣,真是不像他。

不過,“還算有長進。”

至少比出京之前順眼多了。

到底是親表弟,打斷骨頭連著筋,最後這場本來蓄勢已久的談話最終平平淡淡的落下帷幕。

澹臺曄照舊站在窗前看他的帝京,至於五皇子,則背著手一路賞花觀景似的優哉游哉慢慢遠走。

院內有棵參天古樹,遮住了頭頂的陽光,涼意徐徐的庭院裏,僅有石墻處陽光和煦,帶著一點灰色痕跡的墻縫處,有棵嫩綠的小草隨風搖曳。

看著墻上落下的白色光斑,五皇子笑了下,他還記得,第一次見她時,她就站在假山下,圍著調皮爬了假山石的表弟團團轉,小小的人,已經有了大孩子一般的沈穩模樣,看起來格外可愛。

像母雞護小雞一般,守護著表弟,堅決的眼神和一往無前的氣勢頗讓人印象深刻。

那是他見過的,第二個像皇後娘娘一般的人。

雖然年紀不同,心性也有差異,但他覺得,如果她長大,以後也會長成像皇後那麽好的母親與妻子。

所以他嫉妒表弟,嫉妒他有一個全心全意愛護他的人,嫉妒他得了她所有的疼惜與庇護,嫉妒他以後能有一個幸福安穩的家。

因為嫉妒,所以他從不提醒。

被自私和貪婪蒙蔽了雙眼的人,總會丟掉被人覬覦的珍寶,既然你不懂珍惜,總要有懂得珍惜的人搶過去。

愚蠢不是錯,但自私是,貪婪也是,犯下這些錯的人不值得被諒解,也不應該有挽回的機會。

覆水難收,不外如是。

但幸好,他從來都很清醒,或許以後,他也會遇到那麽待他的人,到那個時候,他一定會緊緊抓住,珍惜的護在懷裏,絕不放手。

樹蔭下,陽光穿過樹葉,漏下一地碎金,江南春水潺潺,鮮花正妍,帝京之內,想必也是一片好春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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