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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有人搗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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丞相府,天材地寶庫中。

樟木箱子貼在兩道不交叉的封條,一條是方帝姬寫的狂草鬼畫符,一條是方落瀟灑溫潤的行楷。

箱子一排一排一行一行的直摞到頂房梁,堆滿了偌大的十間庫房。箱子和箱子之間用細細的鐵索穿過邊緣,鐵索上又掛了很大的銅鈴。

要取出這箱子裏的東西,想不驚動外面的守衛是非常難的。

幸好現在在屋子裏的這些人都不是普通人,而是鬼……和神仙。

雖然沒有什麽高超的道法,但隔墻取物這類的小法術他們還是會的,而只隔一個箱子則更簡單了。

帶來的不少弟兄站在一根根一指粗細的鐵索上,卻因為沒有重量而不會晃動鐵索,更不會弄響銅鈴。一個人伸手穿過箱子,從箱子裏源源不斷的拿出各類方帝姬的收藏。

現在處理的是天材地寶中的石、礦類,精通這兩類的弟兄坐在地上分辨著取出來的東西,如果是不太稀有的東西就原樣送回去,如果是稀世罕見或根本不認識的東西,就遞給翟總管和三位公子。

這些人來自五湖四海,天南地北,見識過各種各樣稀奇古怪的東西,有過難以想象的經歷,方帝姬的藏品裏很少有他們不認識的東西。

更何況,方帝姬是一個會把小時候用過的瓷枕都貼上封條收藏起來的人。還有半箱子是她小時候玩過見過的東西,帶有著深深的方帝姬的氣息,卻幼稚的可笑,但那是她家破之後能找到的所有東西。

以及第一次殺人留下的幹耳朵,第一次搶劫搶來的價值五兩銀子的假玉佩,第一次偷東西偷的金戒指,第一盒胭脂的空盒子,第一次被人砍死掉下的肉。

這些東西除了從小相伴的翟娘能在努力回憶之後想起來,其他人根本不認識。這也讓不少人大為好奇,還以為能看到許多聞所未聞的珍寶,原來是方帝姬個人的珍寶。

翟娘跪坐在地上,一身艷紅色羅裙像石榴花一樣鋪在席子上,她手中輕搖羽扇,道:“你們若看見一個用紅緞子包著的粗糙松木盒,裏面有石膏腌肉、箭頭和鐵鉤子之類的東西,那就直接送回去。那是重傷過主公的東西,主公用那些東西以激勵自己不可懈怠。”

眾人皆感嘆。方老大性情非同凡響,收的東西也非同凡響。

不少人心裏都想,自己也應該把傷過自己的刀劍都收藏起來,這樣無論何時都不敢懈怠。但仔細想想,閃過自己的刀槍劍戟斧鉞鉤叉實在是太多了,收藏不起。如果把掉下的肉都留起來倒是很不錯,也能攢一大盒子了。

“三公子,您看看這是什麽東西。弟兄們都不認識。”

金五娘拿著個像是被老鼠啃了幾頓又放了三年的饅頭似的黑球,試著在地上敲了敲,沒碎,又用力一拳,還是沒碎。他揉著被凹凸不平的表面隔痛的手:“這東西是什麽?黑不溜球,像個爛了的土豆似的。”

“不認識。”翟娘探頭看了一眼:“好像也是主公搶來的,當時看著太醜想砸碎了扔掉,弄不壞,她就來了興趣,想看看到底是什麽。叫鐵匠折騰了幾個月,只知道是鐵,磁石能沾上,但弄不壞燒不融鉆不動。”

金五娘立刻就不嫌這東西難看了,往懷裏一揣,笑嘻嘻的說:“那就別還回去了,給我留著融到斧子裏去。自打成仙之後我那斧頭老是卷刃,每次都得自己修理,老麻煩了。”

翟娘揉著額角,仔仔細細的想這東西是從哪兒搶來的。心說,為皇帝效力之後,主公一天三頓逼著我把賬本燒了,要不然她收的這些破爛都有詳細記錄,什麽時候在哪兒跟誰搶的,殺了幾個人,都寫得清清楚楚。雖然說那東西落到別人手裏會很有一番麻煩,但燒了也真有點可惜,更何況不少人都知道她是土匪出身。

王乾撲過來和金五娘搶這東西,一個使勁抓另一個就是不給,眼看著就要打起來。

翟娘暴呵一聲:“混賬!住手!成何體統!”

