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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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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片刻的功夫, 感覺卻像是半生般漫長。

宋皎很快便覺著頭暈,雙腿發軟,已經沒有力氣再站穩了。

趙儀瑄察覺她一個勁兒地往下滑, 這才擡起頭來。

宋皎的嘴總算得了自在, 唇角微張著,像是被突然拋上岸的魚忙著找命一樣, 急促地吸起氣來。

趙儀瑄垂眸打量著她的神色,笑道:“怎麽了,這麽不禁……”

“殿下慢、”她勉強吐出幾個字,定了定神, 才道:“慢些。”

竟是有氣無力的。

趙儀瑄握住那把腰,略用力地將她扶了一把。

腰也有些綿軟失力,趙儀瑄瞟了眼, 半是戲謔地悄聲低語了一句:“也太嬌了,我的宋侍禦……”

一聲“我的宋侍禦”, 逼得宋皎的臉更紅了,眼底有些潮漲。

這會兒夜色漸濃,但太子如星的雙眸在夜影裏閃閃爍爍, 看的她心慌不已。

薄暮中還有蟬聲,不知從何處斷斷續續地傳來,也不像是白日那麽高亢響亮,而是低低啞啞,就仿佛是自言自語的悄悄話, 說完了後就準備隨時入睡了。

他們沒有再動, 但晚風卻一撥一撥地送了來,頭頂的葡萄葉刷地響了一陣又一陣,恍惚錯覺裏, 倒如同是潮聲的起落。

除了這些,院子裏只剩下了草叢中的蟲兒低吟,吱吱吱,似有若無,更顯得小院寂靜了。

宋皎閉了閉雙眼,她心跳的很快,大概正是因為如此,她才覺著禁不住的眩暈。

而且……不知為何,她總是有一種錯覺,就好像隔著一層院墻,墻外的行人,會聽見此處的動靜,亦或者……看見。

她便跟太子在這幕天席地之間,如此無狀。

這麽一想,她越發難以禁受。

察覺趙儀瑄重又俯了過來,宋皎忙轉開頭,耳畔聽到他的低笑。

然後,太子促狹一樣追了過來。

就像是兩只在水裏的游魚,突然撞見,他們輕輕地對了對嘴:“跑?這會兒還往哪裏跑?”

宋皎悶哼了聲,皺著眉閉上了眼睛。

趙儀瑄看她倦慵的樣子,卻也擔心她真的暈了,便移開向下。

頸間有一點微微地刺痛,宋皎半睜雙眼,看到太子所戴的二龍搶珠烏紗翼善冠,系結旁的五爪金龍上綴著一顆碩大的珍珠,正在輕輕地碰著她的臉頰。

她盯著那顆圓潤的、光芒婉轉的珠子,那點月白似的光隨著他的動作,在眼前輕輕地晃來晃去,漸漸地給了宋皎一種錯覺,就仿佛月亮提前升了起來。

宋皎張了張嘴,又咽了口唾液,她想定神,卻又沒法兒讓自己安神。

雙手本是無措地垂著,此刻因怕跌倒,便向後試圖去抓住什麽。

但她能握住的只有沿著廊柱的一株略粗的葡萄藤枝,她的手在粗糙的葡萄藤上徒勞無功地抓了幾下,旋即給趙儀瑄握住。

“怕摔了,就抱著本太子。”百忙中,他微微轉頭,在她耳畔說道。

宋皎屏住呼吸,而又趁著這個機會,一鼓作氣地說道:“殿下、還是……到裏屋吧!”

趙儀瑄停了下來。

然後,他的語氣半真半假地:“莫非……夜光這兒還有人?”

宋皎一楞,苦笑:“沒有。”

她的手碰到他的袞龍袍的一角,本能地想要握住,卻又忙醒悟般閃開。

趙儀瑄掃了眼她那無處安放的兩只手,像是想起了什麽:“也好。”

他替宋皎將有些亂的發絲撩了撩,端詳著她的臉道:“還記得今兒在禦史臺答應本太子的話?”

“什麽……”

大概是太過心慌不夠鎮定的緣故,她竟完全不記得曾答應過什麽了。

“這麽快忘了?”趙儀瑄唇角一挑:“還是說又要賴賬?”

