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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二更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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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 天已放晴,一道陽光從窗外照了進來。

宋皎微微睜開雙眼,看到陌生的床帳上似有浮光掠動, 她定睛看了半晌, 心中想起昨夜昏沈之中諸多夢境,似真似幻。

到如今, 終究大夢初醒了。

她正要起身,卻發現在自己的床邊上,小丫頭青青正趴在那裏。

這丫頭昨晚上忙前忙後,直到快天明看到宋皎安頓下來, 這才趴在她旁邊睡了。

宋皎看著這張仍顯得很稚嫩的臉,有這孩子在,就好像自己距離東宮不遠, 仍是有那麽一點牽連似的。

她重新轉過頭來,輕輕地嘆了口氣。

門外卻響起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 隱隱地還有人聲嘈雜。

聽著不太對勁,宋皎剛要起身,青青卻也給驚動了, 她猛地爬起來,驚慌失措地叫道:“師姐不要打我!”

宋皎一楞。

青青定了定神,擡頭看是宋皎,才大大地松了口氣,她笑的極爛漫歡喜:“是宋侍禦!我還以為……”

宋皎微微一笑:“你是做噩夢了?”

青青揉揉眼睛:“一時睡迷了, 還以為自己還在班子裏呢。還好不是。”她見宋皎要起身, 急忙過來扶著。

這會兒門被敲響,青青趕著去打開,卻是宋明跟小缺兩人一前一後的。

“大哥醒了!”宋明看宋皎坐在榻上, 急忙過來:“可好些了嗎?”

宋皎道:“輕快多了,是不是時候不早了,咱們起身趕路吧。”

宋明見她的臉色比昨日略有好轉,便道:“倒也不著急,總要讓大哥先吃了飯。”

青青在身後,聽他口口聲聲“大哥”,看看小缺便做了個鬼臉。

宋皎怕耽擱時辰,便道:“不用正經坐著吃,包一些包子饅頭,路上吃就是了。對了,外頭吵嚷什麽?”

這會兒窗戶下的聲音越發大了,仿佛有越來越多的人在聚集一樣。

小缺說道:“我們剛才在下面,好些人都在說這件事呢,據說是一個漢子殺了他的妻子,縣衙定了罪,今日要游街,明日便解押京城秋後待斬呢。”

殺妻案?宋皎聽是官府已經定論,便不以為意。

當即下地,吩咐宋明跟小缺去買些幹糧路上帶著吃,收拾行李車馬準備啟程。

青青見她著急啟程,便說道:“竟走的這麽急,唉!叫我的意思,至少還得養兩天呢。”

宋皎笑道:“哪裏就那麽嬌氣了?要是天天這麽耽擱,這路幾時到頭。”

勉強地擦了擦臉,洗了手,整理妥當,便行出門。

這會兒店內倒是沒有多少人,都跑去外頭看熱鬧了。

宋明在櫃臺上跟人算錢,瞧著店門外一波波的人湧過,隨口問道:“一個死囚游街,怎麽這麽多人看。”

店掌櫃知道他們是過路的,便壓低聲音道:“客官您是外來的,所以不曉得……本地人誰不知道,今日給游街的王峰是給冤枉的,他那小娘子生得美貌又體貼,他整日疼還疼不過來呢,怎麽會去殺了?”

宋明愕然:“這是怎麽說呢,要不是他殺的,又為何要游街?官府不是判了嗎?”

掌櫃的左顧右盼,見沒有人註意這裏,便又道:“官府算什麽?豈不聽說‘官官相護’?人人都知道兇手是誰,可人人都不敢說,不敢說也罷了,還有拿了昧心錢說瞎話的……那縣太爺也是睜著眼睛裝瞎子,可憐喲……”

“你說你們知道真兇是誰?官府也知道卻明知而不辦?”宋明還是個少年,被這種事驚呆了,他且問且看了一眼下樓的宋皎,卻見宋皎且走,且也向這裏看了眼。

“這兒的縣老爺哪敢啊,人家的靠山可是京內的京兆……”

掌櫃正要說下去,門口走進幾個人來,他便忙收聲,笑道:“客官,更多的話咱們可不敢說了,免得惹禍上身啊。”

算好了錢,宋明背著包袱走了回來:“大哥,你聽見他說的了?”

