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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三更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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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當朝宣讀過了宋皎的奏折後, 豫王才相信了程殘陽的未蔔先知。

到底還是程殘陽最了解宋皎。

宋皎知道,自己在奏折上寫的這樣,只怕在老師那裏是過不了的。

最重要的是, 她不能讓這奏折在程殘陽手上過。

因為這雖是彈劾, 實則是在拉太子一把,這奏折經過程殘陽的手, 若程殘陽扣下不放,未免有一手遮天之嫌疑;但倘若他肯向皇帝遞呈,那對於豫王以及他自己而言,無疑是一種背叛。

宋皎不想經過程殘陽, 不想把這個難題踢給他,也不想程殘陽“可能”的阻止這折子。

所以宋皎才頭一次的、寧肯直接選擇遞送皇帝。

鷺安江上,入了夜, 船停泊在河畔。

那日,諸葛嵩耐不住現身, 詢問宋皎在折子上寫了什麽。

起初宋皎故意的賣了個關子,只說自己“彈劾”了趙儀瑄三大罪狀。

但侍衛長那種冰雪將臨的臉色,讓宋皎立刻慌得趕緊安撫加供述實情。

諸葛嵩大概是恨她竟拿這種事開玩笑, 恨恨地瞪了她一眼後,轉身出了船艙。

自那天,宋皎在水上又飄了兩天,竟是不見侍衛長。

她的暈船癥倒是好多了,也能爬上甲板看看河上風光。

作為一個在京城長大的京城土著, 宋皎頭一次見這般闊朗的水上風光。江風掠過河面, 帶著一點點潮潤的氣息,令人心曠神怡。

只不過畢竟入了秋,江面吹來的風有些冷, 宋皎怕害頭疼,又不敢看那碧綠色的水,呆了一會兒便又鉆到船艙內去了。

正在桌前坐下,準備拿一本書看,卻聽到身後諸葛嵩道:“你先前寫公函,都是給禦史臺嗎?”

宋皎雖知道他有神出鬼沒的本事,但冷不丁地冒出一句,仍是把她嚇得一哆嗦。

手中的書掉在地上,宋皎嘆了口氣彎腰去撿:“當然了。又不是天天都要直達天聽。”

諸葛嵩沈默。

宋皎拿起書來,有些奇怪地回頭看他一眼:“怎麽了?突然問起這個,難道有事?”

諸葛嵩清了清嗓子:“那、你怎麽沒寫家信呢。”

宋皎楞了楞:“呃,我給師娘寫過了,她得閑會跟我娘說的。”

魏氏識字有限,宋皎不想特意寫信給她,因為知道魏氏得了信,恐怕又會給宋申吉看。

所以出京後,她只給顏文語寫過兩次信而已。

諸葛嵩想問的其實不是這個,可見宋皎這個人呆的可以,他到底按捺不住了:“你……就沒想過給太子殿下寫信嗎?”

宋皎本已經坐正了,聞言又回頭看向他。

她的唇動了動,然後若無其事的轉過身去:“按理說我是不必要向東宮交代的。”

“我不是指那些!”諸葛嵩走前一步:“我是說家信。”

“家……”宋皎笑了笑:“侍衛長,您是尋我開心呢?”

“就算不是家信,那私信呢?”

宋皎垂眸,過了片刻她說:“您是不是忘了三裏亭,太子殿下說過什麽?您覺著我該不知羞恥的再去給殿下寫什麽信嗎?我若真寫了,豈不是成了他嘴裏的那種自甘下賤之人?何況,也沒有這個必要。”

諸葛嵩倒吸了一口氣。

他沒有權力也沒有辦法替太子將那時候的話收回。

他也不能指望宋皎去寫這信,他知道她的脾氣,勉強不得,事實上,她先前肯為了太子寫那“彈劾”的奏折,已經很出乎他的意料了。

在那種滿朝文武都把彈劾太子當成一場狂歡的時候,以宋皎的身份,肯寫那樣的折子……就算不在京內,諸葛嵩也知道,她必然已經是眾矢之的。

而宋皎不可能不知道她這麽做的後果,但她還是義無反顧而獨斷果決地做了。

也正因為這個,諸葛嵩心裏對於宋皎多了幾分……類似敬意的東西。

所以他不能勉強宋皎。

諸葛嵩轉身,默默地想要出門。

宋皎見他仿佛不太高興,倒是不願意他郁郁的,便隨口搭訕地問道:“侍衛長出來這麽多日子,是暗中跟京內的人有聯系嗎?你們是見面呢,還是……動筆寫信之類?”