宋皎眨了眨眼,總算掠過一點印象。

她垂眸道:“哦、是那個……可我沒有女裝。”

原來今日在禦史臺,趙儀瑄要幫她在程殘陽面前過橋,當時提出的條件,就是讓她穿女裝給自己看。

當時她迫於無奈答應了,但心裏可沒當回事。

她總不能再特特地為他去置買一套,何況這也算不得大事。

宋皎到底還是低估了太子殿下。

趙儀瑄笑道:“你猜怎麽著?本太子就知道你不會有那些,所以……為你提前準備了。”

宋皎的雙眼睜大了幾分:“什麽?”

她心裏一晃,忙細看趙儀瑄身上,太子是空著手進來的,不可能還帶著什麽女裝吧?

除非……除非他是穿在了身上。

她覺著趙儀瑄是在詐自己:“殿下……”

趙儀瑄的聲音略提高了幾分:“拿進來。”

大門發出很輕的一聲響,有個人從門外走了進來。

宋皎正是做賊心虛的時候,看到果然有人,嚇得縮成一團不敢擡頭,整個人卻如同縮在了太子懷中一樣。

但在低頭的瞬間她已然看清了,這進來的,正是諸葛嵩。

在想到這個時候,宋皎倒是不覺著太窘迫了,因為侍衛長看過太多次她的窘態,漸漸地……仿佛有點習以為常了,或者也可以稱作臉皮漸厚,畢竟“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她總是跟太子廝混,自然也學了這人的習氣。

諸葛嵩手中捧著一個軟緞包著的包袱,不很大,雙手送上。

太子拿了過來,諸葛嵩一聲不響,依舊悄悄退了出去,將門帶上了。

宋皎聽到門響,才偷偷地從趙儀瑄肩頭往外看了眼,然後她很輕地問道:“為什麽、侍衛長會在外面?”

趙儀瑄正看著手中的包袱,聞言道:“怎麽,你還想讓他進來看著?”

宋皎惱羞成怒,按捺不住地舉手。

小小地拳在他身上輕輕捶落。

趙儀瑄感覺那一點沒什麽力道的擊打,笑道:“好啊,膽子越發大了,白天在禦史臺,當著程大人的面兒就敢公然調戲本太子,現在更加開始拳打腳踢了?這是宋侍禦當臣下的本分嗎?”

宋皎打了他之後,也有點後悔,可也慶幸自己沒打他受傷的右肩,聞言道:“若殿下規規矩矩的,下官又何至於如此。”

她也無非是給逼上梁山而已。

趙儀瑄道:“既然這樣,本太子就越發的不能規矩了。你也盡管的來,有什麽招數,本太子都樂意受著。”

這卻是一句實話,白天在禦史臺,她主動地牽住他的手,不管是不是被迫也好,他心裏的喜歡,沒法兒用言語形容。

也正是為了這個,才臨時地對程殘陽客氣了好些。

太子的想法異於常人,他簡直恨不得宋皎就這樣“變本加厲”才好。

宋皎不肯再說此事,垂眸看著那包袱:“這是……”

趙儀瑄之前忘記,此刻卻有點迫不及待了:“這是最好看的一套,快些穿給本太子看看!”

