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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二更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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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外而來的風掀動衣襟, 宋皎看著桌上的那本《尚書方要》。

手臂上的傷時不時地隱隱作痛,仿佛在提醒著她,此時已非彼時。

徐廣陵的聲音從開始到戛然停下, 消失不見。

宋皎只等他說完了, 才緩緩地籲了口氣。

她盯著書上那幾個大氣端正的字,當初趙南瑭送她這本書的時候, 她高興了足足三天,但是細細琢磨後,卻又覺著惶恐。

這本《尚書方要》所記錄的,乃是前朝幾位明相的事跡、功績, 以及他們足以指導後世的言行,曾被朝中眾人譽為必讀之圭臬,也是進身向上的必學之法道。

豫王別的不送, 偏送她這個,自然不是一個巧合而已。

她已然讀了無數遍, 雖自詡並無尚書之才,但每次讀的時候必有所得。

宋皎暗想這已是好的,讀書而有心得, 算來也未曾辜負了豫王殿下送書之誼。

然風雲突變,到底是全盤的辜負了。

現在這本書,她仿佛都不能留了。

她深深地呼吸,身後並無響動,大概是徐廣陵在等她的回答。

宋皎本是不想提起那天之事, 但自己將要走了, 索性同他說一說,也叫他徹底放下。

“徐兄,你且聽我說罷。”她開了口, 聽到身後仿佛有輕微的一聲響,她並沒有在意。

手指在那本方要上輕輕地劃過,宋皎道:“說實話,顏府的事發生之前,我從沒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會陷於如此困境之中,我更沒想到,會跟王爺到了如今這種、說句不好聽的,仿佛你死我活的地步,這實在非我所願。至於那塊……絲帕,王爺確實是誤會了我,可這又怎樣?已然發生的不可挽回,你也很不用想著叫我去解釋,或者求一求之類的。——你不明白,王爺心裏自有一道坎,他過不去那道坎,我也不想他過,我只能自己走,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王爺眼前幹凈,我也落得自在。”

指尖在《尚書方要》上輕輕地點了點,像是劃定了一個句號。

宋皎繼續說道:“至於其他的,也很不用再提了,只能說是陰差陽錯罷了。”

她慢慢地,把心裏所想的話說了出來。

隨之而出的,是微微擡頭籲出的一口氣。

這樣的話,徐廣陵應該不會再問、從此也不會再勸了吧。

宋皎瞥了眼那本書,微微一笑:“罷了,不如別說這些掃興……”

——“誰是其他的。”

毫無預兆,無聲無息,身後響起了這麽一句話。

聲音微冷,透著些不怒自威之意。

這個聲音,宋皎已然很熟悉了,她確信自己沒聽錯,但卻不能相信,此刻,現在,此地……這個人會突然出現!

她猛地轉過身來!

果不其然她看見那個人,宋皎的身體本能地向後一仰,踉蹌倒退,幸而身後的書架將她撐住了。

在她面前的,赫然竟正是太子殿下趙儀瑄。

宋皎的眼睛從他暗沈微冷的眸子移開,左右張皇,竟不知往哪裏打量。

但她已然發現,原本在屋內的徐廣陵竟然不見了?

她簡直如同做夢:“徐……”

剛要問徐廣陵哪裏去了,卻又及時剎住:“殿下您怎麽……怎麽在這兒?”

在宋皎想來,此刻趙儀瑄還在霽閶行宮呢。

連禦史臺的人都知道了,太子身體微恙,如今正在行宮內休養。從來皇室的人前去行宮,最少最少要留半個月的。

畢竟,曾有過先朝皇帝在行宮足足住了半年才返回京內的記錄。

她簡直懷疑太子是有遁地之術,不然怎會神出鬼沒到這種地步。

先前在宮中,趙儀瑄聽從了諸葛嵩跟盛公公的勸阻,先去面見了皇帝。

果然,皇帝對於他這麽快返回京內也覺著奇怪,問道:“好不容易請旨出去了,為何一轉眼就又回來了?那傷如何?敢情你這休養都在路上了!”

