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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三合一 我肯定比周寒執更疼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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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瀾語氣得臉都紅了, 隔著錦被,一腳踹過去罵道:“周寒執,你是不是瘋了。”

這一腳剛好踹在周寒執的腰上。

可這一腳實在毫無力氣, 周寒執只覺得腰間像有小兔子撞過來似的,下意識伸手, 竟一把就捉住了。

榮瀾語越發生氣,死死咬著嘴唇, 一掙不得出, 一雙鹿眸便要流眼淚。“周寒執, 你松開!你瘋了不成!”

周寒執也沒想到自己抓住的是人家的腳, 心下一慌, 扭頭冷笑著松開手,正要說些什麽, 便見人家吧嗒吧嗒地真的流下了眼淚。

月光柔柔地照在少女白皙的臉頰上,她的肩膀一聳一聳的, 原本就水潤的雙眼此刻一圈微紅,豆大的眼淚一顆顆滑落, 打濕胸前蓋著的錦被。

周寒執一雙手的手指彼此搓了搓, 俊逸的面龐又氣又恨。

“你哭什麽。”他氣道。

“你……你無禮。”榮瀾語撅著嘴,沒了往日的端莊,真真正正像個小姑娘。

周寒執嘆氣, 想往外頭走, 卻又聽見屋外一陣陣咳嗽聲。無奈, 只好又回來坐在她跟前道:“我錯了還不成。”

“你錯哪了?”榮瀾語擡眸問。

……

周寒執想了半天也沒答上來。原來光說錯還不成,還得說出自己錯在哪。

榮瀾語見他一臉呆呆的樣子,不似平時那般什麽都懂什麽都會的樣子,反倒覺得心裏不那麽委屈。於是拿帕子抹了眼淚問:“你在外頭看見別人家的夫人撒嬌了?”

“沒有。”周寒執搖搖頭。

“那是陪酒的姑娘撒嬌了?”

“也不是。”周寒執嘆氣。

榮瀾語便坐直了身子, 一本正經地看向周寒執道:“你該明白,咱們兩個與旁的夫妻不一樣。別人家夫妻怎麽過日子我不管,可你娶我嫁,咱們各自都是不情願的。既然這樣,不過求的是各自好好過日子。要是能做什麽讓彼此開心,那就更好。若是不能,就算了。你可別拿人家恩愛的那一套來要求我,更別指望我跟你撒嬌拿癡。我又不會。”

周寒執瞧著她的樣子,似乎就回到了大婚之前,她義正嚴詞地找到自己,要求自己履盡為人夫的義務的那一刻。

她似乎很喜歡把事情說得明明白白,把話說得明明白白。

可這人世間,又哪來的這麽多,可以分得明明白白的事呢?

但周寒執點頭答應了。

瞧著她漸漸冷靜下來,他又解釋道:“今兒你表哥說,從前你是會跟他撒嬌的。我一時好奇,就想問問。你實在不必多心。”

“餘衍林?我沖他撒嬌?”榮瀾語方才平覆的心情又有些不耐。“這話真是他說的?”

周寒執頷首。

接著,便聽見榮瀾語嗤笑:“十歲之前的事我真記不清了。可十歲之後,母親說我大了,要我克己守禮,我便再沒跟他單獨來往。”

“不是說大婚前還見過。”周寒執淡淡道。

榮瀾語一怔,垂下頭,兩根食指放在一起攪了攪,說了句讓周寒執想不到的話。

“見他,是為了問一問你什麽樣兒。”

周寒執的嘴唇動了動,想說些什麽,卻又沒說出口。這會,外頭傳來周平低低叩窗的聲音。“大人,老太爺睡了。”

“我走了。我爹一向起得晚,明早我早些從書房走,你就說咱們一道起的便是。”周寒執毫不猶豫起身道。

榮瀾語嗯了一聲,瞧著他把門關緊,才又安心躺下來。

可屋子裏甜膩膩的酒香,卻怎麽也散不去了。

次日起大早,果然直到周寒執出了門,才見周茂岐慢悠悠地往正廳來用早膳。早膳自然一如既往地精致,可在周茂岐眼裏卻是新鮮事。他頭一回看見這樣精致的飯食,對榮瀾語越發讚不絕口。

