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地越涼。

玉湖關。

一名守兵進了軍帳，抱拳半跪回稟：“蒙將軍, 林軍師, 前方探子來報, 說西戎的兵馬後撤百裏, 退到了玉湖關附近的大峽谷。”

林玹聞言看向蒙鉞，“他們這是想誘我等深入峽谷。”

“金戈前些日子剛去探過那峽谷，易守難攻，極易埋伏，將軍萬不可被他們迷惑。”

一身形高大，身著黑色鎧甲的男子，於沙盤前擡起頭來, 露出一張輪廓分明英俊面龐, 他氣質冷峻, 整個人如一柄無鞘的利劍，又如一把鋒銳至極的長.槍。

在對上他雙眼那一刻，戰場廝殺出來的煞氣撲面而來。

“不急，他們糧草不足, 在峽谷待不了幾日。”

那些西戎遲早還是得老老實實回他們的老巢。

“這次多虧你的計策, 釜底抽薪逼退了西戎人，否則我們跟西戎躲不了一場惡戰。”

林玹是近來才在軍中冒頭的人才，文韜武略，遠勝常人。尤其他心思縝密，謀略更勝一籌。

這樣的人，在蒙鉞看來, 便是做軍中主帥都足矣，也不知是什麽樣的人家才能養出這般出色的兒郎。

不是沒人懷疑過林玹的身份，單他通身的貴氣，就知他出身非凡，還有他身邊那兩個婢女，蒙鉞從未見過那等奇人。

他自詡在武道之上，有所成就，但對上那兩個婢女，卻一點勝算都無。甚至若非迫不得已，他絕對不想和那兩人動手。

林玹在軍中待了數月，與蒙鉞聯合，不僅打退了西戎，讓使得他們退去六七百裏，收覆了一小片大晏失地。

連連立功，讓林玹在軍中聲望大起，不論是晏朝大軍，還是西戎敵人，都知道蒙鉞身邊有一奇人，才智不遜於前朝有名的陳軍師。

樓玉珠和畫螢、劍蘭到了西地之後，沒有立刻去尋林玹，而是在越涼尋了個地方落腳，開了一家藥堂。

這藥堂別的藥賣的不多，主賣一些傷藥麻藥，祛.毒.藥等等。

一開始藥堂並沒有多少客人，有也是普通百姓，後來有個傷兵，因傷從戰場退下來，在城中養傷，見這家藥堂藥價不高，有些藥標明的效用好地出奇，便試著買了一瓶傷藥回去。

之後他發現，連軍醫都說以後要落下病根的傷病，竟完全恢覆了。

此後他又尋來幾個軍中好兄弟，他們商量過後，各買了一些玉湖藥堂的藥回去。

接著一傳十十傳百，玉湖藥堂很快在軍中傳出了名聲。

蒙鉞甚至讓人到玉湖藥堂確認藥物無礙後，訂了一批藥，以供軍需，本以為那小小的藥堂會無法大量供貨，卻不想對方主事的掌櫃，幾乎沒有遲疑便應了下來，簽了契。

有了玉湖藥堂的奇藥相助，邊關的將士除非是在戰場戰死，又或是施救不及，但凡能撐著一口氣下戰場，就沒有救不回來的。

隨著玉湖藥堂的名聲越來越大，外面甚至有一些傳聞，說玉湖藥堂的幕後東家，是藥聖再世，那些奇藥都是她親手制出來的。

連林玹好奇之下，也換了常服，從軍中出來，跟青扇一起到玉湖藥堂想見見那位傳聞中的“藥聖”。

他一進藥堂就看到幾個藥童和雜役在藥堂忙活，櫃臺出有個年輕女子背對他，拿著賬本對著身後的藥櫃在記著什麽。

這背影……林玹覺得莫名有些熟悉，像是在哪兒見過，卻一時又想不起來。

“掌櫃的？”林玹清咳一聲，對著那女子喊道。

在對方轉過身來的一瞬間，饒是林玹再淡定臉上的表情也有一瞬間的怔楞。

連青扇也有些意外。

“畫螢？”