趙儀瑄一本正經地鬼扯起來:“行宮空曠,兒臣獨居,父皇也不在,更沒有什麽人氣兒的,好不容易小舅舅去了,他偏要回來,兒臣便索性同他一起回來了。”

偏偏的太子的鬼扯會戳中皇帝的心意,皇帝把這當做太子心裏有牽掛自己的意思。

正明皇帝笑了笑,並沒有再追問,只道:“這可是胡鬧,別的不說,倘若你的傷處不妥又怎麽樣?太醫怎麽說?”

身後跟著的幾個太醫趕緊稟明,幸而太子身體向來極好,傷口恢覆的雖慢些,但只要別再磕碰綻裂之類的,等天氣稍微一冷,便會好的極快。

皇帝問過了這些,外頭報說張國舅求見。

張藻進了殿內,山呼萬歲,皇帝望著他意氣飛揚之態,笑道:“你先前自稱富貴閑人,朕看,簡直是個閑雲野鶴的仙人了,這京內誰還有你受用?跑到江南玩了這麽久,連朕也忍不住要羨慕。”

張藻笑道:“皇上容稟,先前臣跟太子說過了,這次臣去江南乃是做個開路先鋒,他日,若皇上想要微服私訪,臣也可以做個識途老馬。”

皇帝大笑道:“倘若朕能跟你一樣無事一身輕,自自在在隨心所欲的就好了。”

張藻看了眼旁邊的趙儀瑄,笑道:“皇上,等太子殿下能夠再多管一些事,幫皇上卸些擔子,您自然可以趁機去受用受用。”

皇帝挑了挑眉:“這……就要看太子的了。”

張藻便笑吟吟地同趙儀瑄道:“殿下,皇上的意思,可是巴不得殿下多多為國事操勞了。您可別辜負皇上的心意啊,及早的接手國事,快快的開枝散葉,也讓皇上及早享受些天倫之樂啊。”

皇帝本是帶幾分淡笑,聽到“開枝散葉”“天倫之樂”,便笑道:“藻兒的嘴又不老實了。”

趙儀瑄聽國舅爺同皇帝對答,心裏只牽掛著宋皎那邊,所以竟不像往往日一樣應答快速。

皇帝雖跟張藻說話,卻時刻留意,看太子的臉色不太對,仿佛又有幾分心不在焉,便以為他是因為帶著傷而來回跋涉的疲倦了。

當下竟道:“其他的事不急,太子先回東宮歇息罷,叫太醫再給你看看,別大意了。”

趙儀瑄自打進殿,所聽的皇帝的話,數這句最為動聽,當下即刻答應,退了出殿。

皇帝目送太子身影離開,便把手中的折子推開,起身對張藻道:“好了,你且把這次去江南遇到的有趣的事兒跟朕說說吧。”