這個心願,從她第一次進東宮就有了,沒想到直到這會兒才實現。

拉著她進了裏屋,這屋裏黑漆漆的,只有宋皎的房中還點著一根燭,先前她想要秉燭讀書的。

隨著兩人進入,那根紅燭的光焰隨著搖了搖,像是受到驚嚇似的。

趙儀瑄是第一次來到裏間,目光極快掃了遍。

這臥房也不過巴掌大小,唯有一張竹床,掛著半新不舊的淺褐色帳子,一張老舊掉漆的桌子,桌上是文房四寶,堆疊的書,並一根點燃的蠟燭。

蠟燭旁邊卻是一個三寸來高的瓷瓶,裏頭插著一朵大概是從墻頭上掐下來的白色薔薇,在燭光的浸潤中似靜靜開放。

再旁邊,則是個看著年紀比他還要大的櫃子,上面也壘了數疊的書。

這哪裏是個女孩子住的地,清寒樸拙,簡單太過,除了那僅存的一朵極小的薔薇,簡直沒有一點女子閨房的氣質。

如果不是事先知道,他簡直覺著……這恐怕是程殘陽那一類的老頑固古董們的臥房,讓程殘陽直接住進來都毫不違和。

趙儀瑄看了這光景,心裏沒來由地掠過一點不適,但跟著不適同時油然而生的,卻又是對於面前之人的憐惜。

他知道不能以看待正常女子的目光去看待宋皎,不管願意不願意,她從小就得把她自己當男人對待,所有女孩兒喜歡的花兒粉兒,漂亮衣裙,她是從不沾邊的,只怕也不能沾邊。

一念至此,趙儀瑄心頭潮生,手一松,包袱掉在地上,他張開雙臂將宋皎抱住。

“殿下?”宋皎嚇了一跳,本能地以為他又等不及了。

身後太子低低道:“夜光……這麽多年,你是怎麽過的。”

進到自己的臥房,宋皎本來很不安的,驀地聽見了這句,她整個人僵住了。

“殿下……”宋皎不知該說什麽,她的目光在燭影裏閃了閃,細細琢磨著太子這句話的意思,她的眼眶慢慢地紅了,她強笑了笑:“我自然……很好。”

真的好,她就不至於在這兒租這個小院子,而整天不願意回家裏去;真的好,她就不至於挨宋申吉的巴掌,卻把自己對於父兄的渴望跟孺慕之思,幾乎盡都放在了程殘陽的身上,甚至對於豫王給予的關愛,才那麽的珍惜不舍。

雖然向來把自己當做男子,在外獨當一面。

但宋皎心裏,卻仍是渴望著能被人疼惜,能被人寬容慈和地溫暖愛護著。

可是面對太子,宋皎不想把自己心裏的這點隱秘的渴望攤開給他看。

也不太願意給他剖開看見。

觸及這個,甚至比剛才在外頭的荒唐都叫她難受。

“殿下,”宋皎屏住呼吸,然後她看著掉在地上的軟緞包袱:“您帶的衣裙……我可以看看嗎?”

趙儀瑄輕輕地放開了她:“當然。”

宋皎籲了口氣,俯身將那包袱撿起來,放在桌上,她打開那個結。

然後她就看直了眼。

桃紅色的貢緞,在燭光下格外的顏色鮮艷,簡直如同一萬朵桃花染出來的顏色。

有點不能置信的,宋皎舉手將上杉跟裙子都提起來看了看,果然華美的太過了,上杉的顏色還稍微淡些,領口到肩頭是大朵細密精致的桃花刺繡,百褶下裙則艷麗的肆無忌憚,制這裙子的人仿佛怕世人不曉得他的出色刺繡功夫似的,在百褶之中,亦點綴著三三兩兩的桃花,或整瓣,或者單片的花瓣,宋皎懷疑趙儀瑄是錯把舞姬的華服拿來給了自己。

愕然,回頭看看趙儀瑄:“這是……給我的?”

太子微笑:“你覺著怎麽樣?阿盛說,桃紅最是配煙紫,你說呢?”

他好像很是滿意,甚至想宋皎附和一句。

宋皎看著燈影下他一身淡煙紫的團龍袍,再看看自己這花裏胡哨的裙子,她決定遵從良心閉嘴。

“還不穿上給本太子看看?”趙儀瑄催促。

宋皎有點後悔:“我……還是不要了吧?”

趙儀瑄道:“你剛才自己說了的,要出爾反爾?”