而榮瀾語經過自己的反思,也沒了昨日那樣刻意的尊重與客氣,二人反倒熟絡起來。

這會用過膳,老太爺就說要出去轉轉。榮瀾語惦記他的腰,人家卻說養腰的時候躺了好久,如今就想瞧瞧外頭的光景。更何況,盛京城比寧州繁華百倍,豈能白白辜負。

榮瀾語笑著點頭答應,心裏又想著得給老太爺做個護腰的撐兒,往後讓老人家的日子更好過一些。

這邊想著,那頭就有人過來傳話,說是司業夫人請夫人上門敘話。

“二姑奶奶不會因為上回的事生氣,想叫您過去排揎您吧?”新荔眨巴著大眼睛問。

“應該不會。如今那個缺兒的事還沒落定,她心裏七上八下的,怎麽又功夫管我。”榮瀾語猜測道。

“會不會是少爺有什麽事?”新荔再問。果然榮瀾語就心煩意亂起來,連收拾桌案的心情都沒有,帶著新荔換了衣裳便出了門。

榮瀾語不是頭一回來莫府,但一進門還是有些吃驚。論其大小來,其實莫府比周府小不到哪去,但不知為何,裏頭的花樹物件極多,磚瓦顏色用得又厚重,一進門便讓人有壓抑之感。

連新荔都蹙眉。“從前來的時候,記得不是這樣啊,很是富麗的樣子。”

“大概是你大了,見得多了。”榮瀾語惦記自己弟弟,隨口敷衍幾句便進了門。自然不會往正廳去,而是先去了二姐姐榮瀾煙所住的嘉慧園。

跟方才進門的時候瞧見的一樣,嘉慧園門口也擠擠壓壓地放著假山石,左右錯落一些矮子松,倒是有些文人氣質,卻半點不像個女子的居所。

榮瀾語知道這是二姐姐遷就二姐夫的緣故,也不願意戳破,逶迤走上前,在院裏便瞧見了一襲奶白衣裳的榮瀾煙。

瀾煙長相妖媚,腰肢又纖細,其實更像一位得寵的妾室。但榮瀾語這會沒有跟她寒暄的閑心,因為一位圓臉少年正跪在地上,腰板挺得比門口的矮子松還直。頭更是昂的高高的,一幅百折不撓的樣子。

壓下心底的不樂意,榮瀾語看著瀾煙好言好語道:“二姐姐,安寧不懂事,又惹您生氣了?”

“你們姐兩如今多有出息,我還敢說什麽。一個堂而皇之成了參議夫人的座上賓,一個偷了我們莫府貴重的青金石珠鏈,還咬死不認,這都什麽事?”榮瀾煙坐在鋪了厚厚墊子的玫瑰椅上,手裏早早捧起了一個暖爐。

榮瀾語知道榮瀾煙是為了求子才如此保重身子,早不覺得稀罕了。可榮安寧竟然偷了莫府的東西,這讓她詫異無比。

“這是真的?”榮瀾語走到自家弟弟跟前,可還沒等生氣,便看見那張執拗而純真的臉。他的嘴唇緊緊抿成一條線,眼底微紅卻不肯落淚。

榮瀾語心疼壞了,不忍心再苛責,柔聲道:“安寧,你告訴姐姐,到底怎麽回事。”

少年的高傲在自家姐姐的柔聲細語裏終於被放下,他的聲音微顫,攤開手心露出裏面的青金石珠鏈道:“姐,這不是當年父親送給您的嗎?是您嫁妝裏面的東西。我在二姐姐房裏瞧見了,就想替您要回來。”

“你這是要回來嗎?”榮瀾語的手指死死攥著,四根手指將手心懟得泛白,語氣肅然道:“你這是偷回來!我從小就這麽教你的?”

“這不是偷。是物歸原主。”榮安寧挺著脊背,別過臉道。

新荔也心疼,連忙上前低聲道:“主子,這是大姑奶奶當時從您的嫁妝裏頭翻出去的,想必是送給了二姑奶奶。咱們少爺不知道,自然就想拿回來,這也沒什麽錯啊。”

榮瀾煙的臉色也不太好看,但想想自家丈夫,還是硬著頭皮道:“無論這珠鏈是誰的,如今既然在我的妝奩裏,便是我的。安寧偷了我的東西,往大了說,就是這孩子品性不佳。咱們榮家雖然沒落,可也世代以品行高潔為綱,又怎能允許這樣的事再次發生。我已經打算好了,明日就把安寧送到劣教館去,呆上幾年再回來讀書。”

