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西沈，流雲似火。那並非晚霞，而是四下燃燒的戰火，映照入天際，將奧林帕斯千萬年來一成不變的碧藍天空改頭換面為刺眼的赤紅。

阿爾忒彌斯身處空無一人的大殿中，地面在劇烈晃動，轟鳴聲不絕於耳，承重的石柱轟然倒塌，大大小小的雕花石塊從頭頂上砸下來，四周煙塵遍布。

神戰正是激烈的時候，自己盡管提供不了多少戰力，可眼下，似乎就連跑腿的赫爾墨斯都參戰了，阿爾決定不能再留守，必須下去看看。

自從人類脫離諸神的直接統治，另立他們自身中的強者為“上帝”，奧林帕斯諸神的神廟逐漸荒蕪，信徒流失，聖域的地位日漸衰敗，信仰之力的枯竭使得神祗們的日子越來越難過，沖突越來越多，與北歐諸神、殘留下來的泰坦諸神的戰爭逐漸升級，如今似是已打到奧林帕斯山上來了。

銀發的女神從高高的神山之巔，沿著白色的臺階下山。

一路上，不時看見逃竄的侍女，與眾神們豢養的天鵝、白貂等等美麗而無用的寵物一道，撒開腿滿地亂跑。就好像自己，阿爾拎著長裙苦笑著，在蜿蜒的階梯上踉蹌地向下跑去。

月亮女神受到宙斯的寵愛，又與全天界最為出色耀眼的太陽神阿波羅是孿生兄妹，被寵溺出了一副跋扈的性子，稍微感到受冒犯就必然還之以牙，是神山上出了名的霸王，然而實際戰鬥力卻極為有限。

按神力的劃分，從下位神、中位神，到上位神，中間有12個等級，每一位階由初階、中階、高階再到巔峰。奧林帕斯十二主神裏，就有她與阿波羅，然而與穩坐上位神境界的哥哥不同，她僅僅只是下位神高階而已。

正因她的實力及不上地位，她受到諸多神祗的嫉妒詆毀，其中就有雅典娜。她使詭計，讓阿波羅產生嫉妒，騙得阿爾射殺了自己的愛人，造成兩兄妹的分離。

阿爾終於下到山腳，眼前是一片極為開闊的廣場，這裏原本是凡人們朝拜神祗的地點，中間築有方形的七層祭臺，莊嚴肅穆，即使是宙斯本人也不能在這片廣場上騎乘，其他人等更是不得喧嘩。然而此刻，祭臺四分五裂，空氣裏硝煙密布，到處都有火光，滾滾的黑煙直沖雲霄，隆隆的巨響震得她雙耳發麻，腦子都在嗡嗡作響。

這裏是奧林帕斯諸神神殿的門戶！戰火竟然竟然蔓延到這裏？

阿爾不可置信地回頭望去，方才她剛離開的山頂神殿，已經全部

倒塌成一堆廢墟，甚而高高插入雲間的神山本身，也從半腰斷裂開來，昔日的神山，已面目全非。在她腳下，地面裂成數塊，火紅的熔巖在深深的裂縫中咕咚沸騰，人們在她周圍哭喊逃散，不遠處獨眼的巨人腳上還拖著鐵鏈，蹣跚地移動著，手裏的狼牙巨棒高高舉起，再嘭地落下，砸出一攤血泥。

奧林帕斯本是一個浮空島，經由宙斯的神力，得以高懸於人界大陸之上，存在於獨立的次元。此刻它的崩塌，是否說明父神本身……？

阿爾不敢再想。他們所有人的神力都源於父神的賜予，假如父神不覆存在，他們都將消亡。

“小姑娘，別發呆，快跑吧！”

身後來人撞上她的肩膀，阿爾回過頭，是阿芙洛狄忒。這位女神平常無論什麽時候，都打扮得花枝招展而嫵媚萬分，此時樣子卻有些狼狽，金色的頭發綁成的發辮松松散散，芙蓉般嬌美的臉上帶著焦黑的痕跡，胳膊上有幾道明顯的淤青與指印，身上露肩的白裙也松垮著，幾乎遮不住她高挺的胸乳。在她手裏握著一根金色的箭桿。

“阿芙洛狄忒，連你也參戰了？”阿爾睜大眼睛，這位是出了名的花瓶，自己這個狩獵之神就算再不濟，也終歸比她戰鬥力強，“阿瑞斯呢？他怎麽不在你身邊？”

“他？戰神？”美麗的女神不屑哼道：“他早死了，第一個。男人！永遠是消耗品。你瞧，就連我那好兒子也正打得不亦樂乎！”

阿爾看過去，發現艾洛斯也拍著羽翼飛翔在空中，用他那柄金色的愛神之箭加入了戰鬥。

亂套了。“雅典娜呢？她那些所謂的聖鬥士呢？就算戰神不在了，還有那些半神、我們的奴仆呢？”什麽時候連愛與美之神都要參戰了？阿爾感到一陣荒謬。

“他們背叛了。”美麗女神的美目裏流露出陰郁的恨意，“你不會不知道，這場戰役背後，最大的贏家，是人類吧？”