兩人一楞,不由得松了抓著對方的手,呆楞楞的看著突然語氣粗暴的翟娘。

翟娘沈下臉來,道:“這東西是什麽尚且不清楚,從何處來亦不清楚,主公命我們把要緊的東西送還回去,不是要我們坐地分贓。把東西都給我放下,你們倆仔細感受一下原主人的氣息。”

金五娘只好乖乖的把東西放下,和王乾面對面的趴在地上,對著凹凸不平的圓球靜靜感受。

過了半響,睜開眼睛:“沒有。”“沒有任何人的氣息。”

翟娘皺眉道:“不可能,我記得這東西是方帝姬和響馬火並的時候順手搶走的,唔……”

她捏著扇子使勁扇了扇,多虧現在是仙人,過去的事全都記得清楚,緩緩道:“那時候主公帶領的老弟兄剛打了一場硬仗,死傷過半。人困馬乏之下只好占時投靠別人,但那位響馬中的魁首的對她不懷好意,主公周旋數日,那斯的手段越發下作,弟兄們休整數日後實在忍不下去,就與他們火並了。他們人多勢眾,主公帶領我們且戰且退……”

眾人都放下手中的東西,靜靜的聽著那些只有少數人知道的事。更多經歷了那時候的人,如果不是戰死,就是因為殘疾而退隱,或是在邊關身居高位。

“直到水路,遇上甘大當家的才好。”

翟娘一拍巴掌,道:“我想起來了,響馬占據雞頭山,山裏頭出產這種礦石。看起來和別的石頭一樣,但非得砸了才知道砸不碎的是這玩意,因為沒用所以沒人要,但也不知道為什麽,那響馬房裏都放一個這個,說是能破邪祟怨鬼。總共有響馬二百餘人,我們殺進去之後就拿走他們房裏的這個來算殺了幾個人。大概還有二三十塊吧,你們找找了就拿下來,都帶回去研究。不用送還。”

金五娘跳起來,一聲告假,一溜煙的跑出去。

不用想也知道,他要回帝姬祠裏點齊人馬,直奔雞頭山去收集這種東西,至於找到多少怎麽分,當然是按老規矩,那一隊出力拿到的就那一隊占大頭。

翟娘也不攔他,反正是無主之物,不用還回去,找到更多倒也好。

王乾湊近一點,賊兮兮的小聲道:“翟總管,我娘打扮成土匪的樣子您不是沒見過,那響馬是不是眼睛不好?”

翟娘一巴掌抽在他額頭上,只聽得一聲脆響,她柳眉倒豎杏眼圓睜:“蠢貨,休整的時候沐浴更衣,主公那時候年方十八,這年紀的女孩子沒有不好看的。她一臉的囂張跋扈天不怕地不怕,說話爽脆做事利落,一點繁文縟節都不講究,按著刀滿臉放光昂首挺胸的樣子不知道有多好看,大碗喝酒大塊吃肉的時候也可俊了。”

王乾瞇著眼睛,嘿嘿一笑,心說果然是情人眼裏出西施。

陳良放下手裏的正在端詳的血紅玉杯,湊過來戳了戳他的後腰:“別這麽眉飛色舞的,看著不像正經人。”

王乾笑嘻嘻的勾上他肩膀,感慨道:“這無窮無盡的幽幽歲月,要是太正經了,多無聊啊。”

陳良狠狠一指頭戳在他的軟肋上,王乾似乎早已察覺的似的在他肩上按了一下,身子一蕩挪出兩米。陳良道:“要是沒事幹了,來和我比一比。”

翟娘坐在地上搖著羽扇:“你們兩個……”她安奈了半天,還是跳起來指揮:“把挑選出來的東西都放這兒,我們回來在看。”纖纖素手一指陳良王乾:“你們倆,來和我鬥上一鬥。”

提起比鬥,不說王乾立刻變得殺氣騰騰,就連陳良也露出一絲血淋淋的齜笑。

翟娘站在院子裏擺了個起手式,一擡頭卻看見二人如此表情,心裏一動,立刻一擺手:“你們最近沒閑著吧?”按說這倆沒怎麽上過戰場的小公子,不該有這種殺人如麻的微笑啊。

王乾呵呵一笑:“自然收獲頗多。”

翟娘道:“說來聽聽。”

陳良道:“我們召集的人數總共有七八千人,到最後只有三千人回到這裏。”

翟娘臉色一變,肅然道:“發生什麽了?”

陳良壓低聲音,臉色黑漆漆的:“方落之所以會殺義母,背後有人搗鬼。”

翟娘失聲道:“是誰?”

陳良不語。王乾笑道:“太多了,大多是詛咒,還沒查到有用的。快了。”

“什麽詛咒?”翟娘急迫的追問:“是讓方落殺主公的詛咒麽?”

王乾沈默良久:“你現在先別告訴我娘。等我查個水落石出,再向她老人家稟報。”

“好。”

“詛咒一般有三種,一是詛咒丞相府滿門死絕,二是方帝姬斷子絕孫,三是方帝姬死於非命。”

陳良突然開口補了一句:“但似乎有一種說法,仿佛方落殺我娘這件事,並不是那麽簡單。”

翟娘陷入了深深的震驚中,她用全部的精神強令自己沈穩下來:“怎麽不簡單?”

