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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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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依土悵然的望著遠方,燦若雲霓,霞光道道的朝服,在地府這陰暗而靜瑟的地方也變得暗淡起來。

或許是因為她的心情十分暗淡。方依土背對著眾人,站在奈何橋上,面對著三途川,望著清澈的水和水裏無數痛苦而扭曲的靈魂。她英挺的眉微微皺著,低垂的睫毛蓋住了深邃的瞳孔,臉上露出了不曾察覺的茫然和疲憊。

生離死別對她來說,自幼就是平常事。可是送自己最中意的女兒去輪回……方笑柔很快就會有一個新名字,有新的父母,新的家庭和環境。自己和方笑柔的關系,就像母親和自己的關系一樣,已經煙消雲散了。

方笑柔啊……十月懷胎的第一個孩子,那個勇敢而大膽,和我非常相似的孩子啊。

方笑柔拜別我,步入六道輪回那個巨大的輪盤時,為什麽一次也不回頭呢?章華還回頭幾次,望著我呢。

她的脊背那樣挺拔,步伐堅定,頭昂的那樣高,讓人忍不住想起士兵上戰場的樣子。

是啊,我知道的,我女兒這一生中最大的遺憾,不是沒有遇上一個能讓你一展所長的時代,我知道你渴望亂世,渴望戰場和殺戮,但你面對的是太平盛世,你只能輔助你能幹的丈夫處理朝政,把自己對戰場的渴望消磨掉。

我的女兒,母親知道亂世不久之後就要到來了,道泰的兒子、現在的皇帝已經很老了,他很快就要死了,現在的太子還算不錯,但太子妃和太孫不足以承擔國祚。你此生在有生之年會遇上你夢寐以求的戰場,你可以橫刀立馬,你或許會得到你渴望的戰死沙場馬革裹屍。但同時你也要知道,戰爭會讓你失去親人、朋友和兄弟。

戰爭無可避免,改朝換代也無可避免,母親希望你能盡快平定戰亂,讓天下太平,讓自己遠離危險。

方依土看著三途川中清澈的似乎可以飲用的水,看著水中那些痛苦而扭曲的透明靈魂和水底下的寶石。

無奈的笑了笑。

一個年輕人是不會恐懼戰亂的,哪怕她在戰爭中失去了大部分的好朋友好兄弟。只有等她老的時候,才會怕。

方依土如果學會怕了,是不是就代表著她老了?方依土歪著頭站在奈何橋上,徒勞嘆息。

翟煙兒輕輕步上橋頭,輕柔的聲音低低的說:“主公,我們該回去了。”

方依土低沈微啞的聲音帶著淺淺的疲憊,這疲憊就像風中的塵土,雖然少,卻會讓人變得灰蒙蒙的。“我想在站一會。”她輕輕伸出手,對著橋下的三途川,沙啞的聲音苦笑道:“我想看看這裏,看看我走過無數次的地方。”

“是,我明白了。”翟煙兒溫順的退後幾步,又道:“主公,早些下來,您身上護體的仙氣會傷到路過的靈魂。”

方依土沈默的點了點頭,翟煙兒不再言語,輕輕的的退到橋下。

我的母親走過這裏,然後生了我。再一次走過這裏的時候,她忘記了我。我多麽希望她這次投胎之後能到一個歌舞升平的朝代,享受明君賢臣帶來的快樂。可是能遇見得到戰亂就要來了。

我已經成仙了,我已經累了,我不想再在凡間征伐了。一個人在凡間做了再多的事,其他人幾次投胎之後,那個人所做的事就已經成了遙遠的歷史。我也只是歷史上的一個出身低微的兇狠、奢侈而愚蠢的女人。

那耗費我無數心血,苦苦安排人手,抓住六部權利的方黨,在天上幾十天之後就煙消雲散了。

他們沒有都被人殺掉,我很開心,可是我自己那時候的辛苦,又有什麽結果呢?

凡人眼裏的長治久安,在天上只是一瞬間而已。現在想想,自己雖然不是碌碌無為,可只是徒勞無功。

“郎君,你說阿姐怎麽了?”

“阿姐她也是人,也會累。”

“是因為我兒子把方黨基本上都放回家養老了麽?”道泰皺起眉:“唯有德者居之,方黨已經衰落了。”

“郎君不要胡思亂想,阿姐不是那麽貪戀權勢的人。”方牛安撫的笑了笑,輕聲道:“許多年前,方家寨覆滅的時候、齊天寨歸順朝廷的時候,我也在阿姐臉上看到過這種疲憊的表情。”

道泰往前傾了傾身子,稚嫩的容貌和成熟的眼神上都帶著些好奇,問道:“為何?前者應是恨,後者應是喜。”

“有恨。”方牛的聲音哽咽了一剎那,努力眨了眨眼,恢覆了正常的語氣:“方家寨還在的時候,阿姐覺得寨子裏很窮,努力的研究耕種糧食、打獵、種藥材賺更多錢的方法,也努力的去打劫。阿姐很聰明,對於什麽季節什麽獵物賣得貴,什麽藥材好種又賣錢研究的很好,打劫時親自踩盤子也總是無往不利。”

“這個我知道啊。”

“方家寨覆滅,阿姐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化為泡影,想讓叔伯們吃得好住得好生活快樂富足的夢想也成為灰燼。她很後悔自己沒有把全部時間都用在練武上,而是去研究那些又累又沒有用的東西。後來齊天寨的時候,阿姐原以為她要承擔改朝換代的事,所以除了全國各地的地圖、關卡、駐軍她都了如指掌之外,對於朝中臣子的才幹德行,,每一府一縣的人口、糧食產量、和天氣變化,治國的書禮樂,她都學了。而當你的臣子,不需要懂什麽多。”

“嗯……這些知識除了府君之外,行軍打仗也用得上。阿姐真是博學多才。”道泰擦了把汗,幹巴巴的說:“難怪你一個人就抵得上六部,基本上各種事你都了解,都是和阿姐學的吧?”