林玹見慣了畫螢跟在他母後身邊，身著錦繡宮裙的模樣，此時看到她這市井女子打扮，著實意外陌生地很。

畫螢忙跟林玹見禮，又轉頭對青扇笑喊了聲“青扇姐姐”。

林玹身邊還有一位一起跟過來的親兵，聽到這稱呼，有些詫異，軍中的兄弟們，私下裏沒少猜測林玹的出身，卻不想，林玹跟著玉湖藥堂的東家有關？

“堂外人多眼雜，大少爺，青扇姐姐……”說著她看了眼林玹身邊的親兵，“還有這位軍爺，不如先進內堂說話？”

林玹不知想到了什麽，沒讓親兵一起跟過去，而是帶著青扇進了內堂。

他一進去確認內堂沒有外人，才問道：“畫螢，你怎麽在這？母後呢？”

畫螢笑說：“奴婢向來不離娘娘左右，此番也是跟著娘娘一起過來的。”

林玹被母親驚到了：“母後她……如何從宮中出來的？”

畫螢卻沒有回答。

林玹又問：“母後如今可在這藥堂裏？”

畫螢點頭道：“過了游廊，便能看到娘娘居住的閣樓，殿下，可要奴婢帶您過去？”

“不必了，母後想必給你吩咐了差事，這地方不大，孤迷不了路，你且忙去罷。”

青扇隨同林玹，一起走過了游廊，來到樓玉珠暫住的閣樓之前。

青扇不輕不重的叩門三聲：“娘娘？殿下來看您來了……”

不多會，門被打開，開門的是劍蘭。

她見了青扇，先是蹲身福禮：“見過太子殿下，青扇姐姐。”

“娘娘在屋裏等你們有一會了。”

林玹進屋，見到樓玉珠，撩袍而跪：“兒臣不孝，讓母後擔憂了。”

樓玉珠親自上前將他扶起，打量他半晌，笑道：“不錯，瞧著是比以前精神不少。”

以前的林玹，處處完美，在樓玉珠面前是好兒子，在武帝跟前是恭敬孝順的“兒臣”，在外人眼裏，是文韜武略的太子。

但他身上卻少了一些“活性”，如今在外游歷許久，精神面貌都有所不同。

比之前更像是一個完美的儲君。

甚至還有一些，武帝身上沒有的東西。

母子兩個多日不見，說了好一陣子話。

只是提及出宮之事，林玹心中仍有疑問。

皇後私下出宮，京城那邊不可能沒有動靜，武帝也不可能毫不作為，可如今……好像並沒有人發現這件事？

但樓玉珠不言，林玹也不好多問。

林玹幼時同樓玉珠其實並不算太親近。

樓玉珠貴女出身，在教育子嗣上很嚴苛，林玹自幼跟各位師父待的時間很多，跟母親反而很少見面，見了也是談功課進度之類的事情。

待林玹大一些後，樓玉珠更是恪守禮教不怎麽跟兒子親近。

後來……隨著高貴妃母子進宮，樓玉珠似是想開了，逐漸和林玹接觸多了一些。

林玹隱隱覺得母親並非他看到的那般，只是一個深宮婦人，武帝的籠中雀。相反，他在和母親接觸變多以後，能感覺到，他的母親身上很有一些不凡神秘之處。

比如身邊的四大女官，看似只是普通宮中女官，實則各個身懷絕技，有一些堪稱神奇的過人本事。

青扇和金戈的本事，他原先也只是聽樓玉珠簡單提過，這次她們二人陪同他一起出門游學，他才見識到二人的厲害之處。

“母後，西地多有戰火，且……條件簡陋。”林玹方才一進來便註意到了屋裏簡單的陳設，“怕是不便您久待，可定了回去的日子？”

樓玉珠側首看向他，沒有用宮裏的那套自稱，而是像尋常母子閑談一般，同林玹道：“不，我暫時不會回去。”

“宮裏我已安排妥當，不會有人發現我們離宮之事，這一點你不必掛心。”