宋皎點點頭。

她是打這兒經過的,只聽了三言兩語,卻也算不得什麽,且也不知真假,便道:“走吧。”

宋明本還要再說幾句,見狀只得默默皺眉跟在她身後。

青青扶著宋皎的手,才邁步出店門口,就見又有一堆人沖了過去,道:“來了來了!”

偏這會兒小缺把馬車弄了過來,給那些一驚,幾乎拉不住馬兒,小缺揚聲叫道:“都留神些啊!別驚了馬!”

就在此時,卻見有六名衙差打扮的,押著一個蓬頭垢面的男人走來,這男人身形不高,囚服上斑斑點點都是血跡,手上腳上都掛了鐐銬,每走一步便鋃鐺發聲。

他的背後插著一指行刑令牌,上寫著“待辦死囚王峰”數字。

那本來吵嚷的人群看見他,忽然都慢慢地安靜了下去,瞬間,街頭上只有那鐐銬落地發出的啷當響聲。

男人走的很慢,似有氣無力,他低著頭,仿佛下一步就會倒地身亡。

宋明因為剛才聽店主說的那些話,便對宋皎道:“大哥,你說這人是不是……真的給冤枉的?”

宋皎沒有回答,冷不防他們身旁一個本地人聞言,把他們打量了一遍,哼道:“一看就知道你們是外來的,這還用問嗎?狗官辦的狗事!”最後一句他的聲音很低,透著敢怒而不敢言。

宋皎聽見這句,心中一緊,雖然不是罵她,她也無須慚愧,但仍是有些不自在。

青青握著她的手道:“宋侍禦,咱們上車吧?”

那路人聽見青青叫她“宋侍禦”,略略一楞,仔仔細細看了宋皎一會兒,臉上露出又吃驚又不屑的表情:“可惜了這個好相貌,人模狗樣的,又是一個狗官!呸!”還恨恨地往地上啐了口唾沫。

宋明跟青青見狀,不約而同大怒,一個叫道:“你說什麽?”

一個叫道:“你說誰狗官?你再說一遍!”

宋皎連攔都沒來得及,他們兩個不相上下的高音量便給周圍的人聽見了。

那之前吐唾沫的人禁不住他們兩個人聯手,嚇得退了回去。

但是周圍所有人的目光卻都看過來,就連那慢慢地往前挪步的死囚都停了下來。

死囚試圖回頭,可是脖子上掛著沈重的鐐銬讓他無法轉動似的,他只能僵硬地偏過頭來,亂發之中透出一只青腫的眼睛。

宋皎正對上這只眼睛射過來的光,那是冷冷的,帶著怨憎跟悲傷的絕望眼神。

那陪同的幾個差役雖然也聽見了那句,但看看宋皎……像是個清貴美貌的少年公子,哪裏是什麽官。

見犯人停步,便呵斥:“還不快走!”

囚犯認命一樣垂了頭,重又緩緩往前蹭,就在這時候,哭喊聲從人群中傳來,卻是一個五六歲的男孩子,沖過人群跑過來,嘴裏啊啊地叫著,上前抱住了囚犯的雙腿,一邊叫嚷一邊流著眼淚。

“唉,可憐!”旁邊又有人忍不住說道。

宋明忍不住:“這孩子是……”

“這是王家的小孩阿崽兒,原本極聰明伶俐,他娘被害的那天就變得這樣了,想必是給嚇壞了。”

衙差們正要驅趕,人群中走出一個破衣荊釵面容憔悴的農婦,上前拉住小孩兒。

路人道:“這是王峰的妹妹,以後這孩子沒爹沒娘,只能她養活了……可她家裏也窮的整天吃不上喝不上,唉,這可真是的……麻繩偏撿細處斷,都說人善人欺天不欺,但這又怎麽說?”

