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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二更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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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宮之中傳出了淒慘的哭聲。

其實細聽就知道只有一個人在哭, 但他一個人卻仿佛能頂十個。

在太子寢殿外的角落裏,盛公公面對著墻壁,拿著手帕擦著眼睛, 哭的肝腸寸斷。

寢殿門口的那些宮女內侍們面面相覷, 想上前又不敢,只能各自眼帶憂愁面色悲戚的, 依舊低著頭侍立。

雲良娣帶了同在東宮的兩名妃嬪急急而來,遠遠地聽見哭聲,三個人都變了臉色。

雲若起見諸葛嵩站在門口,忙率先走了過來。

諸葛嵩行禮:“見過三位娘娘。”

雲若起問道:“侍衛長, 聽說殿下負了傷?是怎麽回事,傷的……”掃了眼正抽泣不停的盛公公:“傷的如何?”

諸葛嵩道:“娘娘們安心,是肩頭受了點傷, 並沒有十分大礙。”

雲若起身後,是兩名東宮奉儀, 其中李奉儀道:“好端端地殿下怎會受傷?既然無大礙,怎麽盛公公哭的那麽傷心呢?”

諸葛嵩本是不願意多話的,此刻不得不說道:“公公自是這樣的, 他最為心疼殿下。”

另一個王奉儀有些性急:“還是不要說了,咱們進去探望殿下吧!”

諸葛嵩見她們要入內,忙擡手擋住:“三位娘娘且慢。”

王奉儀問道:“怎麽了?”

諸葛嵩道:“殿下心情欠佳,此刻並不是最佳探訪時機,還請娘娘們暫且回宮, 改日再來。”

幾個人彼此相看, 雲若起試著問道:“侍衛長能否說聲,若是讓我給殿下端茶遞水的亦可以,絕不會吵鬧到殿下。”

諸葛嵩不再多言, 只淡淡地一皺眉:“我想殿下的性子,良娣該知道。”

雲若起聞言,心涼了一半,她看看那敞開著的殿門,終於說道:“既然是這樣,那我們就不進去打擾了,只各自回宮,祈念殿下早日康愈就是了。”

三個人向著殿內行了禮,這才退後數步,一步三回頭地去了。

目送三個妃嬪離去,諸葛嵩松了口氣。

誰知看向盛公公的所在,卻見那裏沒有了人影。

諸葛嵩一怔,以為盛公公已然回來,但自己一直在此,卻不可能,忙叫小太監來問。

那小太監道:“公公先前往外頭去了,問他往哪裏去,他說、說什麽……是去太廟哭先皇後娘娘。”

諸葛嵩雙眼睜了睜,差點就叫人趕緊去把盛公公追回來。

但話到嘴邊,卻只是輕輕地嘆了口氣。

當著那三個女子的面,諸葛嵩並不想說出詳細實情。

其實不怪盛公公哭,太子殿下身上的傷勢,連他見了都嚇了一跳。

肩頭整個砸出了一個血洞!當時趙儀瑄才出養心殿門,那血就已經摟不住了,從指縫見滴滴答答流了一地!

諸葛嵩一看情形不好,當機立斷地點了趙儀瑄身上的穴道止血,同時不顧體統地將他打橫抱起,用出輕身功夫沖出內苑,一邊飛奔一邊喝命侍衛,速速叫太醫去東宮待命。

人才回東宮,太醫也到了。

太子的蟒袍竟然都已經給打穿了,鮮血濺的半邊袍子濕淋淋的,他的肩胛骨顯而易見已經裂開,肩頭一個駭人的血洞,差點沒把太醫們嚇死過去。

盛公公當時就已經面無人色了,雙腿一軟,直接暈了過去。

但是諸葛嵩看著這樣的傷,心裏卻想到,假如、假如這一硯臺打的是頭,那麽……

太子受了這樣的重傷,要處理也是難的,太醫們幾乎不知如何下手,因為這意味著常人難以忍受的劇痛。

幸虧太醫院內儲備的外用麻藥還有兩份,當即叫人去取,太子卻白著臉制止了。

趙儀瑄的中衣已經都給因疼而流出冷汗打濕了,額頭眉上也是濕潤潤的汗,他的臉色煞白的毫無血色,盡管這樣,他還是說:“不用藥。”

太醫當場就手顫起來:“殿下,使不得,要切開傷口處置碎骨,若不用藥,嚴重的話是會活生生疼死過去……”

何況這樣裂肉斷骨的劇痛,常人是斷難忍受的,若太子不配合掙紮起來,又怎麽才能料理傷口?