她橫豎不太清楚侍衛們的操作,這也是有好奇之意。

“有時候見面,有時候就……”諸葛嵩正默默地說著,突然腦中靈光一閃。

宋皎正等著他的話,卻見他驀地停住,宋皎覺著可能事關機密,自己不該亂打聽,便道:“不便說,那就罷了。”

諸葛嵩心底飛快轉動:“宋按臺,你……”

宋皎“嗯”了聲:“什麽?”

諸葛嵩咳嗽:“你能不能幫我寫一封信。”

“啊?幫您?”宋皎疑惑,但她也不笨,立刻有點警惕的:“寫給誰?”

諸葛嵩本要回答:寫給太子。

但看宋皎的臉色,他知道行不通,於是道:“寫給小陶。”

“陶……陶少卿啊,”宋皎松了口氣,卻又問:“侍衛長怎麽不自己動筆呢?”

諸葛嵩當機立斷,決定撒謊:“我、原本識字不多,只能寫簡略幾個字。我出來的著急,小陶他只怕會擔心,所以得給他報個平安。”

宋皎很意外,打量著侍衛長,眼中隱約多出幾分同情。

諸葛嵩厚著臉皮接受了這份同情,並且用眼神表示自己目不識丁的可憐。

宋皎看他眼巴巴地望著自己,慈悲心大盛:“那好吧,您要寫什麽話、若是方便就告訴我,我幫您寫。”

諸葛嵩深吸了一口氣:“方便的很,就勞煩宋按臺了。”

“不勞煩,您也是為了我……”宋皎正要說他是為了自己離京,幸好及時攔住,她只回身拿了一張信紙:“現在寫還是……”

“現在!”諸葛嵩迫不及待地。

大理寺。

當那封“家信”帶著鷺安江上的水汽送到的時候,接到信的卻並不是陶避寒,而是朱厭。

如今大理寺雖然是有正卿的,但實際上掌控內外的卻是朱厭。

他的眼睛雖是瞎了,但大理寺就算進出一只蒼蠅,都逃不過他的耳朵。

從侍衛手上把信接過來,朱厭輕輕地嗅了嗅:“香氣……”

他明明不能閉眼,此刻卻仿佛是閉著眼睛沈醉於斯一般,聞著信上的氣息,朱厭喃喃地:“夜光的香氣。”

此時此刻他很覺遺憾,因為他不能打開信看看這裏面到底寫的是什麽。

但這股香氣,已經讓他身上的血都開始微微發熱了。

“朱厭!”門口一聲叫嚷,是陶避寒趕到了,“這是阿嵩給我的信,你拿了幹什麽?”

跑到朱厭的跟前,陶避寒劈手把信奪了過去,撣撣信封,仿佛上頭沾了不幹凈的東西:“你難道還能看信不成?!”

朱厭低低笑了兩聲:“小桃子,諸葛嵩怎麽還特意給你寫信,寫了什麽,你快看看吧。”

“我當然要看。”陶避寒覺著這個人討厭的出奇,連自己的信他都要過問。

他拿著信就要走,朱厭攔著他:“你在這兒看,把他寫了什麽,讀給我知道。”

“什麽?”陶避寒大驚,把他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我看你瘋了,或者我是瘋了,才讀阿嵩的信給你。”

朱厭道:“你讀不讀?”

“滾開!”

“你若不讀,那……”朱厭話未說完,陶避寒只覺眼前一花,手上竟空了!猛地轉頭,那封信又落在了朱厭手上。

陶避寒氣急:“你這發瘋的瞎子,把信還給我!”

正要去搶,朱厭輕輕地又在信上嗅了嗅:“你不讀,就永遠別想拿到,你知道我說到做到。”

陶避寒頓住腳:“你到底想幹什麽,阿嵩寫給我的信,憑什麽要讀給你?你總不至於變態到這種地步!”