趙儀瑄離開養心殿,沒讓盛公公跟諸葛嵩跟著,只帶了兩個侍衛便出了宮。

方才徐廣陵無意中看到太子悄然現身,整個人都驚呆了。

他本來想要行禮,但當瞥見太子臉色的瞬間,徐禦史意識到自己不該在這時候出聲,甚至不該在這時候存在。

徐廣陵看了看宋皎,她依舊背對著自己,並未發現此處異樣。

手裏還拿著那撿起來的兩本書,徐禦史滿心無奈,悄悄地退了出去。

所以,宋皎的那一番自詡已然能完全解釋清楚的話,徐廣陵是一個字也沒聽到。

反而是趙儀瑄,從頭到尾聽了個明明白白。

趙儀瑄聽宋皎口口聲聲的“王爺”,半個字都沒有提過自己。

只在最後那一句裏來了個“其他的不用再提”。

太子敏感的覺著,自己可能被委屈地塞到了“其他的”這三個字裏。

宋皎幾乎沒反應過來,趙儀瑄的問話是什麽意思。

她慢慢地站直了身子,有些驚慌地盯著他。

竭力想了想,才總算明白。

宋皎咽了口唾沫。

她對徐廣陵的那句“其他的”,確實……跟太子脫不了幹系。

徐廣陵是豫王這邊的人,他一心向著豫王,所以宋皎格外地跟他解釋了自己絕不能再回頭這意思。

而她跟太子之間的糾葛,遠遠超出常人所想,而且也不足以為外人道。

她不能把跟趙儀瑄的種種透露給徐廣陵,所以一言以蔽之了。

誰知這話偏偏給太子聽了去。

宋皎心裏暗暗叫苦,覺著這老天爺簡直是在玩兒自己呢。

誰能想到,本該在行宮的太子會突然回京,又突然出現在禦史臺,自己的身後。

還有她剛才說的話。

打量著趙儀瑄的臉色,宋皎心悸,她忙著回想自己剛才所說的之中,是不是有些不該他聽見的……

以及太子到底是什麽時候來的,她跟徐廣陵的對話他究竟聽了多少。

她越想越是心驚。

而趙儀瑄也看出了她的心驚:“怕什麽?實話實說就行了。”他往前走了兩步,掃了眼桌上的書,目光也落在那本《尚書方要》上。

宋皎下意識地隨著瞄了眼,又忙移開目光。

趙儀瑄卻笑了:“這種假道學假正經的書,本太子記得,豫王是最推崇的。”

他嘴裏說著,手上也不老實,舉手一拂,竟把那本尚書拂落在地。

宋皎張了張嘴,卻並未出聲。

“說啊,”趙儀瑄不動聲色地瞅著她:“剛才不是還很能說麽?王爺長王爺短的,怎麽你就這麽愛叫那個‘王爺’呢。”

他從開始聽到她住嘴,硬是沒聽見她的嘴裏吐出一個“太子”。

到底也算是跟太子殿下打過不少次交道了,在最初的震驚跟手足無措後,宋皎忙忙亂亂地鎮定了心神。

她先裝模作樣地行了個禮:“下官參見殿下。”

趙儀瑄瞥了眼,靜看她如何演下去。

宋皎道:“殿下不是在行宮的麽?怎麽突然回京了?殿下的傷……本該多休養幾日才妥當。”

“少來這套,”趙儀瑄卻並不上當,“你要是真為了本太子著想,就該在行宮陪著,而不是在這裏又鬼鬼祟祟的搞事。”

宋皎哭笑不得:“殿下……”

他又開始胡攪蠻纏了,當時她雖然是爬窗跑了,但擺明了他也是有事在身,所以才沒叫人追,如今卻又全成了她的錯。

但宋皎並不敢跟他辯這些,畢竟也無用:“下官並沒有……什麽鬼祟,只是真的擔心殿下的身體。”

“就這麽擔心?”趙儀瑄哼了聲:“放寬心吧,本太子身體好著呢,就算現在把你摁……也不在話下。”

宋皎聽著那個詞,臉皮開始發熱。

她想叫他別如此口沒遮攔:“殿下……”

“別的不肯說,先說一件,”趙儀瑄很記得自己是為什麽來的:“為什麽要離京。”

宋皎道:“是、禦史臺照例外調。”

“是外調,還是因為豫王?”趙儀瑄道:“你方才跟徐廣陵推心置腹的時候,本太子可沒有聾。”

說到這裏他邁步上前:“告訴本太子,你是因為他而想離京的?——‘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你倒是說說看,你怎麽跟他相濡以沫了?嗯?”

宋皎將頭轉開,臉皮更熱了幾分,這句話她不過是隨口說來,並沒有別的意思,其實也算恰如其分,可經過了太子的嘴,卻仿佛變了味。

“不是,”宋皎知道他開始生氣了,此刻若一味地避讓含糊,只能更激怒了太子,她只能說道:“殿下,您既然聽見了我說的,那您就應該知道,我是因為跟豫王殿下決裂了,已經、到達勢如水火的地步……京內已經沒有我的立足之地,而且……之前程大人確實提過要我出外差,這才、定了下來的。”

這幾句話,果然有奇效,尤其是“跟豫王決裂”“示弱水火”“無立足之地”幾處,簡直可圈可點,讓太子的心裏都不由地舒服起來。

“真的嗎?”他卻還是有點狐疑地問。

宋皎道:“徐大人的話您也聽見了,這還有假嗎?”

趙儀瑄臉上的慍色以風卷殘雲之勢消失:“還以為是什麽呢……要是為了這個,又何必離京?”

他燦若春華地笑了笑,道:“你要是怕他會對你怎麽樣,大可不必,沒了他更好,從此之後你就是本太子的人……不比之前更好?”

他看著她微紅的小臉,實在忍不住,擡手捏了捏,手底溫潤軟嫩。

太子笑的更舒心了:“從此後本太子就是你的靠山,為夜光……撐腰,如何?”