太子像是沒聽見,冷冰冰的:“能做就做,不能做就滾。”

太醫們當然不能滾,但也不敢說不能做。

諸葛嵩卻不忍心看下去,但是站在帳子邊的他,自始至終都沒聽見太子叫喊一聲。

在他耳畔充斥的,是太醫們切肉,整骨,上藥,縫合,種種殘忍至極的聲音,讓他簡直無法忍受,腳下幾度挪動想要沖出去。

這也是一種酷刑,明知道太子在承受著那令人沒法想象的痛苦他卻無能為力。

若不是關心太子安危不能離開,他真想遠遠地走開,不要聽這些可怕的會叫人做噩夢的聲響。

足足一個時辰,五個太醫輪番上陣,到最後處置完畢,其中有四人癱軟在地,已經沒有力氣再站起來了。

這不僅僅是因為處置傷口的艱難,更是因為他們也跟諸葛嵩一樣,知道手底下的人並沒有用麻藥。

他們加在太子殿下身上的每一刀,每一個細微的動作,太子殿下都清清楚楚地承受著,這是會叫人發狂的折磨。

傷口處理妥當後,太子沒有發狂,太醫們反倒要崩潰了。

養心殿。

太子前腳去後不多久,皇後駕到。

殿內,豫王伺候丹墀旁邊,皇帝扶著額頭,靜坐不動。

“皇上,”皇後輕聲地詢問:“這是出了什麽事了?”

豫王上前行禮,低低的把事情稍微交代了一番。

“什麽?”皇後吃驚地,眉頭緊鎖問道:“是太子受了傷?我只聽他們說有人傷著了,還以為是你惹怒了皇上……怎麽可能是太子?”

豫王沒有做聲。

皇後想了想,吩咐道:“你先去吧,讓你父皇也消停消停。”

豫王行禮,後退而出,出殿門的時候他突然發現地面上淅淅瀝瀝地,定睛細看,才醒悟那是太子所流的血。

豫王正要一腳邁出,看到這些血後,他的腳懸空不敢落,就好像這一腳下去,踩到的是些鮮紅的炭火!

在他身後,魏疾發現了異樣。

走過來看了眼,魏公公也皺了眉。

趙南瑭遲疑片刻,穩住:“公公,叫人來清理了吧。”

魏疾點頭,招了兩個小太監過來。

不多時,小太監們拿著布跟水桶,開始打掃殿門口的地面。

皇帝擡頭看了眼,隨口問:“幹什麽?”

魏公公張了張口,沒有回答,而皇帝看著殿門處晃動的太監的影子,突然意識到了什麽,他暴怒地喝道:“誰讓他們打掃的?滾,都給朕滾!”

咆哮的聲音傳出,門口的內侍嚇得退開,跪在地上。

連魏疾也色變跪地:“是奴婢自作主張,求皇上饒恕。”

皇後正在盯著被砸壞的琉璃地面看,冷不防也給嚇了一跳:“皇上,何必動雷霆之怒?魏公公也不過是做他的分內之事……”

看了眼魏疾,皇後又道:“公公,去給皇上沏些香片來。”

見魏公公退下,皇後走到桌邊上:“皇上真的傷了太子?為什麽又動了手?皇上不是常說要對太子好些的麽?”

皇帝此刻心亂之極,聽了最後一句,便道:“別說了!他也不稀罕,朕也不用給這份好意。”

“皇上又說賭氣的話,”皇後笑了笑,道:“就算世人都不知道皇上的心,臣妾是很知道的,嘴上雖然不饒人,心裏是最疼太子的。所以臣妾來之前,還以為是豫王惹怒了您,哪裏想到竟是對太子動了手,傷的要緊嗎?”

皇帝掃了一眼前方地面的破損處,拒絕回答這個問題。

“臣妾想,皇上不至於沒有緣由就動手,這次又是為什麽?”

皇帝仍是不想回答這個問題。

無奈地嘆了口氣,皇後道:“這也不說,那也不說,臣妾知道,再問下去又要惱了。索性不問了,不過,臣妾想說的是,既然已經如此,皇上不如快派太醫去東宮,畢竟別的事都好說,太子殿下的傷可不能耽擱。”

她說到這裏,又喃喃道:“臣妾待會兒也往東宮走一趟,看看太子到底如何了。”

皇帝才道:“你不用去。”

“皇上,臣妾也是替您看一看,總也能緩和一下跟太子……”

“說了不必去。”皇帝的語氣有些不容分說。

皇後見他堅決如此,只好從命。

“對了,”皇帝又問:“顏家的兩人如何了?”