劣教館是盛京城裏專為那些頑劣少年所設的教習所,幾乎與軍營無異。最可怕的是,進了劣教館的人,往後無論做什麽,身上都帶著這個汙點。許多地方在招人的時候都會明確提出來,進過劣教館和監獄的人,不予接受。

所以此刻,榮瀾語的臉徹底白了。她像一朵顫巍巍的芙蓉花,雙眸慌張道:“二姐姐,寧哥兒也是一時糊塗。您要是把他送到劣教館,往後咱們榮府不是徹底沒了臉面嗎?要不這樣,我把寧哥兒接回去吧,免得他在這給莫府添亂。”

“接回去也行啊。可爹娘走的時候說的明明白白,寧哥兒的戶籍文本必須放在我這。可話又說回來了,沒有戶籍文本,他就不能科考。你這樣把他接回去,不是斷了他的前途?”

“二姑奶奶不會輕易把少爺的戶籍文本給咱們的。”新荔低聲道。“夫人,您別糊塗。光接出少爺,拿不到戶籍文本,也是無用的。”

榮瀾語幽幽吐了一口氣。“看來姐姐是鐵了心要把寧哥兒送到劣教館了?”

榮瀾煙不安地攪了攪手裏的帕子,不耐道:“倒也不是非送去。好歹寧哥兒也是我弟弟,我這不是叫你過來商量麽?”

“姐姐有話不妨直說。”榮瀾語站在榮安寧身後,用手輕輕搭在弟弟的肩膀上。弟弟的情緒果然好了不少。他似乎也敏銳地感知到了,自己這件事不是什麽大事,只是二姐和三姐彼此角逐的由頭。

“不知妹妹聽說沒有,參議大人之前把寒執和文軒一同叫過去訓話。”榮瀾煙的聲音漸小。

聽完這話,榮瀾語已經明白過來了。

二姐既然已經接受了榮安寧,就不會這麽輕易地把他送到劣教館去。她這麽做的理由只有一個,那就是要挾自己。

要挾什麽呢?

自然是通政司參議的那個正五品的缺兒。

再結合榮瀾煙的這句話就不難猜出來,如今競爭這個缺兒的只有二姐夫和寒執兩個人了。

明白了這事,又見榮瀾煙眼神飄忽,她便心頭一穩,示意新荔扶著榮安寧坐到一邊,自己像玉蘭樹一樣站著,淡淡笑道:“姐姐這麽做,姐夫知道嗎?”

“你想明白了。”榮瀾煙別扭地動了動腰身,冷笑道:“怪不得你姐夫說你是我們姐妹三個裏頭最聰明的,還真是。我小瞧你了。”

榮瀾語一笑,手指撚了撚帕子,繼續道:“姐姐,你不覺得這是病急亂投醫嗎?您也得想想,如今正是姐夫要進益一步的時候。要是這個節骨眼上,傳出了府裏妻弟偷盜的事……您說,上頭的人對姐夫會怎麽想?姐夫何等聰明,怕是還不知道姐姐的這個主意吧。”

榮瀾煙的手猛地抓住了桌角。不得不承認,她的確漏算了這一點。

這些日子,她的心裏其實慌得厲害。數日來眼瞧著莫文軒嫌棄自己幫不上忙,整日往外頭跑,她實在又驚又怕。當初與莫文軒在一起,人家看中的是榮家的家世,是自己的聰慧。可如今呢?論家世,她的父親已經被流放了。

論聰慧,眼瞧著榮瀾語是姐妹裏頭的後起之秀。

她還剩什麽?一張看似貌美的皮囊?

可臉是女人最靠不住的資本啊。

“我雖然不知道是誰給姐姐出了這個主意,但這法子真是一損百損的餿主意。姐姐且想啊,那官員擢升,不光要考評官員的本事能力,更要看身世背景。若是這時候鬧出妻弟府內偷盜之事,這不是擺明了把把柄送給人家嗎?姐姐,要是姐夫知道您這個主意,可不是恨死您了?”

榮瀾語細聲慢語說著,果然把榮瀾煙為數不多的信心擊得粉碎。

她的雙眼徒然變得有些崩潰,一雙手緊緊捂著胸口,忽然哭道:“妹妹,我的好妹妹啊。”

見她這樣子,榮瀾語心頭反而更穩,怒著下巴示意榮安寧先走,又給弟弟一個讓他放心的微笑。榮安寧沈穩地點點頭,姐弟兩個自有一番默契。

榮瀾煙卻沒註意到這一切。此刻,她雙手掩著面,努力止住崩潰的情緒,深深吐了一口氣道:“妹妹,你那麽聰明,你教教我,教教我該怎麽做,好不好,啊?”