“我只是,從沒有穿過……”宋皎窘然,她說了實話:“一定會很難看的。”

太子笑道:“胡說,快換上,別磨蹭……天都要亮了,還沒幹正事呢。”

宋皎心情覆雜。

見她遲疑,趙儀瑄道:“要不然本太子幫你換。”

“不用。”宋皎急忙阻止,請殿下到外頭先等片刻。

趙儀瑄對此嗤之以鼻:“這有何可怕的,待會兒還是不是要……”

“殿下!”宋皎跺了跺腳:“你到底想不想我穿了。”

太子決定退一步海闊天空:“好,聽你的。”他正要到門外,突然警覺起來,轉頭看了眼床邊的窗戶:“你不會……”

宋皎立刻明白過來:“不會,這次不會爬窗的。”

趙儀瑄笑道:“這次你想爬也不成,有人在外頭呢。”

他揣著手來到門口,卻並沒離開,只靠在門邊站著。

聽到裏間衣料窸窸窣窣的響動,幾次,太子想掀開簾子往內看一眼。

宋皎卻似窺破他的心意,也是怕他中途闖入,便故意地要同他說話,逼他不要輕舉妄動。

“聽說殿下在行宮見到了國舅爺……那時就是為了國舅而離開的?”

趙儀瑄靠在門邊:“唔,是。”

“聽說張家富可敵國,這次下江南會不會也帶了寶貝回來?”

“帶了。還送了幾個舞姬給本太子。”

宋皎正忙著的手停了停,但很快又恢覆正常:“江南女子,可是有名的美,國舅爺的眼光自然不會錯。”

“還成吧。”趙儀瑄在思索著自己要不要掀開簾子偷看,會不會被她察覺,以及她穿上之後是什麽樣兒的……腦瓜被占滿了,並沒空兒往別處去想,只隨口答音地說著:“有幾個確實不錯。”

宋皎不知怎麽手滑,那裙子就落在地上,她心裏不知從哪裏湧上來一股邪火,很想在這裙子上踩上幾腳,卻終究舍不得糟蹋這麽上好的貢緞,仍是乖乖地俯身撿起來,撣了撣上面的灰。

她從小到大從沒奢望過穿這樣好的女裝,雖然太過於艷麗浮誇,但這也算是一種屬於女子獨有的極至美艷。

手指撫過那細膩過分的刺繡,宋皎將那栩栩如生的桃花瓣放在臉頰邊上,輕輕地蹭了蹭。

這溫柔的感覺讓她有些迷醉,同時心裏卻又有一絲酸楚。

因為是第一次穿,幾乎不知如何下手,耳聞趙儀瑄的聲音:“還沒好?”

一會兒又道:“你會不會?”

宋皎當然不肯承認自己不會,搪塞了兩句:“快了,您別急。”

她忙的手腳錯亂,後悔先前沒有仔細觀摩顏文語的衣著,總算整理妥當,最後系帶的時候有一種大功告成的感覺。

卻聽到趙儀瑄道:“別系的太緊,待會兒沒得麻煩。”

宋皎的手一抖,差點系成一個死結。

回頭,果然是太子挑著簾子,站在門口處。

當趙儀瑄戲謔地說了那句話,目光落在她身上的時候,他的腳步卻也隨之停住。

沈默地,太子暗沈的目光從宋皎面上向下,又從微微搖曳的裙擺再度向上。

被他安靜地註視而不發一語,宋皎大為不自在。

她輕輕轉身:“我說過、不好看……非要讓我穿。”她的雙手捏著衣擺,低下頭。

這是她生平第一遭穿女裝,渾身難受,只覺著怪異之極。

這感覺,倒像是自己在男扮女裝,不倫不類。

燭影搖曳,是太子走到身後。

宋皎心裏隱隱地希望他說句話,但趙儀瑄沒有開口,而是擡手向著她頭上,輕輕地把那根發簪摘了下來。

宋皎一楞,忍不住“啊”了聲。

滿頭青絲如瀑般跌落,在柔滑的緞面上輕輕掃過,發尾蕩起一個水花兒似的弧度。

“西施曉夢綃帳寒,香鬟墮髻半沈檀,背人不語向何處?下階自折……”太子轉到宋皎的身前,伸手將她散落鬢邊的長發撩起,向著肩後輕輕地拂了過去,目光從她的雙眸逡巡向下,望著她的唇,太子低低念道:“下階自折,櫻桃花。”

宋皎心頭狠顫了一下:“殿下……”

“世上怎會有像是你這樣傻的,極美而不自知,你可知道……”輕輕地在她的唇上親了下,太子嘆息般道:“明明是本太子撿到寶了。”

作者有話要說:  這段對手戲腫麽樣?太子:好!一定要打14.7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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