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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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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在明瑤焦急的等待中, 門外的石塊終於都被清理幹凈。

當羽林衛扣響門時,明瑤按動了機關。

密室的門方才打開,走在前面的魏潛立刻跪地請罪。“屬下來遲, 還請皇上降罪。”

沈遠由明瑤扶著,勉強站直了身子,面上風輕雲淡的道:“起來罷,與你們無關。”

看到沈遠腿上的傷, 自有羽林衛上前處理。明瑤在一旁焦急的望著,沈遠額上青筋暴起, 豆大的汗珠從額上滲出。然而他神色依然是淡然的, 似乎覺察不到痛苦。

她咬了咬牙, 還是拿出手帕,擡手替他擦去汗珠。

覺察到明瑤的動作,沈遠彎了彎唇角, 擡手攥住了她的手,低聲道:“沒事的。”

明貴妃“死而覆生”在天子親信面前已經不算秘密,他們心中清楚,皇上雖是忍耐著極大的痛苦,可心中卻是快活的。

若不是皇上重傷,他們自會識趣得全部躲開。

羽林衛的力氣比受傷的沈遠大,這次撒上了止血的藥粉, 又拿出幹凈的紗布紮地更緊了些。

“已經無妨了。”沈遠拍了拍明瑤的手, 安撫的笑了笑。

這話並沒什麽說服力, 看著沈遠越來越蒼白的臉色, 明瑤也高懸著心。

她輕輕點了頭, 不想讓沈遠在說話勞累。

以沈遠現在的狀態自是不能行走, 有身強力壯的羽林衛背起了他——明瑤懷中揣著書卷, 緊跟在後面。

一路上她心中焦灼、渾渾噩噩的走在沈遠身後,等到了馬車前才猛然回過神來。

“瑤瑤,我送你回客棧。”沈遠知道那藥也並不能讓他維持太久清醒,故此放到了最後才用。他低聲道:“你一定記住,直接回去……”

她知道沈遠的意思,他不會在這裏醫治,要立刻回到揚州去——若他這口氣真的撐不住,也要周全她和孩子們。

在那一刻,沈遠像是個尋常人家的丈夫、父親。他所做所想,全是為了妻兒。

因要來找秘籍,這附近的地圖明瑤已經熟記於心。

若先送自己回去客棧,倒不如直接走官道回揚州近些,那裏的條件也更好——

“不必了。”明瑤的眼眶紅著,嗓音也有些沙啞。“我隨您一道回揚州。”

沈遠聞言,驚訝的睜大了眼。

他雖是心中狂喜明瑤對他並非絕情,卻又想著為了明瑤好,還是讓她不要牽扯進來。

“瑤瑤,讓魏潛送你回去,我不送你了。”他幾乎用盡了全部的自制力,才能咬牙拒絕明瑤。“你放心,我直接回行營,不會耽誤醫治的。”

大概明瑤以為他是有意賣慘,他這才忍痛放棄他們最後能相處的時間。

沈遠還想再多看明瑤幾眼,想著若這是離別,他也不會太孤獨。然而在另一邊,魏潛正猶豫著自己和明貴妃同乘是否合適,明瑤在眾人驚訝的目光中,自己先上了馬車。

“瑤瑤?”沈遠本就虛弱的聲音中還夾雜著些不敢置信。

她淡淡的道:“到了揚州,還請皇上瞞住我的身份。”

事不宜遲,既是明瑤已經做出了選擇,沈遠也沒再堅持。明瑤已經決定的事不會輕易改變,除此之外,他承認自己是有私心的。

他仍是貪戀能和明瑤多相處些時候。

車簾落下,與來時不同,明瑤緊挨著沈遠坐下。

山間小路不好走,她扶住沈遠,讓他盡量少受顛簸。

“瑤瑤,我前些日子事情多,有些累了。”馬車上只有兩人,沈遠強打起精神,他拍了拍明瑤的手,努力擠出一絲笑容:“等上了官道我要睡一下,你別害怕。”

明瑤沒有掙開,卻偏過頭道:“我又不是小孩子,有什麽可害怕的。”

“我怕我睡著後,你像小時候一樣,會偷偷哭。”沈遠感覺眼皮越來越沈重,聲音也低了下去。

明瑤一怔,當她回過頭時,沈遠已經閉上了眼。

她嚇了一跳,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指去探他的鼻息。比起他自己說的“睡著”,更像是昏了過去。