“臣妾正也要說,顏文寧已經醒了,再等一會兒就叫她們出宮了。”她又嘆了聲:“真想不到,怎麽這三姑娘性子這麽烈的,早知道臣妾便不會答應她們的懇求,別讓他們過來面聖就好了。”

皇帝瞧了她一眼,緩緩道:“東宮太子妃的位子,只能另再選合適的人了。”

“這……顏文寧果然不成嗎?”

“哼,今日為了她差點毀了朕的太子,你說呢?!”皇帝又暴躁起來,一想到那塊飛出去的硯臺,簡直恨不得顏文寧死了算了。

皇後閉了嘴:“臣妾明白了,一定會再留心,找個比顏家的女孩子更出色的。會讓太子滿意的。”

“你去吧。”皇帝把氣壓了壓,不再言語。

在皇後才離開,魏疾捧了一杯香片上來奉上:“皇上,潤一潤吧。”

皇帝捧著茶,嗅著那一點點香氣,臉色突然變得悲戚,卻並沒有喝。

魏疾看了兩眼,幾度要開口,還是忍住。

皇帝沒有正眼瞧他,卻問道:“又有什麽事?”

魏疾稍微猶豫終於道:“東宮的盛奇……他……”

“他怎麽了?”

“他跑到太廟哭先皇後去了。”

皇帝的嘴慢慢張開,魏疾在他發怒之前急忙把那茶盞接了過去,免得這描金山水骨瓷的三才盞也走了那硯臺的老路。

但是這次,皇帝的怒卻並沒有發出,那聲“胡鬧”也沒有說出口。

“他都哭些什麽?”皇帝的臉色異常的平靜。

魏疾低頭道:“想來是因為太子殿下的傷,他傷了心。”

停頓之下魏公公又補充:“盛奇到底是當初跟過先淳皇後的,他也是看著太子殿下長大,所以不免……”

“把他叫來。”皇帝突然吩咐。

盛公公給帶到養心殿的時候,兩只眼睛已經哭成了腫眼泡。

皇帝看著跪在跟前的太監:“聽說你去太廟哭皇後了,怎麽了?”

盛公公正低頭看著地上那個可疑的坑洞,不能置信地,他試著湊近些,果然瞧見了隱隱約約的血跡一樣。

驚心,淚刷地流了下來,盛公公不顧體統地哭道:“奴婢當然是去哭皇後的,奴婢想讓皇後娘娘在天之靈看一眼……看看太子殿下受的傷,骨頭都斷了,那麽大一個血洞在身上……還差點兒就打到了頭,就差那麽一點……”

魏疾想要提醒他叫他註意,但是皇帝沒有開口,魏疾就也沒有勸阻。

盛公公邊哭邊說,擦了擦模糊的眼睛又道:“皇上,怎麽能下那樣的狠手,當初皇後娘娘在的時候,可是把太子殿下當成寶貝,哪裏舍得他傷一根頭發,娘娘在天之靈得多傷心啊!娘娘沒了,難道皇上就忘了當初答應娘娘的話麽?這沒娘的孩子就是可憐……”

他哭的渾身發抖,已經不是跪著了,簡直癱坐在地上。

魏疾咳嗽了聲,提醒他別太過了。

什麽沒娘的孩子,現在宮內可還有一位皇後娘娘呢。

皇帝倒沒有多麽的生氣,只等盛公公的哭訴變成了語無倫次,皇帝才道:“行了,別哭了。”

盛公公一時停不下來,抽噎著道:“奴婢知道今日犯上了,皇上要懲罰,就罰奴婢吧,殺我的頭也成,奴婢只恨不得那傷在奴婢的身上,我可憐的太子爺,受了大苦了……”

皇帝慢慢地站了起身,聽到最後,又看向盛公公,終於他說道:“朕並沒有忘。”

他本來還想再說兩句,但到底只轉身進內殿去了。

魏疾沒有跟著入內,反而上前把盛公公扶了起來。

盛公公哆嗦著:“沒有忘,沒有忘還打的這樣,那忘了呢?豈不是……”

“你少說兩句吧,看著皇上給你臉了是不是?”魏疾打斷他的話,啼笑皆非的:“你們主子奴才的輪番在這裏指責皇上,還不許他生點兒氣嗎?”