只見那王家的小姑抱緊孩子,哭著說道:“哥哥你放心,就算是進京內告禦狀,我也會帶著阿崽去給你跟嫂子討個公道。”

幾個衙差臉色一變。

王峰叫道:“胡說,不許去!你把崽兒帶走,替我給他一口吃的、別叫他餓死就行了!”

那孩子聽見這聲音,便越發地叫嚷不住,在場的許多年紀略大的忍不住都濕了眼眶。

王家小姑跪在地上,哭的爬不起來:“哥哥……”

王峰低頭看看她,又看看孩子,終於說道:“何況你去告狀也無用,天下烏鴉一般黑……”他說了這句,又仰頭大聲叫道:“天下烏鴉一般黑啊!”

衙差們都皺了眉,領頭的那人掄起水火棍沖著他的背敲落下來:“死到臨頭還敢胡說!”

那男孩子跑過去要擋著,卻給衙差一腳踹開。

圍觀眾人敢怒而不敢言,只有少數幾個低低道:“不要打孩子……”聲音卻小的可以忽略。

那小男孩被踢在地上,又爬起來跑到死囚的身後,像是要用自己的身體替男人擋下那些棍棒。

王家小姑哭嚎著過去阻攔,場景亂成一團。

“給我住手!”含怒的聲音,並不很高。

但在此刻鴉雀無聲的時候,顯得格外的清晰。

衙差手中的棍棒一停,周圍眾人也隨之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卻見在客棧門口的馬車旁邊,站著一個身量不高身著素白麻布袍子的少年公子,生得膚白勝雪,眉目清秀,氣質風流,竟像是從畫中走出來的人物,就是看著身子單薄,有些弱不勝衣的。

那衙差先發了話:“剛才是你叫住手的?”他們這些都是縣衙的老油子,欺上瞞下,察言觀色,見宋皎的樣貌生得極好,料想也是哪家的小公子,哪裏能跟他們這些地頭蛇鬥,何況他們也是有大靠山的,素日裏橫行霸道慣了,便並不放在眼裏。

宋皎本正要上車的。

此處距離京城不很遠,她不想一出京就生事,何況她的身子也並不好,心裏亦灰灰的,懶得管別的。

可是剛才那死囚的回眸一瞥,已然刺痛了她的雙眼,如今看到這般慘相,哪裏還能忍得住。

何況宋明少年血熱,已經有些忍不住了,若不是礙於宋皎沒發話,宋明早撲上去了。

“不錯,就是我說的。”宋皎放開青青的手,上前一步:“誰許你們……這麽當街毆打婦孺了?”

那衙役越發把她從頭到腳又看了一遍,不懷好意地笑道:“哥兒是打哪來的?你們家裏的大人難道沒教過你,出門別多管閑事,小心惹禍上身麽?”

宋明再也忍不住了:“你說什麽!”

青青也氣道:“王八蛋,有眼不識泰山,還不閉上你的狗嘴!”

她可是東宮出來的,豈會怕這些宵小?

何況哪怕東宮出來的一條狗,也比她面前這禽獸也不如的人尊貴。

衙役大驚:“好哇,哪裏跑出來的小兔崽子們,這是要反了?”

宋皎環顧周圍。

從她出客棧開始,百姓們的眼神跟臉色一概的晦暗,憤怒,怨懟,傷感,每個人都帶著氣。

她起初不明白是為什麽,直到那個罵她狗官的人當地啐了口,直到看見這死囚犯的眼神,以及衙役們的所作所為。

如今,這周圍一雙雙眼睛都在看著她,他們當然不會相信一個看著有些嬌怯的公子哥模樣的人,能對抗這些橫行慣了的地頭蛇,但他們都還帶著一點希望,希望……有那麽一點可能。

宋皎制止了宋明跟青青,她揣了揣手:“反不反,你說了不算。”

衙役走前兩步:“我說了不算,誰說了算?”