到達行營尚且還需要些時候,明瑤猶豫了片刻,還是擡手,讓他的頭靠在自己肩上,這樣能更舒服些。

睡著的年輕男子宛如一尊塑像。

深邃的五官、棱角分明的輪廓組成了一張英俊的臉,此時明瑤留意到他臉上沾著山洞中的灰塵和些許血痕。發冠已經松動,臉上垂落的幾率發絲,更添了幾分落拓。

他再沒有一絲攻擊性,失去血色的面龐透著脆弱。

自從三年前重逢後,她還是頭一次看到如此“弱勢”的沈遠。

明瑤收回了視線,閉上了眼。

她無數次的浮現出在危險來臨之時沈遠護住她的那一幕。本以為沈遠會讓思安繼承皇位,將她也困在宮中——

可在他覺得自己將死的時刻,沈遠選擇了放手。

他不是以天子的立場,而是父親的身份來托付後事。

明瑤心中亂糟糟的。

不知過了多久,等她回過神來,感覺馬車已經平穩了許多,大概是上了官道。

她不知道自己跟著沈遠回來是對還是錯,她決定再相信沈遠一次。

信他真的後悔,不會再用卑鄙手段強留住自己。

***

沈遠知道自己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在夢中,安安和思安都回到了明瑤身邊。彼時明瑤嫁給了陳禹舒,兩人生兒育女,孩子們承歡膝下,他們白頭偕老——

他則是只能遠遠看著,看他們白頭偕老,他在宮中孤獨過完一生。

在他病重時,請了明瑤來見他最後一面。

明瑤還是那麽美,與年輕時沒什麽分別,他卻已形容枯槁。

“瑤瑤,如果能重來,那時我定會帶你離開,什麽江山皇位,我全都不要了……”

“瑤瑤,我後悔了,從我離開時就後悔了……”

“瑤瑤……”

他伸出手想拉住明瑤,可明瑤只是面無表情的看著他,聲音冷淡的道:“沈遠,我早就不愛你了,就算真的有來生,我們也不要再見面。”

一股絕望如利刃刺入他的心中,沈遠頹然的收回了手。

明瑤漠然地望了他一眼,轉身決絕離開。

“瑤瑤,別走——”

“瑤瑤、瑤瑤……”

沈遠兀自還在喃喃叫著明瑤的名字,渾然不知在夢中對他絕情的明瑤,此刻正守在他的身邊。

“蘇姑娘,張先生到了。”魏潛放輕了腳步進來,低聲通稟道。

他們秘密回到行營後,沈遠短暫的清醒了片刻,發現明瑤還在身邊,將替他診治的決定權交給了明瑤。至於政務,則是交給一路扶持他奪位的首輔蕭長寧。

已經守了他一夜的明瑤擡起頭,面上透著幾分疲憊。“快請。”

魏潛才答應著要過去,只見明瑤在撐著從小杌子上起身時,本就單薄的身子又晃了晃。還是張清江眼疾手快扶住了她,免得她踉蹌。

從回到行營,明瑤匆匆沐浴更衣後便陪在沈遠身邊,幾乎水米未進。

沈遠所帶來的心腹太醫對他的病癥束手無策,只重新清理了他腿上的傷口。眼看著沈遠額上的熱度退不下去,甚至還說起了胡話,明瑤心中焦灼極了。

“蘇姑娘,您去歇一會兒罷。”他知道這位主子是皇上心尖兒上的人,若是她有任何不妥,比皇上自己受傷還難受。

明瑤擺了擺手,輕聲道:“不妨事的。魏副統領,若有人來找我,直接將人帶過來。”

魏潛見狀,只得恭聲應下。

不多時,他引著一個面容清臒的中年男子進來,這位便是眾人口中的“張神醫”了。

“張先生安好。”思及他曾替安安調理身子,明瑤主動上前行禮問好。

張宴停下了腳步。

他對眼前的人並不陌生,三年前他見到了“毫無生機”的明瑤,親口斷言用過“生香”的人再無救回來的可能。

可如今她卻好端端的站在自己面前。

“明貴妃?”雖是被叮囑了要稱呼眼前的人為“蘇姑娘”,張宴還是叫了舊稱。

明瑤微怔,已經許久沒有人叫她這個稱呼。

她略遲疑了一瞬,還是點了頭。

“張先生,您是皇上信任的人,定然知道他身上的毒。”明瑤心中燃起一絲希望,輕聲道:“事發突然,還請您替皇上診治。”