“姐姐說說看,我聽著。”

下人搬來椅子,上頭紮著夏日裏頭用的竹篦涼墊。榮瀾語蹙蹙眉,卻還是坐上去,擺出洗耳恭聽的架勢。

榮瀾煙這會沒了脾氣,一只手撐在桌案上,手心托著腦袋道:“你姐夫托了他一位遠房的表姑母,總算搭上了參議大人的線。可畢竟是遠房,他心裏覺得不穩當,想娶了表姑母家裏頭的四女兒當妾室。”

“呵呵呵。”榮瀾煙冷笑道:“妹妹啊,你知道這姑娘叫什麽名字嗎?她叫柳雲月。你聽,又雲又月的,這名字多好聽啊。聽著就年輕,就漂亮。我都能想到那纖細的腰身啊。”

“姐姐的腰身也是纖細的。”榮瀾語輕嘆。

“能一樣嗎?人家的腰,是能生出孩子的腰。我的腰呢?是生不出孩子的腰。你說說,咱們榮家還剩什麽啊?我還剩什麽啊?瀾語啊,你知道我多羨慕你嗎?”榮瀾煙的眼神空空洞洞的,嘴裏不住地冷笑著。

“羨慕我?”榮瀾語怔住。

榮瀾煙點點頭,盯著她那張沒有經過半點歲月摧殘的精致面龐,苦笑道:“大婚之前,周寒執跟文軒一道飲酒。彼時有一位大官相中周寒執的性子和酒量,說既然娶妻,不如再娶一妾。他家有一位庶女,正好合齡。”

“你猜不到周寒執說了什麽?回來之後,文軒便跟我嘲笑,說周寒執是個傻子,連正四品官員的庶女都不想娶。若換做是他,他定毫不猶豫地娶回來養著。天可憐見,你知道你姐姐我聽見這番話的時候是什麽心情麽?他想都沒想過!我為莫府付出了那麽多啊!”

後頭的話榮瀾語記得的不多,但她記住了榮瀾煙帶著羨慕說出的那句話。

“周寒執舉著酒杯說,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府裏有一個就成了。”

“這話雖然聽上去不那麽好聽,但確是天下所有女子的夢想啊。”

說完這句話,榮瀾煙又盯著榮瀾語的臉冷冷道:“三妹妹啊,你有福氣啊。”

走在回府的路上,新荔輕聲問她是不是擔心榮瀾煙。榮瀾語搖搖頭。“今兒如此欺負安寧,這件事且不說。光說她當年嫁給莫文軒的時候,母親就勸過,說此人瞧著書生氣濃,卻功利心重。只怕往後會權勢熏心。可她呢?她笑我母親,問母親是不是惦記把我許給莫文軒,又哭著跟父親說母親不心疼她。這樣鬧幾回,母親還能有什麽說頭?”

“所以說啊,人各有命。這命往往又不上天安排的,而是人自己選來的。”榮瀾語一句話總結道。

“就怕她往後再惦記咱們寧哥兒。”

“眼下寧哥兒也大了,不是小時候了。你且瞧他今日做的事,難道就有道理嗎?改日你想著替我傳話給他,要他抄三百遍論語。”旋即,榮瀾語又嘆氣道:“可你說得也沒錯,二姐姐這個性子的確讓我不放心。這樣的事有一就有二,偏偏我又不能把寧哥接回來。”

“您有空求求咱們大人,大人一定有主意呢。”

