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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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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皎閉著雙眼, 額頭上沁出的血慢慢地匯集。

她本來是最怕疼的,但這會兒因為極度的憤怒跟傷心,竟渾然不覺著疼。

察覺被人拽住, 她慢慢地睜開了眼睛, 眼前的人物在晃動,幾乎看不清臉。

她突然覺著很累, 就像是剛才她磕頭下去一樣,不如就這樣一了百了吧。

豁出臉面豁出性命的,她想求程子勵不被受刑,想求能讓羅盼兒見上夫君一面, 到最後卻換了這樣的結局。

在東宮中她不肯聽趙儀瑄說,而堅持想要自己過來看,一是因為有所預感而無法面對;二是還抱著一絲希望, 她不信趙儀瑄會瞞天過海,她不要聽他的任何話, 只要親眼看見。

她現在是完全的絕了望。

從口中發出了一聲渺若輕煙的嘆息,宋皎閉了閉雙眼,眼前的一切都在變得昏黑, 連趙儀瑄的影子都越發模糊不見了。

而就在太子勉強拉起宋皎的時候,外頭又有腳步聲響,是小太監顫巍巍地說道:“禦史臺、程夫人到了。”

匆匆進門的確實是顏文語,程殘陽倒是不見。

豫王從驚愕中慢慢回頭。

顏文語的目光跟他一碰:“殿下。”她很快地、即是敷衍又不失禮數地屈膝行了個禮,旋即看到了在太子懷中的宋皎。

她的唇動了下, 眼神裏說不出是何意味。

趙儀瑄已然把宋皎打橫抱了起身, 他也是過於心驚,不知何以自處,只想要暫且離開此處, 或傳太醫。

突然看到顏文語來到,太子沒來由地有瞬間的心虛。

對上她的眼神,他只下意識地把懷中的宋皎抱緊了些。

仿佛……顏文語會來把人搶走似的。

宋皎感覺到手上跟腰間傳來的熟悉的力道,微微掙了掙,力量卻小的可以忽略。

顏文語緩步上前,就算是在這種情形下,顏大小姐僅僅只是眼神有異,而面上沒有多餘表情。

她向著趙儀瑄緩緩屈膝:“參見殿下。”

倘若是別人,比如就像是方才的豫王,太子定然會即刻喝退。

但對方是顏文語。

就在趙儀瑄想敷衍一句的時候,顏文語起身:“宋侍禦冒犯殿下,只因她跟子勵情同手足,一時悲痛不能自已,請殿下莫要見怪。”

終於,太子出聲道:“這個不必你說,本太子也從未責怪。”

顏文語道:“既然這樣,請殿下把她交給臣妾,讓臣妾帶她回去。”

趙儀瑄聽她果然是這個意思,便道:“夫人還是同豫王一起料理程子勵的後事吧,宋侍禦,本宮會代為照料。”

幸而此刻屋內已經沒了別人,只有豫王在門口未退而已。

顏文語做足了場面功夫,見太子竟不放人,她便上前一步。

“殿下你還要怎麽樣?”輕聲細語的,顏文語道:“前有東宮前車之鑒,現在又有這場,我先前跟殿下說過的話,難道要眼睜睜看著應驗?把人帶走又能如何?您覺著,夜光會安心跟您嗎?要真的是為了她好,殿下就該清楚,這會兒只有把她給我,才是真正的對她好!”

趙儀瑄看著她勢在必得的眼神:“夠了,本宮已經妥協過一次了……”

“你根本沒有,”顏文語低低道:“殿下只是自以為是的妥協罷了,您太過自信了,退半步就以為退了千百步,這不還是要把人逼上絕路?”