陳良皺著眉頭,黑漆漆的眼睛中滿是憤怒,一張白皙俊美俏公子的臉上仇恨的近乎猙獰。道:“似乎這件事不是他想做,而是有大能力的練氣士控制他做的。但只是一個道人臨死前喊出來的,並不能當真。”

翟娘臉色一片慘白,隨即是控制不住的憤怒,忽然又有些驚惶。

王乾安慰道:“翟姨,你放心,我娘雖然大度,但有些仇她做不到相逢一笑泯恩仇。正室的位置,定給您的就是您的,我娘一諾千金的性格您是最了解的。”

翟娘臉紅了,道:“我,我只是想知道那些人是怎麽死的。”

王乾肅然,一陣久經沙場的蕭殺之氣油然而生:“我們選擇的是最近的人。京城城隍和土地。”

翟娘狐疑道:“城隍和土地?他們能有什麽本事?”

王乾淡淡道:“他們雖然沒有用,卻見多識廣,能指出來哪些道人那些妖孽來過相府,這樣我們才能順藤摸瓜的查找下去。城隍還好,是個生前積德行善德行無錯的富戶。”

“土地是劉丞相的一名學生,赫赫有名的清官忠臣,奮力反擊不肯屈從,一開始搜羅的都是些這次剛死的弟兄們,修行的時候不足人手也不夠,但土地有百餘人的兵馬還有附近幾個老道相助,我們當時是五百餘人,一時間死傷過半。”他的語氣雖然平靜,眼中卻已經噙滿淚珠。

翟娘倒吸了一口冷氣:“這些人也算得上百戰精英,怎麽會!”

王乾不再說話,慢慢的平覆心情。

陳良道:“我們低估了鬼和鬼之間的區別。新成為鬼的人和剛出生的嬰兒區別差不多,只有那些修煉多年的鬼,才能和土地手裏那些修煉數十年的人像拼。能取得這樣的成果,也是因為弟兄們有合擊戰陣,我們三個盡全力拼殺。但翟姨你放心,鬼死了並不是死,而是成為無意識的幽魂,我問了,他們必須轉世投胎不能再當鬼了。”

翟娘這才松了口氣,道:“然後你們經歷了不少苦戰吧?”

陳良和王乾漠然的點點頭。

翟娘沈默許久,默默的傷感,最終淡淡的說:“主公在作戰的時候從不顧及死了的人,她只管活的,眼裏只有活的。主公說只有活下去,才能照顧陣亡弟兄的家人,才對得起跟著自己拼殺的弟兄。”

方依土在擦刀。深情並且細致的看著刀,刀放在地上,她爬在刀上,一寸一寸的用頭發去擦。閉著眼睛,用粗大的手指摸過每一厘的距離和厚度,嘴角含著一絲愉悅的輕笑,在心裏勾勒出這把刀的尺寸和中心。

她擦刀只用自己的頭發,多年來的經驗讓她固執的相信頭發上的油脂對保養刀有非常好的作用,尤其是那幾個月沒法洗頭的時候,擦完刀之後非常亮。而且用頭發去擦刀,會讓自己更了解刀的每一個細節。

小小的一綹頭發在指頭上繞兩圈,用纏著頭發的指腹去擦邊刀上的每一個細節,包括刀刃。

如果沒有割破手指,就說明對這把刀徹徹底底的理解了,包括刀刃的的角度和磨損。

方依土已經是仙人了,或許再也沒有機會沖鋒陷陣,也再也不會有被選入敢死隊的命運。但這樣做不僅僅是因為習慣,更是因為在自己陷入危險時在關鍵時刻拯救自己的只有可能是它,在陷入絕望的時候給自己一絲希望去堅持的也是那把冰冷殘忍的刀。殺人的刀,救自己的刀。

永遠熟悉手中的武器,或者,自己某一次出門後永遠都不會回來。

她不喜歡後者。

在一無所有的時候能堅持活下去,在擁有了這麽多弟兄,被可以並肩作戰的人寄托了希望,她當然要活下去。

刀奴就抱著膝蓋坐在一旁的角落裏,眼睛眨也不眨的盯著方依土。

而方依土呢,她最喜歡裝的窮和尚、臭道士、窮酸書生、年輕又花枝招展濃妝艷抹的醜女,絕不怕被人看。

刀奴輕聲道:“主公,您在做什麽?”

方依土跪趴在地上,散著頭發,露出璀璨的小白牙:“擦刀。”

刀奴扭曲的微微笑了笑:“主公,卯金刀是天界數一數二的利器,任何東西都沾不上,不用擦。”

方依土吹掉被割下來的一丁點頭發,溫和的說:“我知道,你和我說過了。”

刀奴越發迷茫:“那您為什麽還要擦刀?”

方依土擡起頭來,眼神中也有些迷惑:“刀是我的命,不了解一下怎麽行?”

季友敲了敲門,隨即推門而入。還沒說話就楞在當場。

方依土像個青蛙似的叉開腿跪趴在地上,披頭散發,眼神暧昧。刀奴蜷縮著腿,雙手抱著膝蓋,下巴埋在膝蓋下面,小心翼翼的坐在墻角看著方依土。

這太令人懷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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