緊接著她又將在山洞中沈遠受傷、吞掉了所有藥的情形告知了張宴。

張宴聽完沒有多說什麽,走到了沈遠的床邊。

替沈遠診脈後,他皺起了眉,從隨身帶著的藥箱中取出一個瓷瓶,交代了張清江用法。

隨後張宴走到了外間,明瑤也跟了出來。

“蘇姑娘,或許您不知道,我受過德安太子恩情,故此答應替皇上做三件事作為報答。”張宴沒急著提筆寫方子,反而對明瑤道:“眼下我已經替皇上辦完了第三件事。”

早就聽說張神醫脾氣古怪,縱然權貴也很難請到他,如今看來並非虛言。

明瑤一怔,這三件事中竟沒有一件是請張宴為他解毒。替安安治病是一件事,在這點上,他作為父親對安安的好,確實無可挑剔。

“所謂醫者仁心,若您能真的看著皇上毒發,只怕我也請不到您。”明瑤沒有被他唬住,她定了定神,沈穩的道:“當然我並非要威脅或是逼迫您,我想跟您做交換。”

張宴好整以暇的看著明瑤,眼中起了一絲興味。

“當初您斷言我用了‘生香’,也並非誤診。”她落落大方的道:“這藥的秘方,就來自家母的師門。若您肯出手,定能得到滿意的回禮。”

沈遠沒有動江玄越,沒有動江家,明瑤決定為他求一次。

她話音才落,只見張宴的神色微變。

“眼下我師兄正在趕來的路上,只要張先生……”

這次明瑤的話沒說完,張宴打斷了她。“蘇姑娘的條件足夠優厚。我並非鐵石心腸,只是皇上已中毒過久,這些年又作踐自己身體,並非一兩副藥能解決問題。這次又重傷,怕是過於霸道的藥性,皇上也禁不住。”

明瑤聽完,心愈發往下沈了沈。

只是不等她再開口,聽到裏面傳來張清江又驚又喜的聲音:“皇上,您醒了!”

兩人聞言,忙走了過去。

“瑤瑤,你沒走?”沈遠才從明瑤決絕離開的夢中醒來,睜眼竟看到她,一時間竟有些恍惚。

他分不清何為現實何為夢境。

見沈遠掙紮著要起身,明瑤只得上前扶住了他,輕聲道:“皇上,請您好生修養。”

沈遠攥住了她的手,是柔軟而溫熱的。

“瑤瑤,你還在。”此刻他臉上早就沒了平日裏的強勢和威嚴,喃喃道:“幸好,幸好……”

幸好那只是個噩夢。

明瑤有些不解,顧及沈遠的身體,並沒有掙脫開。

不過沈遠並沒有恍惚太久,他很快回過神來,松開了明瑤手。見張宴等人在一旁,他客客氣氣的道:“瑤瑤不知道內情,倒勞煩張先生走這一趟。”

聽他的話,倒像是放棄了一般。

明瑤微微蹙起了眉,只聽張宴道:“草民已同蘇姑娘做了交易,此番是為了蘇姑娘而來。”

這下驚訝的人輪到了沈遠。

張宴的話音才落,明瑤倒是明白了他的用意。

他知道沈遠喜歡自己,故意含糊的解釋,好讓沈遠心中有些希冀。

報君黃金臺上意,提攜玉龍為君死。

張宴為了報答德安太子的恩情,對他唯一的血脈可謂是盡心盡力。

對上沈遠又驚又喜的目光,明瑤選擇了沈默。

此時她的沈默,在沈遠心中等於默認。

正當沈遠心潮澎湃的想說些什麽,明瑤不動聲色的往後退了退,請張宴替沈遠診脈。

見沈遠一時沒工夫關註自己,她這才走了出去。

“蘇姑娘,有位江姓公子來找您。”魏潛已經等在外面,見明瑤來忙告知了她。

明瑤頷首,往裏面看了一眼,見沈遠正跟張宴說著什麽,立刻隨魏潛走了出去。

她沒看到,沈遠的目光始終都追隨著她。

想到明瑤為了請動自己提出的條件,張宴在心中嘆了口氣。

皇上比他親娘李氏幸運了太多。

***

“師兄,這應該就是你要找的秘籍罷。”明瑤將秘籍交到了江玄越手中,輕聲道:“當年我娘是為了給我爹治病才將它帶了出來,後來娘病重,又找不到師門,只能先藏了起來。”

在回來的路上,明瑤讀了娘親留給她的信。

信中娘親說明了這本秘籍的緣由,並且告知了她和爹爹是如何成為一對怨偶的。

其中有誤會,有少年人的意氣用事,錯過了一生。

娘親說不後悔生下她,只希望她遵從自己的心意,不要留下遺憾。

從接到青松消息的那一刻起,江玄越就知道明瑤還是心軟了。她當時托自己看那粒藥的用途,想來就是為了沈遠。

可他沒料到,明瑤竟是替自己去找秘籍。

“瑤瑤,我聽青松說你們出事了——”他顧不得去看秘籍,先上下打量明瑤。“你怎麽樣,有沒有哪裏受傷?”