她轉頭看了眼宋皎,此刻宋皎額頭的血滑落,有一滴斜斜地往鬢角去,卻在眉尖上發顫。

顏文語按捺著怒意,道:“您好好看看她,這次跟東宮那次有什麽不同?殿下若不知道,我來提醒,上次她只是激憤,這次卻是心死,這次殿下若不能放手,以後就真的不必放手了。”

宋皎仿佛聽見了顏文語的聲音,她掙動了一下,氣若游絲的:“放我下來,放開……”

正在僵持之中,豫王上前一步:“皇兄,皇兄若把人帶回宮內,將如何在父皇面前交代,無法掩人耳目,又是一場不測波瀾,不如且先把宋夜光交給程夫人,至少……要給她一段安心養好傷的時間,然後再圖其他。”

豫王這幾句話,卻是發自內心的。

其實他本來可以什麽都不說,隔岸觀火就行了。

但是看著趙儀瑄懷中宋皎的慘狀,豫王發現自己並沒有覺著有任何的暢快跟幸災樂禍。

相反……

他有點震驚跟害怕。

就算他自詡很了解宋皎的心性了,也曉得她有點外柔內強,可卻實在沒想到她竟能真的做到這樣寧為玉碎的地步。

豫王對於宋皎的恨意,除去一半的不可說,另外有一半是給誤導了的。

之前他所見過的太子跟宋皎的相處情形中,多半是太子想要讓他看見什麽就是什麽。

後來又偏發現宋皎身上有趙儀瑄的帕子,竟坐實了宋皎是自願獻身主動依附的。

他自然恨極,加倍唾棄。

直到此時。

趙南瑭眼睜睜地看著宋皎血濺當場,他沒辦法忍心。

他的心果然沒有想象的那麽硬。

豫王跟顏文語一樣,曾是最親近宋皎的兩個人,此刻他們兩人的意見是一致的。

所以豫王在跟趙儀瑄提出這句的時候,他的語氣不是之前呵斥宋皎時候的冷硬,而帶著一絲懇切的柔軟,這是真正的衷心的提議。

太子低頭看著懷中之人,有那麽一刻他感覺懷中的人很輕,好像握不住就要飛走似的。

他本來不打算放手,但是他心裏清楚,豫王的話,跟顏文語的話都有道理。

“諸葛嵩。”趙儀瑄喚了聲。

侍衛長急忙上前:“殿下。”

趙儀瑄道:“你帶宋侍禦跟著程夫人走。”

諸葛嵩答了一聲是,上前將宋皎接了過來,破天荒地又加了一句:“殿下放心。”

顏文語總算松了口氣,她不想跟太子徹底的撕破臉。

因為她也沒有十足把握,若是惹怒了太子,後果將如何。

畢竟太子殿下的脾氣人所皆知。

如今見趙儀瑄竟真的肯退讓,她倒是有些意外了,深看了太子片刻,顏文語把心頭湧起的話壓下,只道:“臣妾先行告退了。”

“等等。”是趙儀瑄開了口。

顏文語一怔。

太子舉手,將身上外面的一層暗團龍紋輕容紗罩衣脫了下來,輕輕一抖給宋皎遮住了頭臉,才輕聲道:“去吧。”

顏文語看著他的舉動,眉峰忍不住蹙了蹙,卻終是轉身帶了人出門了。

就在諸葛嵩抱著宋皎,跟隨顏文語出了大理寺門的時候,他突然發現在街對面站著一道黑色的影子。

那是朱厭,他就像是一個大白天出現的幽鬼,一身黑衣,蒼白的雙眼蒙著黑色的布條,頭發散亂,手持藤杖站在那裏。

雖然諸葛嵩沒有出一聲,但他還是看見了朱厭向著他、或者說是他懷中的人,緩緩地露出了一個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容。

顏文語卻是沒有註意到對面還有個瞎子,只忙著吩咐:“侍衛長,請勞煩把夜光送到車中。”

諸葛嵩掃了朱厭一眼,卻見他緩緩張口,那個嘴型,卻像在叫:“夜光。”

就在諸葛嵩陪著顏文語一行,護送宋皎離開,後腳趙儀瑄便出了門。

在街對面,原本站著的朱厭此刻已經跪在地上,他跪的極虔誠似的,額頭貼著地,黑色的衣擺都敷順地伏在地上。

趙儀瑄剛要上車,忽地看見他,便停了一停。

就在這時,朱厭忙爬前了幾步:“主子!”他顫聲地叫了聲,卻不敢擡頭。

太子默然看了他片刻:“把這件事查到底,你就能留在京內。”

朱厭猛地窒息似的,又忙道:“謝主子開恩!”