宋皎淡淡道:“我說了算。”

“你?”衙役的聲音拖的很長,尾音裏全是不屑的嘲笑。

其他幾個差役見狀,也都跟著轟然笑起來,只有周圍的百姓們沒有笑,因為他們還有一點期待。

“你算是什麽東……”為首的衙差不屑一顧地。

話還沒有說完,宋皎擡手,從袖子裏把禦史臺的令牌拿了出來:“看清楚了,我是什麽東西。”

那衙差靠得夠近,牌子幾乎懟到他的臉上,他一時竟沒看清。

“巡……按?”卻是旁邊有人先叫道:“巡按禦史……是巡按禦史?!朝廷的巡按禦史?”

衙差嚇得踉蹌退出,定睛一看,臉色陡然大變,他看看那令牌,又看看宋皎:“你、你是……”

宋皎道:“禦史臺巡按禦史宋皎,代天子巡狩西南道。——‘凡政事得失,軍民利病,皆得直言無避’。”

她淡淡地說完,睥睨著那衙差:“你再說一遍,誰反了。”

宋皎平常都是和軟的,溫溫和和,人畜無害,很少有人看過她辦案的樣子。

宋明也是頭一次見到。

他在旁邊呆呆地看著宋皎凜然若冰雪的模樣,跟他所知的溫柔的“大哥”,簡直判若兩人。

“噗通!”是衙役終於耐不住而跪在地上:“小人,是小人瞎了眼了!不知道禦史大人駕臨……”

人群裏開始轟然有聲,是無數的聲音在傳嚷說有京內的巡察禦史來到。

每個人眼中的那微弱的一點希望開始放大,原本暗淡的眸子好像有了光亮。

宋皎將令牌收起:“回去告訴你們知縣,這案子,本官要即刻升堂再審。”

衙役們的慌張開始加倍:“大、大人……”

宋皎道:“把王峰好生帶回,但凡有一點損傷,便是你們四人之責。”

說完後,宋皎又吩咐宋明:“帶那婦人跟孩子進來。”

自始至終,從容不迫。

青青忙過來扶著:“宋侍禦,現在要去哪兒?”

宋皎道:“回客棧,辦差嘛,總要換上官服才像那麽回事。”

“好極了!我還沒看過宋侍禦穿官服呢!”

宋皎微微一笑:“不過,從現在開始你得改口了。”

青青眨了眨眼:“啊?改成什麽?大人?”

——“不知宋按臺駕臨,下官駑鈍,有失遠迎,還請恕罪!”

長侯鎮的陸縣官站在縣衙門口,深深作揖。

宋皎一身巡按禦史大紅暗紋錦獬豸補服,也站住了腳,微微回禮。

而在她身後,宋明陪著王家的小姑跟孩子,又在宋明之後十數步遠,卻是無數的百姓,烏壓壓地把整條街都擠滿了,連同那客棧的老板都跑了出來。

巡按禦史,不過是正七品而已,比宋皎在京內的官職還要低一級。

但論起職權來,卻比“侍禦史”有過之無不及。

正如宋皎先前手持令牌時候所說,巡按是“代天子巡狩”。《明史》載曰:凡政事得失,軍民利病,皆得直言無避。意思便是不管是朝政上的大事,還是軍民百姓們的疾苦等等,都可以直言上書,或直接替天子裁奪。

跟陸知縣一同到場的,卻還有本地的武官,百戶所林大人,他本來聽聞巡按禦史來到,很吃了一驚,可是此刻見來的竟是個比小白臉還更好看百倍的……行禮之時竟皺了皺眉。

入內之後,本來在場的官職是正六品的林百戶最高,但他也不敢在“代天巡狩”的巡按禦史面前拿大,便坐了左下手位子。

陸知縣不敢坐,作揖笑道:“大人是幾時到的敝縣,如何事先並無任何消息?”