明瑤心中微暖,回道:“師兄,我沒事。有地動發生,皇上為了救我受了傷。”

江玄越一直提著的心這才稍稍放下。

“師兄,我求了張宴張神醫替皇上治病,只是在提出交換條件時,我暴露了師門。”明瑤有些歉然的道:“在取回這本秘籍時,皇上也是出了力的,我才擅自做主……”

江玄越擺了擺手,溫聲道:“瑤瑤,沒關系,這件事交給我來處理。”

“師兄,又勞煩你了。”明瑤目露感激之色。

江玄越笑笑,心中卻有些酸澀。曾經他窮盡十數年都未找到的秘籍就在眼前,他卻沒急著看。

自從明瑤知道他接近的目的是為了秘籍後,對他反而放松了戒備。雖是他沒能成功帶出大公主,明瑤也坦然接受,仍當做兄長敬重。

只是他知道,自己再無機會得到明瑤。

“我會去找張先生去商量皇上的方子,你放心。”江玄越拿起秘籍在明瑤眼前晃了晃,柔聲道:“這裏面能找到法子,他的毒也一定能解。”

他篤定的語氣安撫了明瑤,明瑤這才松了口氣。

在精神松懈之後,她才感覺疲憊襲來,不由擡手揉了揉額角。

“瑤瑤,你哪裏不舒服?”江玄越急切的問道。

明瑤笑了笑,道:“只是有些累,休息一會兒就好了。”

江玄越點點頭,沒有再勸她什麽。

他知道,以明瑤的善良,必要等沈遠平安無事她才能安心。

“走罷,你帶我去見皇上和張先生。”江玄越主動提了出來,見明瑤面上閃過一抹猶豫,他又道:“想來皇上早就查到了我,也不怕暴露了。”

明瑤這才應下。

當兩人回去時,沈遠的精神已經好了許多。

聽到房門外的腳步聲,他立刻擡起頭。

一個是明瑤,另一個大概是江玄越。

“皇上、張先生,這位是我師兄江玄越。”明瑤大大方方的向兩人介紹。“師兄於醫理上有過鉆研,是我請來幫忙的。”

江玄越向兩人見禮。

事到如今,也不必再隱瞞什麽,不如說出來,也好打消沈遠對師兄的顧慮。

沈遠眸色微變。

兩人並肩走進來時,男子芝蘭玉樹、女子貌美動人,好一對璧人。

一個陳禹舒,一個江玄越,明瑤看人的眼光倒不錯。

沈遠酸溜溜的想著,面上卻鎮定自若的道:“江公子既是瑤瑤師兄,自是值得信任的,如此便勞煩江公子了。”

江玄越豈會聽不出他語氣中的占有欲,在心中笑了笑,淡然道:“草民自當竭盡全力,不辜負您的信任。”

房中的氣氛頓時有些微妙,張宴見狀叫江玄越一起研究脈案,江玄越識趣的跟他一起離開。

“瑤瑤,回去休息罷。”正當明瑤以為沈遠要說些什麽時,他卻催促著明瑤離開。“我這兒一時半刻無事,你若累倒了,孩子們誰來照顧?”

想到還在陳府的安安和思安,明瑤有了些動搖。

“我先給秦統領寫封信。”她輕聲道:“等這裏的事情結束了,我再回去。”

沈遠微笑著點頭,讓張清江準備紙筆。

他很高興,明瑤先想到的是問秦緒寧,而不是陳禹舒。看來兩人的緣分太淺,註定是走不到一起的。

瑤瑤,我曾說了要放手。

如今我心裏有了一絲期待,若有一日你願意回頭,我會毫不猶豫的爭取。

在與明瑤分開的三年中,雖是有安安在,可他並不恐懼死亡,只有閉上眼的那一刻才能解脫。

身上的病痛他也不在乎,只當做應得的懲罰。

可現在他不想死了,他想活著。

看著埋頭寫信的明瑤,沈遠身上沒有一處不疼,心裏是高興的。

無論多久,他都願意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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