趙儀瑄並未再多看他一眼,面色冷峻地上車而去。

車駕向前,盛公公還回頭往此處張望,直到馬車轉彎,朱厭仍是趴在那裏,看起來就像是一個不起眼的小黑點。

而等到豫王眾人出大理寺的時候,那道黑色的影子早就不見了蹤跡。

接下來兩天,程府接了程子勵的屍身,操辦喪事。

顏府那邊怕顏文語顧不過來,顏夫人於氏同一個媳婦,帶了好幾個管事嬤嬤過來幫她照應。

有幾個嬤嬤經驗老道的,負責去照看陪伴羅氏,有幾個便負責外間的喪儀等等。

而宋家那邊,顏文語也通知了魏氏,畢竟這是宋皎的親生母親,也是她最牽掛的人,不管魏氏如何,她也是真心疼愛宋皎,有她照顧,對於宋皎的恢覆大有好處。

小缺跟宋明因得知消息,也趕來程家幫忙,不必多說。

裏裏外外都有了幫襯,顏文語並不覺著操勞,她最擔心的還是宋皎。

宋皎額頭的傷並不要緊,可她心裏如何,顏文語不敢多想。

讓顏文語意外的是,雖然趙儀瑄留了個諸葛嵩跟著宋皎,但幾乎就在宋皎來的次日,盛公公親自把一個小宮女送了來。

這小宮女生得過於眉眼秀麗,雖年紀小,卻透著一股機靈勁。

盛公公道:“這個小丫頭叫青青,她在東宮犯了錯,本是要打死的,是因宋侍禦求情而得了命的,她聽說宋侍禦生了病,便主動地要出來照料,以後就叫她跟在宋侍禦身邊吧。”

顏文語知道這怕是叫這丫頭過來近身地“監視”,照料還在其次,不過她也沒有多說什麽。

盛公公入內看過了宋皎,出來又問道:“到底情形怎麽樣?”

顏文語道:“勞煩公公回頭稟告太子殿下,夜光的傷並無大礙,不過還要多調養兩天,請他安心。”

盛公公長嘆了聲:“我可是一把年紀了,沒想到仍能看到想不到的光景,夫人你那天沒在,你可不知道,要不是咱們太子殿下及時地那一拽,哼,宋侍禦這會兒哪還能是‘並無大礙’,她啊,早就已經……”

盛公公皺眉,看著顏文語道:“這孩子的性子怎麽這麽烈,平日裏和和軟軟的,誰都能捏一把似的,怎麽竟然能……太子殿下並不是故意瞞著她的,只是想先把事情查個水落石出,好給她交代啊!殿下為了她可是一片苦心,她怎麽就……”

沈默了片刻,顏文語開了口:“公公,你們都想錯了。”

“什麽想錯了?”

顏文語有些難過的:“你們都覺著夜光是在恨太子,其實她是在恨她自己。”

盛公公一怔,顏文語道:“她跟子勵是少年相知,她心裏一直有個心結。恐怕她覺著,是她害死了子勵。”

“這、這是怎麽說?為什麽是宋侍禦害死了公子?”

顏文語淡淡一笑:“公公別問了。我說這話只是想提醒你,若太子殿下心裏郁郁,你就把我這番話轉告太子,讓太子知道,夜光並不是恨極了他,若說有三分恨殿下,倒有七分她是在自責。你告訴殿下,他自然就懂了。”

盛公公呆了半晌:“那好,我即刻回去告訴殿下去,這兩天飯都不肯吃,臉上沒有一點笑,東宮簡直都成了冬宮了。”

趙儀瑄自打回去,便一直都在書房,夜間就寢也不回寢宮。

他的心情影響了整個東宮,不管是後宮的人,還是太監宮女,一個個都噤若寒蟬,不敢靠近,不敢高聲,唯恐一不小心戳了逆鱗。

送了盛公公後,顏文語轉回裏間。

正程殘陽從外進來,短短數日,程大人也顯而易見地憔悴了不少,但他的神情依舊地肅然。

雖然府內正操辦程子勵的喪事,但對外,程大人堅持不接受外人的祭拜吊唁,甚至一些來往的京內百官、貴宦們所送的喪儀都拒收不受。

他要簡簡單單的把程子勵發付了。

顏文語行了禮:“老爺的臉色不好,不如先入內歇會兒吧。”

程殘陽道:“夜光怎麽樣?”