他的目光向下,掃向那一抹讓他這幾天裏都夢縈魂牽的纖腰。

宋皎臉皮發熱,心裏卻有點發涼。

她錯估了太子回京的日期,也錯估了太子的心意。

此刻她突然意識到,趙儀瑄既然已經回來了,如果他願意,自己恐怕是走不了的。

但是她並不想要東宮當靠山,也不想當他的人,她只想要走,痛快幹凈地離開京內!

剛才跟趙儀瑄解釋的那番話,所謂“決裂”等,宋皎其實並未說謊或者誇大。

在城郊的茶館內,豫王臨去的那一番話,在徐廣陵跟關河聽來大概只是憎恨決絕之語。

但宋皎知道豫王是當真的,他雖貌似溫潤端方,但一旦下定決心,就不會留情。

他說不要再見到她,那就是警告她,從此不能再出現在他面前。

但她是程殘陽的人,出入禦史臺、或者京內,天長地遠,怎會見不著?總有想不到的時候。

所以在回京的路上,宋皎已經打定了主意,她得離開。

可如今萬事俱備,東風還沒有到,偏偏太子殿下如西風一樣掩殺而至。

宋皎心裏一陣慌亂,唯一的念頭是:自己的調令是禦史臺下的,東宮……應該不至於會從中作梗擅自幹涉吧?

腳步聲從外頭傳來,隱隱地是小缺:“咦,徐大人……”

才嚷了一聲,就銷聲匿跡了。

宋皎心頭一動,剛要邁步往門口走,趙儀瑄卻道:“站著。”

太子把宋皎一擋,倒退兩步到了門口。

一邊盯著她,他一邊回手,竟慢慢地將門給關了起來。

宋皎的眼神逐漸不對:“殿下你!”

她意識到情形不妥,趕忙走前幾步想去開門,一邊匆忙解釋:“還是開著的好,若讓人看見……”

不容她說完,趙儀瑄探臂一兜,竟輕輕地攔在她腰間,順勢一攬!

宋皎身不由己地,給他攏在懷中,竟就壓在了旁邊的書櫃上。

“知不知道,這兩天在行宮,本太子想的最多的是什麽?”他的聲音低低的,眼睛好像要透過她的雙眼,看到她的心裏去。

宋皎有些抖:“殿下!青天白日的……這是,在禦史臺!”

“你上次提醒過了,多謝,”趙儀瑄挑唇而笑:“本太子當然知道這是在禦史臺,怕什麽?”

“殿下……”

趙儀瑄盯著她臉上浮現的薄紅,只覺賞心悅目,之前在行宮的那千嬌百媚,哪裏比得上她一顰一笑,一個含羞帶惱的低眉。

他目不轉睛地看著懷中之人,輕聲地說道:“回答本太子的話,嗯……你要是說對了答案,倒是可以考慮饒了你。”

宋皎怔忪:“什麽?”

“這兩天在行宮,本太子想的最多的是什麽?你可知道?”

宋皎擡眼看向他,她的心弦緊繃的,四目相對,她仿佛……能從他眼底看到那個答案,但她卻不願意說出來。

趙儀瑄笑道:“這可就沒辦法了,誰叫你這麽笨呢。”

眼見他逼近,宋皎臉紅耳赤:“殿下,我知道!”

“那就說。”

“是、是……”宋皎只覺著熱氣都從頭上冒了出來,這是在是太過令人羞慚無地了,但她卻偏不得不說:“是……我。”

顫顫的話音剛落,太子便笑了聲:“沒想到,夜光也能這麽自作多情啊。”

宋皎楞怔,難道是她、自以為是的想錯了?

許是惱羞成怒,她咬了咬牙:“殿下!請你不要……又耍弄人。”

“哪裏耍弄人了,”趙儀瑄攬著她,長腿挪近:“本太子確實不是想著夜光。”

“那……又是什麽?”宋皎不禁地問。

趙儀瑄的眼波蕩漾,而她小小的影子,也在其中浮浮沈沈地,跟著搖曳,時而光芒閃爍,時而暗影迷離。

太子低低地問:“真的想知道?既然如此,倒是可以告訴你。”

宋皎看著趙儀瑄那過分熱熾的眼神,突然不想知道了。

作者有話要說:  太子:沖鴨,來個麽麽噠~感謝在2021-07-31 10:03:53~2021-07-31 16:17:18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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