“翟姨,您是最了解娘的人,她這是,這怎麽辦?”

“沒關系,歇一歇就會好了。”翟煙兒帶著溫柔愛慕的望著方依土疲憊而寂寞的身影,輕輕道:“主公永遠不會放棄希望,也不會對自己失去信心。”

過了片刻,方依土重新精神抖擻的擡起頭,走了下來。她忽然在悟‘道’上有所收獲,這些疲憊和無奈也就被悟道的進步沖淡了。笑呵呵的說:“你們聊什麽呢?在橋上站一站很舒服。”

“沒什麽,阿姐,回家吧!”

“哈哈哈,沒什麽才怪。”方依土也無心深究弟弟和道泰的私房話,笑呵呵的說:“我去見一見秦廣王,你們先回去吧。”閑話少敘,三個孩子隨著她到了森羅殿外,自然暢通無阻。

方依土單刀直入的提出問題:“秦廣王殿下,方笑柔和章華投胎的地方,能否告知方某?”

秦廣王摸出天條來翻了一陣子,遺憾的搖搖頭:“方侯見諒,天條明令無旨不能詢問投胎之人的具體方位。”

方依土略一沈吟,道:“方某也不問具體方位,只是大概是哪一府附近?”

秦廣王卻道:“方侯何必詢問呢?若能推算出結果來,便不違背天條。”

方依土微啞的聲音緩緩道:“方某不通術數,若要尋找朋友幫忙,在天上耽誤了幾天,地下已是幾年了。”她輕輕的嘆了口氣:“小孩子前十年不好養活,凡間若有洪災饑荒,方某便要擔驚害怕一陣子,生怕她體力不支而……殿下若能透露些方位,方某哪怕聽聞了凡間的消息,知道不是就能安心。若是著實不能,方某也不敢為難殿下。”

秦廣王想了想,又翻了一陣子天條,含笑道:“方侯慈母之心著實可敬。想當年吾在凡間歷劫時,家母也是這般掛念的。慈母手中線,游子身上衣。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啊。”

方依土臉上微微紅了紅,她被人當做男子習慣了,不習慣有人說自己是慈母。

秦廣王叫道:“周判,拿過方氏生死簿來,吾要查一查。”

方依土起身離座,拱手道:“有勞殿下。”

“方侯不必多禮,力所能及的事,吾絕不推辭。”秦廣王拿著生死簿翻了一陣子,忽然臉色變了一變,那翩翩君子的臉上一下子就出現了難看的暗淡。

遲疑了一下,扶著桌子站起來,羞愧而凝重的看著方依土道:“方侯,令嫒本該去湘楚一帶,成為富戶之女,精通武學,以便將來號令綠林。她一生克己覆禮輔佐章華治國所以滿足她的願望。”

“本該?”方依土的臉色變得有些難看,道:“實際如何?”

“尾張國,勝幡城。”

方依土楞了楞,暴怒道:“笑笑投胎去了倭寇那!秦廣王,這是怎麽回事?”

“來人!把送章華方笑柔投胎的鬼吏抓過來!”秦廣王頓時汗下,這種投胎時因為地府疏忽被人動手腳的事情可大可小,大的就是捅到天庭去他十分麻煩,小就是查出問題之後臨時給對方大比財運作為補救,然後下一世的時候好好補償一下。

這次問題大了,顯然是針對方依土幹的,這種‘我弄不死你也要惡心死你’的凡人心態,怎會出現在我的鬼吏身上。難道說……是新招的鬼吏和忠孝侯有血海深仇,他竟然不顧律法。

“最喜歡的女兒投胎成了我恨不得殺光的倭寇。”方依土額頭上青筋暴起,臉上掩蓋不住的出現了許多的殺氣,手按耐不住的握住了卯金刀,只能罪魁禍首一出現,先把他砍成人彘再刑訊逼供。

事情好好的,怎麽會出現這麽大的變故!這太可恨了!此人該殺!

秦廣王走到她面前深施一禮,道:“此事吾難辭其咎。方侯稍待,吾定將此時查個清楚,在向方侯請罪。”他雖然怕出了這種事,可也不能推卸責任——地府裏出了什麽事他都不能推卸責任。

“不礙事。”方依土臉色難看的很,殺氣騰騰的起身還禮:“殿下既然肯查生死簿,方某便知道此事與殿下無關。”方依土雖然氣的馬上就要殺人,卻也還記得官位有別,不能胡亂攀附敵人。自己的忠孝侯是爵位,秦廣王的王位是實職,身份差距挺大。

作者有話要說:呃……你們絕不覺得我寫的其實是虐心流……

扶桑木事件死了兩代人,方依土一生郁郁辛勞,丈夫那樣,翟娘殉情,然後把過去的事處理了一下,稍微在仙界快活了幾天,七公主鬧、孫猴子鬧,異類出事,然後剛松了口氣,女兒死了,見了女兒送她去輪回緩了緩心態,然後就發生了本章的悲慘事件。

我覺女主的心理承受能力要是稍弱一點,現在都得跑去找如來出家,真是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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