宋皎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雖她極少出京,但在禦史臺最不少見的就是官,言談舉止都是歷練出來的。

這沒開口之前的一點沈默,讓陸知縣心中越發忐忑,但當聽到宋皎開口,他的忐忑便成了窒息。

宋皎道:“若是地方太平無事,陸知縣這會兒就不會見到本官,本官也早悄而不聞地離開貴縣地界了。”

旁邊的林百戶看了宋皎一眼。心想:“這按臺大人看著臉皮嫩的很,沒想到話術竟這樣老辣。”

陸知縣抖了抖:“是是,是下官一時失言,聽說按臺大人是為了那王峰的案子?按臺興許還不知道……那案件已經了結。”

“陸知縣請先坐吧,”宋皎不想跟他說這些白話,“是不是真的了結,等本官問過了便知,傳王峰。”

死囚給重新帶了上來。

他顫巍巍地擡頭,看看宋皎,又看看坐在她左右下手的林百戶跟陸知縣,像是有些不知所措。

宋皎道:“王峰,你之前在路上大呼‘天下烏鴉一般黑’,是何意思。”

陸知縣本以為她要問案,誰知竟先問了這一句,一時叫道:“這刁民……”

“陸大人,本官問你了嗎?”

陸知縣捂著嘴坐了回去。

王峰的目光動了動,嚅嚅道:“是小人……一時胡說的,大人不要見怪,反正小人就要死了,又何必再說別的。”

宋皎道:“怎麽,你死到臨頭了,連一句真話都不敢說?”

王峰的唇動了動,往陸知縣的方向看了眼,還是低下了頭。

宋皎冷冷一笑:“你不敢說,本官替你說,你是覺著這長侯鎮上的官兒,不……興許是這天底下的官兒都沒一個是好的,官官相護,天下烏鴉一般黑,是不是。”

王峰不答。

宋皎見他不答,便看向陸知縣:“陸大人,你對這句話怎麽看?”

陸知縣早按捺不住了:“宋按臺,請恕下官直言……這刁民便是如此,亡命之徒,喪心病狂,胡言亂語,不必同他一般見識。”

宋皎又看林百戶:“林大人呢?”

百戶大人看著她玩味的眼神,只是輕輕哼了聲,轉開頭去沒有說話。

這會兒堂下已經擠滿了來聽堂的百姓,宋皎擡頭掃了眼,又看向那死囚:“之前你妹子說要進京告狀你不許,你不許她去,想必你是自覺罪孽深重,沒臉讓你妹子替你出頭對麽,畢竟當著孩子的面殺害自己的妻子,你確實稱得上喪心病狂這四個字。”

堂下嗡地響聲,多是抗議,卻不敢高聲。

王峰的唇動了動,臉上的肉微微抽搐。

宋皎道:“既然你已經認罪伏誅,那陸知縣便是陸青天了,你又憑什麽說天下烏鴉一般黑。”

陸知縣聽她問的是這些,不由放松下來,重新坐穩。

王峰咬著牙,不發一聲。

宋皎道:“這會兒你又不敢了?見了官兒就沒膽量出聲了?你就只敢對著手無縛雞之力的婦人動手嗎?不如,本官把你的兒子傳上來,你親自跟他說明白,你是怎麽下狠手活活地把他的母親打死的?”

“不!”王峰忍無可忍,他近乎是吼著的叫道:“不!我沒有!我沒有殺雲娘啊!”

陸知縣猛地一震。

林百戶挑了挑眉。

宋皎卻仍是極平靜的:“你,這是在翻供嗎?”

王峰卻又低下頭,他沒有回答宋皎的話,像是在低低的哭,他且落淚且斷斷續續地:“我連動她一根手指頭都不肯,我怎麽會打她,又怎麽會活活把她打死……蒼天啊!是我沒有用!”他趴在地上,竟是慟哭起來。

宋皎點頭道:“這確實是翻供了。”

此時,王家小姑跟那孩子一起跑了上來,他們沖到王峰身旁,將他抱住,一起哭成了淚人。

堂下也是亂成一片,嘩然有聲,不知是誰叫了聲:“他沒殺人!”