在盛公公開口之前,魏疾又道:“但是打傷了殿下這件事,確實不是皇上故意的,只是失了手,皇上心裏也後悔的很,不然你以為你剛才在這裏說那些大不韙的話,皇上怎會一點不怪罪?”

盛公公含著淚呆呆聽著,最後道:“我、我……就算不是故意,可真差一點傷到頭,萬一傷著呢?”

魏疾說道:“皇上也後怕著,不過這樣也好,給了太子一個教訓,皇上以後也不至於會動輒拿東西扔他了。”

盛公公又流了淚:“這教訓可忒狠了些。”

魏疾嘆了口氣:“你就別四處亂跑了,趕緊回東宮好生伺候著吧,這會兒最要緊的就是看好了殿下,這才是你的本分,知道嗎?”

盛公公默默看了他一會兒,問:“以後皇上真的不會動手了?”

魏疾掂量著:“不會了,要還有下次,我替太子擋著,行嗎?”

“你說的。你不能食言。”盛公公淚汪汪地看著他。

魏疾笑了笑:“我說的,你趕緊回去吧。”

盛公公稍微放了點心,走兩步,看看地上的坑,吸吸鼻子,委委屈屈地去了。

魏疾站在殿門口看了會兒,腳下的血已經幹凈了,但他鼻端仿佛還能嗅到一點冷冷的血腥氣。

轉身入到內殿,皇帝負手站在銅仙鶴的旁邊:“他走了?”

魏疾道:“是,已經回東宮了。”

皇帝道:“太子……到底傷的如何?”

魏疾道:“太醫院去了七八個太醫,正在處理傷口,只聽說……”

“聽說什麽?”

“聽說太子執意不肯用麻藥。”

“糊塗!”皇帝脫口而出,轉身瞪向他,但望著魏疾,皇帝的怒火卻又慢慢消退下去,擡手在銅仙鶴背上拍了拍,皇帝低低道:“他這是……故意跟朕賭氣。”

魏疾默然垂首,片刻,只聽皇帝問道:“你可知,太子為什麽總是喜歡跟朕對著幹。”

“奴婢不知。”

皇帝看了他一眼,笑了笑:“你不是不知,你是不敢說。”

東宮。

盛公公回到東宮的時候,正好陶避寒有事前來,知道太子負傷,也受驚匪淺。

直到太子的傷口給處理妥當,陶少卿也才松了口氣,這期間他已經跟諸葛嵩打聽明白,知道了大體緣故。

只是太子喝了藥,總算沈沈睡去,公事只能暫時按下。

陶避寒看著裏間臉色蒼白的趙儀瑄,嘆了口氣。但他相貌雖幼,卻很清楚皇家的事少說為妙。

於是對諸葛嵩道:“殿下就勞煩你們多看顧了,我先出宮去,程子勵那邊還要抓緊時間審訊。”

走了兩步,陶少卿忽然又想起來:“對了還有一件小事。那個宋夜光,竟然不知死活地去找我。”

諸葛嵩本不打算理會別的事,突然聽說是宋皎,便道:“怎麽?”

提到宋皎,陶避寒的眼睛照樣是看到好獵物似的亮,他道:“這小子也不知從哪得知了程子勵的事兒,求我讓他見上一面,真是不知死活!若不是你說別叫我針對他,我真想把他也捉起來,讓他跟程子勵見個夠。”

才說到這裏,只聽到裏間一聲輕輕咳嗽。

陶避寒急忙住嘴。

諸葛嵩急忙閃身入內,見榻上趙儀瑄雙眸微睜,竟然並未睡著。

“殿下,可是哪裏不適?”諸葛嵩忙問。

趙儀瑄的長睫動了動,終於聲音很輕弱的問:“剛才、是誰提到宋夜光了嗎?”

太子才經歷了這場劇痛折磨,身心俱疲,又喝了藥,正半昏睡之中。

他並沒有聽出跟諸葛嵩說話的是陶避寒,而只依稀地聽見了“宋夜光”三個字。

就是這似是而非的三個字,仿佛微光似的在他心底閃過,油然而生出一種難以遏制的渴求。

作者有話要說:  太子:這次是真的要抱一抱了

小宋:看在你這麽可憐的份上……

驢驢:嚇死我樂,還好不是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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