“再說吧。”榮瀾語一想到今晚只怕老太爺還要在院子裏杵著,就覺得頭大。說實話,這位老爺子實在是個好人,入府兩日半句不是都沒提過。

只這一樣,非要二人住在一處,實在讓她愁壞了。

好在人家老爺子說了,盛京城天氣寒冷,等不到霜降就要回去。這樣一想,最多也就剩一個月的功夫。

而周寒執顯然也對再進正房這件事有些不喜。接下來半月的光景裏頭,他借口忙於政事,竟每日都子時前後回來。

老太爺熬不住那麽晚,早上又起不來,自然沒時間看著兩個人同房的事。

可憐周寒執一直沒睡好,每每回府眼圈都有些黯淡。榮瀾語恪盡賢妻的職責,從鯽魚湯熬到了肘花羹,這才總算補回來一些。

如此熬到了秋分,日子漸冷,鹽運司又沒開始燒暖爐。在老爺子幾番苦勸之下,周寒執終於又恢覆了日落而回的習慣。

自然,赴酒宴的時候例外。

而這一日,榮瀾語正準備去仙鶴緞坊瞧瞧。但還沒等出門,外頭便遞過來兩張帖子。頭一張是莫府的請帖,說是三日後府上莫大人要納一位貴妾,擺上兩三桌。另一張則是餘衍林的拜帖,說午後有要事相談。

“看來,莫大人為了這個缺兒,真是沒少費功夫。”榮瀾語苦笑道:“參議大人還有大半年才要告老,大夥卻已經為了他的位置擠破腦袋了,說出去也真是可笑。”

“二姑奶奶還沒等生個孩子出來,新來的貴妾就已經登門了,又是沒落的大族出身,只怕不好對付啊。夫人,說起孩子的事……”

新荔的話還沒說完,榮瀾語趕緊清嗓子佯裝求援道:“先不提孩子的事。你看,另一張拜帖是餘衍林送來的。可如今我這身份,見他到底不合適,你也幫我拿拿主意啊。”

新荔被哄過去,果然忘了提孩子的事,接過請帖瞅了一會,呀了一聲道:“夫人您沒瞧見,底下還有一行小字呢?!”

榮瀾語再接過來一瞧,果然見下面另註了一行小字。

“為寧哥兒進尚文閣一事,急。”

“他有本事能把寧哥兒送進尚文閣?”榮瀾語果然意動,舉著請帖的手沖著新荔遞過去。“你看,是不是這個意思?!”

新荔點點頭。“您之前不是說,餘家公子如今進了翰林院做事,雖然還沒有官職封下來,可在尚文閣也算能說得上話的人物了。”

“尚文閣是有錢都未必能進去的地方。那書院直屬於翰林院,一向由翰林院的夫子們管理教習,算是大盛朝裏頭最好的學府。偏偏那些老夫子們又眼高於頂,管你什麽三品四品,只有跟翰林院有瓜葛的官,在人家眼裏才是官。當初餘家表哥進尚文閣的時候你又不是不知道,花了餘家多少心思。若不是因為祖上出過一個大學士,他只怕還進不去。”

榮瀾語絮絮說了這麽多,一雙鹿眸又閃著光道:“要是寧哥兒能進尚文閣,往後一定能混個一官半職,可比在莫府裏單獨請先生強上百倍。再說,尚文閣雖然門檻高,卻能讓學子們住下來,而且還允親人時常探望呢。”

被她這麽一說,新荔也高興了。“那咱們就去尚文閣。”

“但願,餘家表哥真能有這個本事吧。”榮瀾語將請帖放在桌案上,雙眼難掩希冀。

寧哥兒的前途,是榮家興旺的關鍵。

寧哥兒若真有出息,那往後洗清父親的罪名,讓父母免於流放之苦,或許也是可能的。

秋分的光景真是慘慘淡淡,可周府卻依然一派清麗之景。掉光了桂花的樹被精心纏上淺色絲綢,隨風飄起時,如彩蝶紛飛。

自然,也不是貴重的絲綢,而是綢緞鋪子裏裁剪剩下的那些。

府裏的地面被修得齊齊整整,掃得幹幹凈凈,連一片枯樹葉都瞧不見。這就更減輕了秋的肅殺氣氛。

紅檐下掛著羊皮角燈,上頭畫著陶淵明和南山下的菊花,雕飾精美絕倫。

這樣的府邸,真真住起來便只剩舒坦。

見慣了翰林院落葉的餘衍林在一進府門的一剎那便覺得心頭一暖。他不用問就知道,處處精致的設計全都出自於自己的表妹之手。

畢竟,從小她就是心思最奇絕的那一位。

人家用膳,都講究盤滿菜豐。只有她,會將白蝦擺成燈籠,將皮蛋切成錦鯉,將菜心切成花。一道道膳食經了她的布置,幾乎就成了可以登堂入室的禦膳了。

餘衍林心癢難耐。他真想問問周寒執,跟這樣的女子住在一處,是怎樣的輕松愉悅。

這樣的心思一直到他進了正廳的那一刻。正廳總算端肅雅致,沒有什麽女兒家的心思在裏頭。可那些丫鬟們來回游走,個個神色輕松,渾然不似自己平時所來往的翰林大儒的府邸那般陰森沈重。