朱厭笑道:“乖,小桃子,你聽話,咱們都能好,你不聽話……”

他露出那種跟死人或者蛇蟲一樣的陰冷表情。

此刻陶避寒竟開始擔心朱厭手上那封信,何況朱厭若真不給他,他也沒法子,只能回頭跟太子告狀,而上次那個大好的告狀機會,竟給他錯過了。

且朱厭是個瘋子,既然他對這信感興趣,若是回頭叫別人給他讀,也是能的。

陶避寒吐了口氣:“好,我答應你行了吧?”

朱厭挑唇,把信遞了過去。

陶避寒咬牙切齒地將信拆開,此刻他心裏想:“我偏不給你讀,我只胡說一氣,你難道能看見?”

信紙發出輕輕地簌簌聲,朱厭覺著那股香氣更濃了些,他忍不住靠近陶避寒的身後,幾乎有點急迫地問:“讀啊,寫的什麽?”

陶避寒嫌惡地看了他一眼,不曉得這瘋子為何對這信如此感興趣,但很快他詫異地發出了一聲“咦”。

朱厭握住他的手:“怎麽了?”

陶避寒忙掙脫開:“你離我遠點!”

他瞪了瞪朱厭,有些疑惑地看著信:“怎麽也不寫擡頭呢……哦,阿嵩第一次給我寫信,大概是忘了。不過這字怎麽不像是阿嵩的筆跡。”

朱厭的唇動了動:“你只管讀就是了。”

“你催什麽,又不是給你寫的,”陶避寒看著手上的信,勉強念道:“展信大安,我等正船行鷺安江上,風平浪靜,一切亦安好,不知京內如何,殿下可安好,身上的傷是否已經痊愈無礙?眼見八月將至,殿下的壽辰亦將臨,不知該備何種賀禮殿下才會喜歡?我等縱然身在千裏之外,亦心牽殿下,萬望珍重,謹祝殿下福泰康安,萬事順遂。”

因為過於驚訝,陶避寒竟忘了自己剛才想要瞎編一氣的初衷,從頭念到尾,他滿腹疑竇:“阿嵩是怎麽了,這……這是寫給我的?怎麽好像怪怪的……”

卻聽到旁邊低低的笑聲,陶避寒吃驚地轉頭,見朱厭兩根很長的手指掩著嘴,嗤嗤地在笑。

陶避寒怒道:“你笑什麽?”

朱厭道:“小桃子,你想不想立功啊。”

陶避寒道:“什麽立功不立功的,莫名其妙。”

朱厭道:“我教你一個法子,你把這封信另找一個沒字跡的信封包了,進宮送給主子,主子一定會很開心。”

陶避寒皺眉:“你又瘋了,主子看阿嵩給我的信,有什麽可開心的?”

朱厭笑道:“你去就知道了,不過,你可不能提是諸葛嵩給你寫的哦。你就說……是諸葛嵩派人送回來的。主子就心裏有數了,這兩天主子有點悶悶不樂,你把這個給他,他指定會開心。”

陶避寒道:“你怎麽知道殿下……”小陶欲言又止,只道:“哼,我才不聽你的鬼話,你讓我幹什麽我就幹什麽?我偏不。”