林玹也猜到母親不會輕易回去，單看玉湖藥堂，也明白她出來絕對不會是游山玩水的。

有樓玉珠在後方作林玹的助力，他在西地的發展也更為順利。

在和蒙鉞熟識之後，林玹便私下向其坦白了自己的身份，正式將蒙鉞招攬旗下。

蒙鉞之父是武帝打江山時拜把子的兄弟，後來武帝江山穩固，蒙家一門便替他鎮守西地國門。

蒙老將軍先前不幸戰死沙場，接替了他位置的蒙鉞，在軍事上比其父更有天分，也更智勇雙全，武帝在器重他的同時，也忌憚他。

因為蒙鉞到底跟蒙老將軍不同，和武帝沒有共患難的情分，武帝對他的信任是基於其父，很有限。

蒙鉞此人桀驁不馴，不愚忠，但一定認可了對方，卻也不會輕易改變。

他認可了太子林玹，便不會接受其他人坐上太子這個位置，尤其是那位高貴妃養育的四皇子。

不嫡不長，無才無德，便是蒙鉞不站隊，也不會接受這麽一個人當自己未來的主君。

“阿玹，你今日又要去玉湖藥堂？”蒙鉞見林玹換上常服，便知他又要前去那個玉湖藥堂。

聽傳言，是那藥堂的東家跟林玹有什麽親戚關系。

林玹貴為皇太子，能跟他有親戚關系的，即便不是皇室貴胄，也相去不遠。

“對，這次可能要在那裏待上幾日……”

蒙鉞突然開口問道：“我對玉湖藥堂的東家也有幾分好奇，若是方便的話，阿玹可能為我引見？”

林玹掀營帳的動作立時頓住，他回頭看著蒙鉞，神色有些微妙。

真要說的話，那肯定是不方便的。他跟蒙鉞關系再怎麽鐵，也不好貿然帶對方去見樓玉珠。畢竟那邊都是女眷。

他想了片刻，道：“不如這樣，我這回過去替你問一句，若是可以就傳信於你，到時你再登門拜訪即可。”

蒙鉞心想，這架勢還真不小，莫非真的是哪位皇親貴胄？

可這天下除了帝後，便是太子最為尊貴，到底是哪位皇親這般矜貴，連這等小事，太子都不敢輕易做對方的主？

林玹離去之後，傳信很快到了軍中，蒙鉞看完他的來信，吩咐底下人收拾了一些重禮，隨他一起去了玉湖藥堂。

為他引路的是一個姿容姝麗的婢女，名喚劍蘭，蒙鉞一見她便覺得，這婢女跟林玹身邊的青扇、金戈，定有什麽幹系。

她們身上有一種說不出的相似之處，讓蒙鉞想到了自己苦心訓練出來的親衛。

面貌、性格、氣質，甚至武功路數都完全不同，但那些訓練培養出的親衛卻會給他一種同樣的相似感。

“蒙將軍，到了。”劍蘭在一扇紫漆木門前站定，朝門的方向擡手，“請。”

蒙鉞看著那扇門，原本平穩的心跳，倏地急促起來。

“太子呢？”他問。

劍蘭面上含笑：“殿下也在裏面，他侯您多時了。”

蒙鉞推門進去，一見到上座身著明黃衣裙的身影，臉都沒看清，便先跪行一禮。

“末將蒙鉞，參見皇後娘娘，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全天下，只有兩人能著明黃，一是當今天下之主，大晏武帝。

二則是，武帝的發妻，皇後樓氏。

蒙鉞實在沒想到，這玉湖藥堂的東家，竟是樓皇後。

樓玉珠尋常只穿素服，不過頭回接見林玹的友人，對方又是邊關主將，她不能太過隨意，多少要給林玹面子，同時也證明她對蒙鉞的看重。

“你便是蒙鉞？”樓玉珠問道。

“今日你是以林玹友人身份來訪，不用太過拘束，這不是在京城，也不是皇宮，不必講究那些繁文縟節。”

蒙鉞得了話，方才起身。

若是在京城皇宮，覲見皇後絕不能隨意直視皇後鳳顏，此時樓玉珠有話在先，蒙鉞又自來桀驁慣了，當下便大膽地擡頭看向位於主座的樓玉珠。

他想知道，曾以無雙美貌名動大晏的皇後樓氏，到底有多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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