“問餘大人安。”新荔松松快快走上來,但問禮的動作卻一絲不茍。

雖然餘衍林還沒封什麽官職,可入了翰林院,早晚會有個說法,故而新荔這一叫,他倒也應了。

“夫人這就到了。府裏的下人才買了些晚膳要用的新鮮蔬菜,夫人要吩咐她們洗凈摘好,免得一會手忙腳亂的。”新荔笑著倒了一杯熟水,又道:“這是白露那日的露水,難得存了些,又加了些雪梨煮的,咱們大人不怎麽在府裏呆著,不如您有口福。”

餘衍林抿了一口,果然雪梨的香氣和白露的微微寒冽都在裏頭了。他想自己平時喝的是什麽呢,倒是更貴重。是西湖的雲棲龍井。

味道也好,卻沒有這種用心熬出來的茶湯這般回味綿長。

餘衍林這邊品了幾口,外頭便傳來了一道輕柔歡快的聲音。

“餘大人久等了。”

擡眸望去,見一位少女容色晏晏地走進來。雖已為人婦,可那雙鹿眸依然清純得如一汪水,臉頰嫩白,腰若細柳,真真是盛京城裏頭的絕色美人。

餘衍林悔不該當初,語氣不免有些焦躁道:“怎麽就不叫表哥了?”

榮瀾語波瀾不驚,笑道:“咱們都不是從前不谙世事的孩子了。大人如今是翰林院裏頭做事的人,我既然與大人沾親,更得端著些規矩,要不然豈不是失了禮,亂了尊卑?”

餘衍林見她挑了距離自己最遠的玫瑰圈椅坐下,心裏就明白,從前那些在一起玩笑打鬧的日子終究是回不去了。

他的神色不免有些黯然道:“是啊,一切都跟從前不一樣了。你現在是鹽運司知事夫人,我呢,進了翰林院,整日跟那些大儒們轉悠,哪裏還有那些松快日子。”

榮瀾語見他提起翰林院時臉上略有得意,便有意哄他更高興些,笑著說:“翰林院裏頭都是知禮明義的大儒們。跟著這樣的人做事,自然比跟泥腿子混在一起要強百倍,往後也定有大出息。更何況餘大人從小學富五車,哪個長輩不疼的。”

餘衍林眼裏果然有得色,春風滿面地看向榮瀾語道:“表妹你不知道,翰林院裏頭有位侍讀學士曹大人,說是一瞧我就覺得我跟他有緣。這些日子每每邀請我去家中做客,還說要擡舉我做編修呢。”

“那真是大好事。”

餘衍林嗯了一聲,沒提曹家女兒的事,自以為榮瀾語雙眼裏盛的都是羨慕,於是反問道:“聽說周大人每年的年俸只有一百五十兩?那怎麽夠你們這麽大府開銷。我在翰林院裏頭做事,還沒得一官半職,可每月也能拿到三十兩銀子呢。”

“翰林院不是尋常小司能比的。”榮瀾語垂下眼眸淺笑。

“那他就不想些旁的法子賺錢?”餘衍林抻了抻自己的衣領,朗然道:“我們尚文閣的學子時常接一些代筆的活計,每月也能賺七八兩。這是盛京城,只要想賺錢,哪裏不是門路。他整日吃酒赴宴,難道都不想想表妹你的難處?”

榮瀾語莫名不耐煩,拿帕子淡淡拂了裙裾上不知何時沾上的水星兒,放輕語氣道:“我倒是覺得自己的日子過得極好,沒有表哥所說的難處。”

“你別瞞我了!”餘衍林騰得一下站起來,看著榮瀾語道:“你以為我什麽都不知道?還是從前那個只知道埋頭讀書的少年郎嗎?如今我也是能登堂入室的人了。外頭誰不說,知事周寒執整日飲酒作樂,渾然不把家中嬌妻放在眼裏。可憐表妹你傾城絕色,怎麽就攤上這麽個混賬。這偌大府邸被你裝點得如此精致又有何用,他可曾看過一眼,誇過你一句嗎?”