一呼百應,許多的聲音在叫:“他沒殺人!”又有人吼:“不是他殺的!”

陸知縣已經站起來,他慌忙地:“住口,都住口!禁止喧嘩!”

宋皎見差不多了,便輕輕一拍驚堂木。

無數的聲音退潮似的靜了下去。

宋皎道:“王峰,你心中怕的是什麽,本官盡都知道,你是怕因你翻供,有人會對你的家人不利。但是本官既然在這裏,就一定會把這案子審理的清楚明白。”

直到此刻,那一直沈默著的林百戶突然破天荒開了口:“對啊王峰,你別不識擡舉,你可知道這位宋按臺是何人?當初,便是他辦的太子殿下恩師王尚書的那案子,宋按臺連太子殿下的師傅、堂堂的尚書大人都能辦,還辦不了你的案子嗎?”

這一句話,更像是一滴水落入了油鍋,頓時劈裏啪啦地,外頭的百姓們都聽呆了。

他們只曉得來的是一位巡按禦史,是能壓制知縣的,但官兒嘛,誰知道到底是不是“天下烏鴉一般黑”。

如今聽林百戶說是曾經辦過王紈的……這件他們卻都知道,一時竟都振奮起來!

王峰聽見“太子殿下的師傅”,原本絕望的眼神慢慢地開始透亮:“真的、真的嗎?”

宋皎又瞅了林百戶一眼。

直到此刻才發現這位百戶大人也是深藏不露,他這是故意的把自己推上前。

但同時宋皎也看清楚了,林百戶既然能在這時候說出這句話,便證明他跟陸知縣不是一條心。這林大人恐怕是想借著她的手來處置這案子,以及這案子的背後。

之前宋皎在客棧的時候,叫宋明帶了那孩子跟婦人,已經將案子問了個大概。

她需要的只是王峰主動的一句翻案而已。畢竟王峰若不開口,那一切白搭。

王峰的妻子雲娘,頗有幾分姿色,夫妻恩愛,就算孩子已然五歲,也從未紅過臉。

不料雲娘竟給地方一霸曹三爺看上,調戲不成,加倍地糾纏,夫妻兩只是一味地忍讓,不敢得罪。

半月前,曹三爺酒後闖入王家,惡奴打傷了王峰,曹三爺便強/奸了雲娘,卻因雲娘反抗,抓破了他的臉,他便趁著酒意,把雲娘活活打死!

當時孩子崽兒目睹了這一切,卻給嚇得從此失聲。

但當王峰死裏逃生報官之後,官府卻不由分說把他關了起來,說是有證人目睹他行兇,竟是日夜逼供,終究屈打成招。

宋皎聽王峰說了一遍,吩咐:“去傳曹洪。”

陸知縣擦汗。

林百戶從旁不鹹不淡地開口:“不是我掃按臺大人的興致,曹洪怕是不能來的,至於大人,好像也沒帶多少人馬吧?”

林百戶果然是極精明的人。

這曹洪他也早看不順眼,但人家京內有人,所以橫行鄉裏,無人敢動。這巡按禦史的名頭雖大,曹洪只要隨便找個借口不來,誰也奈何不了。

林百戶看出宋皎身邊沒帶什麽兵馬,如果曹洪不來,宋皎惱羞成怒,指望這些軟腳蟹似的衙差去拿人是不能的;若要他派兵,他可不想白得罪人,畢竟巡按巡過就走了,他可是會一直留在這兒的,豈會白給人當槍使。

宋皎點點頭道:“林大人說的對,不如,我跟大人打個賭。”

“什麽賭?”林百戶問。

宋皎道:“就賭他一定會來,而且很快會來。”

林百戶看著她過於秀麗的臉,竟不知她葫蘆裏賣的什麽藥,略一思忖:“好吧,本官就奉陪一把,跟按臺大人賭。”

作者有話要說:  餃子雖然在太子面前只有被啃的份兒,但別的人若要咬一口可是要崩掉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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