他拿著信出了廳,回頭看看朱厭沒有出來,他便故意地大聲道:“我去書庫了啊!”嚷了這聲後,他一溜煙地往大理寺門口跑去。

朱厭靜靜地聽著,直到陶避寒的腳步聲消失在大理寺門口,他才緩緩出了門。

“宋夜光,宋……夜光……”他慢慢地吸了口氣,空氣之中仿佛還殘存一點很淡泊的香氣,可惜,很快就要散盡了。

自從那日早朝之後,群臣的攻訐卻也隨著宋皎那奏折的宣讀而塵埃落定似的逐漸消失了。

而太子殿下,也仿佛比之前“收斂”了不少,至少不是之前那樣鋒芒畢露的,令人退避三舍的氣質了,逐漸似有韜光隱晦之勢。

可對盛公公而言,這並不是什麽好事。

盛公公並不覺著太子的沈默寡言是什麽“韜光隱晦”,而只覺著太子有心事,而且不怎麽開心。

陶避寒跑來的時候,太子正在審閱鶴州那邊重新調派過去管理礦藏的官員名單。

這些官員都是吏部精挑細選出來的,履歷幹凈,人品正直,看著很妥帖,沒什麽紕漏。

但趙儀瑄一份份翻看,總覺著哪裏有一點點的怪,可又挑不出什麽毛病。

他覺著可能是自己這幾天一直忙於政務,有些走火入魔了。

太子向後靠在椅背上,雙眼微閉,耳畔便響起那日早朝,豫王念的那“三大罪狀”。

他本不願讓自己多想。

但卻按捺不住,甚至像是小時候背功課似的,記得爛熟。

可是他越是熟悉,心裏就越是惴惴。

他同樣沒法忘記的,是三裏亭上對宋皎說的那些話。

當時太子是給氣瘋了,現在他很想回到那時候,把自己的嘴堵上。

盛公公領著陶避寒走了進來,聲音裏多了點喜悅:“殿下!”

趙儀瑄睜開雙眼。

盛公公笑嘻嘻的:“殿下您看,諸葛嵩派人送回來的信。”

陶避寒忙上前:“阿嵩才送回來的,殿下要不要過目?”

趙儀瑄掃了他兩人一眼,不明白諸葛嵩的一封信,為何會叫他們這麽隆重地趕來報告。

他無聲一嘆,隨手將那信封拿起來,卻見封皮上竟並無題字。

抽出信紙,懶懶洋洋地展開,當看到上面那熟悉的字跡的時候,太子慢慢地坐直起來。

將信從頭到尾看了足足三遍,趙儀瑄不太敢相信,他的手指有些用力,幾乎要將信紙扯破了,在意識到之後,他忙松開了手。

那信紙落在桌上,字跡卻仍是很清楚地進了他的眼。

這是宋皎的字,趙儀瑄當然認得。

她之前給他留的那封一板一眼的“公文”,被他看過無數遍的,可還在他手邊的抽屜裏呢。

太子有點眩暈,他沒想到宋皎會給自己寫信,但這信就在眼前,巨大的狂喜讓他一時沒顧上在意那空白的信皮兒、沒有擡頭的信紙,以及稍微有點別扭的行文。

他只是又高興又不信地,臉上的笑就像是陰了太久的天,總算露出了一點令人欣慰的晴。

旁邊,陶避寒打量太子古怪的臉色,心裏惴惴的。

他突然覺著自己好像做了什麽錯事,他後悔聽了朱厭的話,畢竟那家夥本就不懷好意。

但很快,太子伸手在他頭頂上揉了揉:“壞小子,算你還乖。”

太子的眼睛卻始終沒離開那信紙,他只吩咐盛公公:“叫禦膳房給小陶做點好的……他不是愛吃那個什麽海棠酥麽?給他做,想吃什麽做什麽去!”

陶避寒呆若木雞。

盛公公趁機道:“殿下早上也沒好生吃東西,這會兒也該餓了,不如也弄點……”

趙儀瑄點頭:“照你的意思做就行了。”

“奴婢知道了。”盛公公的聲音都輕快了,拉著陶避寒,兩人一起先退了出去。

出門外後,陶避寒問盛公公:“殿下他看到阿嵩的來信,為什麽那麽高興?”

盛公公道:“傻小子,那哪裏是諸葛嵩的信,他的字兒你難道沒看見過?哪是這樣出色清秀的?”

陶避寒並不知道諸葛嵩是去做什麽了,哪裏能往宋皎身上聯想:“那……是他叫別人代寫的?”

盛公公在他腦門上彈了一下:“你還小,不懂這些,走吧,今兒你有口福了,想吃什麽吃什麽去。”

陶避寒嘆了口氣:“我倒不是貪那些吃食,只要殿下開懷些比什麽都強。”

正說著,門外有個小太監跑來。

盛公公掃了眼,竟見是東宮翎部的人,忙問:“幹什麽?”

小太監躬身,雙手遞上一物道:“公公,西南的飛鴿傳信,才到,應該是急事。”

盛公公詫異,揮手示意人去後,他打開面前的鴿信,當看到上面一行字之時,盛公公原本紅光滿面的臉頓時沒了血色。

陶避寒看他臉色不對,便也過來瞧了眼,卻見字條上短短一行字:

——“鷺江船毀水上,宋按臺數人失蹤,正沿江搜尋。”

作者有話要說:  爭取明天見上面,握拳~新文都收藏了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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