正廳的門窗大敞四開,外頭的新荔自然能聽見裏頭的動靜,但夫人沒發話,她不敢湊過來,只能心驚膽戰地聽著。

而且她也承認,餘家大人說得沒錯。入府這麽久,周大人的確沒誇過夫人半句。這麽一想,是挺委屈的。

可榮瀾語此刻卻也站起身,窈窕柔美的身子顯出蒲葦般的堅韌來,往前走了幾步道:“大人這話我聽不明白,寒執有寒執的不易。大人不懂,我也不責怪。但這樣的話,請大人不要再說了。”

“你到現在還護著他!我的表妹啊。”餘衍林跺著腳,又是心疼又是無奈。“也不怪你這樣。所謂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你一個姑娘家又有什麽法子。要怪就怪我,當初……罷了,不提當初的事了。”

他幾步奔到榮瀾語跟前,雙眸含情道:“表妹,你知道我心裏一直都有你。那日你來尚文閣尋我,問我周寒執的事,我口中應承,但心裏實在疼壞了。我有我的苦衷,當初沒能救你於水火,是我的不是。但現在不一樣了,現在與從前都不一樣了。”

榮瀾語不知他想說什麽,雙眸微微放大,眼底的慌張與厭惡顯而易見。“餘大人,我叫你餘大人,便是希望你放尊重一些。過去的事你說什麽,我都聽不明白。若是你能與我談一談舍弟的事,我還能留你一坐。若是不能,就請餘大人早些出府吧。”

“你怕什麽啊?!”餘衍林迫切道:“你怕周寒執?他一個小小的從八品官,你怕他做什麽?你聽表哥說,如今曹大人已經答應我,不日就把他的嫡女許配給我。到時候我怎麽著也能有個一官半職。等到那時,曹大人也不好再拿捏我。然後,然後你就與周寒執和離,我雖然不能娶你為妻,但一定能給你一個貴妾的位分。”

說著話,他兩只手撲上來,一把抓住榮瀾語玉藕般的胳膊,深邃的眼眸緊緊盯著榮瀾語白嫩的臉頰道:“表妹,我肯定比周寒執更疼你啊。”

榮瀾語早在他撲過來的一瞬便往後退去,可忘了後頭是桌角。她的腰眼正好被方方正正的桌角懟著,一時又疼又慌,水潤的雙眸頓時迸出淚花來。

而這會,她的手又被餘衍林緊緊握著,死命掙也掙不出來,一時又惱又恨,不由得悲從心來,眼角的淚花就更多了。

“你放開我,放開我!”榮瀾語哭道。“新荔,新荔……”

新荔哪能沒聽見動靜,可她沒動,是因為瞧見外頭忽然回府的周寒執,早已嚇得呆了。

而周寒執一進門,便瞧見榮瀾語哭得像淚人似的,小小的身子死命往後掙,嘴裏緊緊咬牙,對眼前人的厭惡可見一斑。

至於那拉扯榮瀾語的人,則是一位身著鶴紋深紅錦服的男子。他緊緊鎖著榮瀾語的手腕,眼神像見了肉食的老饕一般,嘴裏膩膩歪歪喊著表妹表妹。

周平站在旁邊,下巴都要驚掉了。可他沒等喊出聲,身邊的主子早已幾步躍了過去。

“大人慎重,那是翰林院的人!”周平記不得餘衍林,卻知道這身衣裳是翰林院所制。

然而,這句話並沒有發揮太大的作用。因為周平眼睜睜看著周寒執的大手捏在了餘衍林的胳膊上。

餘衍林雖然身材高大,但長久讀書的人,卻沒什麽氣力。不像周寒執,家中自幼是請過習武師傅的。

故而這一把捏上去,餘衍林的胳膊頓時軟若無骨,雙手自然地松開了榮瀾語早已被箍得通紅的手腕。

“大人,大人悠著些。打狗也要看主人,您快松手吧。”周平情急,說話實在沒經大腦,但意思卻是那麽個意思。

周寒執鐵青著臉,大手果然輕輕一松,餘衍林的手就那麽往下墜去。可他卻並沒有放過餘衍林的意思,另一只手不知何時捏起餘衍林的一根手指,竟用力那麽一掰。

周平只聽嘎巴一聲。

便見到餘衍林的小指彎得像桌角一樣。

周平叫苦不疊,心知這是斷了。

而此刻的榮瀾語則身子一軟,往後斜斜墜去。

“夫人。”周平的話音還沒落下呢,周寒執已經重重推開餘衍林,用臂彎隨手接住了榮瀾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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