顏文語道:“昨兒晚上高熱起來,折騰了一宿,今天總算好些了。”

不知是因為傷了頭,還是過於傷心,宋皎燒的神志不清,更不肯喝藥。

顏文語沒了法兒,只能發狠掰開她的嘴硬灌了幾碗,情形這才好轉了些。

這些話,顏文語卻是沒有跟盛公公提半個字,因為一旦說了這些,東宮的殿下只怕更加坐不穩了。

程殘陽長嘆了聲:“這孩子就是太重情了,又何至於這樣,我已經沒了子勵,難道她也這麽想不開嗎?何況子勵的事又不是她所害,何苦呢。”

顏文語默然,片刻後道:“她把子勵當成親兄長一般,不然又怎肯為了他兩入東宮。”

程殘陽垂眸:“是啊。”

夫婦兩人對站半晌,有個小丫鬟從內跑來,有些驚喜地稟告:“夫人,宋侍禦醒了。”

顏文語忙道:“我去看看。”

程殘陽本也想同去,心念一轉,只道:“去吧。不要忙,慢些。”

內宅之中,魏氏正貼身守著女兒。

這兩天,魏氏也止不住地掉淚,看到宋皎額頭的傷,以及她高熱不退如生如死的那情形,魏氏心如刀絞。

她覺著這都是自己錯,是她從最開始做了做錯的選擇,把宋皎推到了這條不歸路上。

倘若……宋皎不是生在宋家,那她必然也是為家人視若珍寶的、無憂無慮的小姑娘,可不管她願意不願意,她還是被硬推上這條路了。

魏氏看著宋皎的臉,咬緊牙關不敢讓自己哭出聲來。

她想起來在宋皎小的時候,別人家的丫頭都在撒歡的玩兒,而宋皎被送去學堂讀書,到晚間,別人家的孩子已經入了夢鄉,她還得挑燈習字,溫習功課,沒有一天是在子時之前睡下的。

宋皎也不是生來就喜歡穿素色衣服的,但是她從小就給禁止接近一切女孩子喜歡的東西。

所以漸漸成了習慣。

就連有一次她撿了一朵花,無意中在鬢邊比了比,都給魏氏狠狠地敲了一頓手心,她還得用腫著的手去握筆,一邊哭一邊寫字,但從此再也不敢隨便去撿花了。

她那紫煙巷別院的冷肅樸拙,也是因為習慣而已,僅有一枝小小薔薇,因為並不在宋家,倒是可以在她的案頭悄然綻放。

魏氏想到過去,把一整條的帕子都哭濕了。

宋皎睜開眼睛,看到母親的臉,一張憔悴悲傷,眼皮紅腫的臉。

“娘?”她有些不太信的喊了聲,聲音極其沙啞。

魏氏點點頭,擠出了一個笑:“夜光,你好點了嗎?身上覺著怎麽樣?”

宋皎怔怔地,還有點不太清醒:“娘怎麽在……這是哪裏?”

魏氏說道:“這是在程府,是顏夫人讓我過來的。”她擡起袖子,給宋皎把額頭的汗擦了擦:“別擔心啊,好孩子,娘在這兒守著你呢。”

宋皎本正茫然,猛地聽了魏氏這溫暖貼心的一句,就像是有人在她的心頭跟鼻子上都輕輕地打了一拳,不疼,但酸軟而澀的沒法形容。

她咬了咬牙關,強行把那一聲沖出來的哽咽咽下去。

但淚卻沒有來得及咽下,仍是滾落出來。

“別哭別哭,”魏氏忙低低的安慰,但她的聲音裏也帶了哭腔,有點語無倫次地,她說:“好孩子,是娘對不住你……害你受了苦。”

“娘!”宋皎沒辦法再忍了,她掙紮著爬起來,撲到魏氏的懷中。

魏娘子緊緊地將她抱住,母女兩人放聲大哭。

顏文語趕到的時候隱隱聽見了哭聲,嚇得以為怎麽了,過門檻的時候幾乎摔倒。

到裏間見是如此,一顆心才總算放下了。

作者有話要說:  對小宋而言那確實就是一份職業而已,原先已經說過一遍了~小宋不像是雲鬟一樣天縱奇才,她就是個勤勤懇懇的打工人而已~

既然提到了雲鬟,那就再推薦一下六部之中的《閨中記》吧,完結文,專欄可見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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