“人類，挑唆神祗、戰鬥？”阿爾感到一陣眩暈。

“小心！”騎著雪狼的三米巨人從她背後沖過來，獰笑著揮舞大棒朝她們當空襲來，阿爾抓住對方敏捷地避開，美神趁機在與巨人錯身而過時，將手裏的金箭紮進他大腿。

盡管阿芙洛狄忒氣力不足，只紮進去堪堪一個箭頭，後面脆弱的箭身也折斷了半截，但魔法之箭的效力已經足夠。

那是能輕易改變人心的箭，阿爾很清楚

它的功用，因為它曾多次被用在自己哥哥身上，讓他瘋狂愛上什麽人，再讓那個人對他避之唯恐不及。

中了箭的敵人陡然紅了眼，咆哮著殺進己方的陣營。兩位女神相視而笑。正在這時，阿爾發現對方的視線越過自己，眼睛圓瞪，美麗的臉龐扭曲出驚懼已極而變得瘋狂的神色。

阿爾回過頭，艾洛斯被十米高的巨巖人抓在手裏，翅膀被扯下了一半。

“孩子！我的孩子！”阿芙洛狄忒哭叫著，朝那邊跑去。

“阿芙洛狄忒！”阿爾立刻追上去。

一塊投石砸入兩人之間，將她與心碎欲狂的母親隔離開來。

那群野蠻強盜開始大肆破壞了。如流星般的炮彈從頭頂上方密密麻麻地砸下來，四處一片哀號，阿爾眼睜睜地看著美麗的女神把血肉模糊的小愛神護在懷中，比她腦袋大上一圈的黑色圓石砸下來，阿爾瞧見她向前伏倒在地上，再也不動彈了。直到最後一刻，還在用身軀保護自己的孩子。

阿爾感到眼前一片模糊，她站定、搭弓，顫抖的手射出道道銀光，準確無誤地擊中一塊又一塊飛石，解救一個是一個，可是她站定不動時，自己成了最好的靶子，扼殺了艾洛斯的那名巨人朝她大步走過來。

阿爾心裏滿是恨意，避也不避，準確的一箭洞穿他眼窩。痛楚激怒了它，巨怪捂著眼睛，更加快速地接近她，彎下小山一般巨大的身體，比她身體還粗的一條胳膊朝她撈過來。

金光閃過，它巨大的頭顱滾落，身體砸向地面。

飛奔過來的人把她抱住跑去一旁。

“阿爾、阿爾！妹妹！”

被他牢牢圈在手臂裏，阿爾忒彌斯楞楞地看著來人。

金色的額發貼在他汗濕的臉上，一對犀利的金眸直視著自己，裏面寫滿憂慮卻又帶著一線驚喜，挺拔秀美的鼻子裏呼哧喘著氣，往常飽滿艷麗的薄唇如今有些幹枯而失去血色，如刀削斧鑿一般棱角分明的臉龐依然俊美如昔，只是深凹下去的眼窩，高聳的顴骨，滿臉黑色的硝煙塵土無不說明他疲憊已極。

“阿波羅！”阿爾的聲音嘶啞得不像話，迅速濕潤的眼睛上下打量著他。

哥哥胸前戴著護甲，左臂上配有一個銀色的盾牌，手肘與大腿包裹在金光閃閃的鎧甲裏，手裏拎著黃金色的劍。在他身上沾染著已凝成黑色的血跡，鎧甲之下的衣服

上有著道道劃痕。

“你怎麽在這裏！”兩人異口同聲。

阿波羅提高聲音：“是誰叫你下來的！你怎麽會下來！你想參戰？不、不需要你！你的那份戰功，由我來領取，父神答應過我！”

阿爾捂住嘴，大滴眼淚滾落下來。

是的，從來沒有變過，即使兩人數百年來形同陌路，哥哥一直在庇護著自己，但凡有敢對她不敬的，他都親自去收拾了。以至於如今險惡的戰鬥裏，他要為自己背上雙倍的負擔。

“別那副表情，阿爾，這是應該的。你是我的孿生妹妹，是我的半身，我難道不能保護你？”

阿波羅揉了揉她的腦袋，兄妹兩人在戰場一角和好了，四面襲來的石頭被他的神力彈開，在兩人周圍罩著一個半圓形狀的金色屏障，將敵人、威脅統統屏蔽在外。

“情況對我們極為不利，”在她的眼皮底下，阿波羅的嘴唇快速地上下翻動，“戰火甚至波及到海域，波塞冬那裏多半已經失守了。阿爾，你要趕快趕往冥界，只有那裏還是安全的。”

“那你呢？”姑娘顫抖的嘴唇挨上了他的臉頰，帶來陣陣酥癢。

阿波羅愛憐地捧住她的臉，弓起身子用額頭抵住她的前額，錚亮的金眸眷戀地看進她的眼睛裏，柔聲說：“好妹妹，你知道的，身為司掌光明之神，宙斯之子，這是我的職責。”

“不！”眼淚洶湧而出，阿爾緊抓住他的肩膀，前後搖晃著說：“要走一起走，要死一起死！我是你的半身，我們是黑夜的一體兩面，若是沒有了你，我也失去了存在的意義！”

阿波羅把妹妹緊抱在懷中，大手插進她柔順的發絲裏，摩挲著說：“正因為如此，阿爾，你要活下去，替我。”

身後響起震天的呼喚、腳步聲，阿爾看到不遠處，密密麻麻如潮水般的黑色戰士添滿半個廣場，而且正向這邊寸寸推進。

“沒時間了。奧林帕斯要倒塌了。”阿波羅擡起頭，修長的手指撫上自己前額的圓形胎記，眼裏流出深邃的光芒，似乎他下了什麽決定。不知怎麽，阿爾打了一個寒戰，從心底升騰起絲絲涼意。

阿波羅一向是充滿自信的，可他的口氣，好像已經承認奧林帕斯的失敗，這對驕傲無匹的太陽之神來說，簡直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他準備做什麽？

在阿爾驚疑的視線中，他的兩指戳進自己額心，挖出一塊金色的長方形晶體。

“阿波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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