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久的沈默橫亙在兩人中間, 好一會兒，大約是太過於無聊了，又好不容易有人站在外面陪著她, 所以夏小小輕輕開了口：“你想知道為什麽。”

“嗯。”

白煊低低應了聲。

夏小小笑了下：“我生而有異, 從我出生開始, 就被鎖在這座高樓之上了, 他們說我是神跡是賜福，說我能夠聆聽眾生悲苦, 便讓我待在這裏護佑一方，造福人間。”

“剛開始我還小的時候，尚可以在這座高塔裏行走, 後來等我漸漸成長, 他們要我保持純凈之身，就將我鎖在塔樓頂上, 因為我要維持神力聆聽眾生, 便要清苦修行, 所以石房之中也不許有任何享樂之物，我便這樣一天天的在這裏長大，作為他們的精神象征，維系著這座城池的安穩。”

“他們將我當做神靈, 高高的供奉起來, 一切的希望都落在我的身上, 我便要給予他們回應。”

“我的父母是這座城池的主人, 生下我的那一刻便是他們此生最輝煌的時刻, 王都的神官快馬加鞭, 將這個天大的好消息告訴了他們, 讓他們學會了如何指導我, 盡了神女的職責。”

白煊不再回應，他看著面前的這堵石門，而後突然化成一道金光，落入了石房中。

他在石房裏化出身形，攥住了夏小小的手腕：“要我帶你走嗎？”

夏小小微微有些詫異，隨即笑了起來：“去哪裏呢，這是我的命運，也是既定的事實。”

白煊沈默了片刻，良久他擡眸定定的看向了夏小小：“想出去看看嗎？”

夏小小撩起眼尾瞧他，眸光清澄又好奇：“去哪裏？”

白煊清冷若雪的眸子似乎變得溫柔了幾分：“你不是說從小到大你都是在高塔之中長大，出門也是鑾駕巡城，那你想不想看看你保護的城池和人間到底是什麽樣子？”

“好。”

下一秒兩人便從高塔之中隱去身形溜了出來，夏小小的頭上戴著暗色帷帽，垂落到腰間的黑紗遮蔽了她的容貌，她跟在白煊身後好奇的左看看右看看。

沒有了神女巡街，街道上恢覆了正常的凡塵煙火，熱鬧又普通。

白煊領著她在街道上走，時不時回頭低低問她：“喜歡什麽？”

夏小小看了這個又看了那個，每一個都愛不釋手。

白煊讓她站在旁邊等著，然後給她買了糖葫蘆和甜糕：“你應該會比較喜歡這個。”

夏小小一邊吃一邊彎著眼睛笑了：“你這個神仆做的還挺盡心的，不錯不錯，要不要我賞你，我跟你說，每一次巡街的時候，我都會把頭冠上的珠寶拆掉兩個藏起來，你別看我這個神女好像只是表面光鮮，其實背地裏我也藏了點好東西。”

白煊失笑：“不用。”

他們兩個路過首飾店，白煊問她：“要簪子嗎？”

夏小小搖了搖頭，指了指旁邊的面人攤子：“給我買個這個吧，挺好玩的。”

白煊深深的凝視她一眼，而後從攤子上拿走了兩個小人。

夏小小拿著翻來覆去的看：“真有意思，這個像我，這個像你，喏，這個給你，就當是神女對你的賜福吧。”

夏小小把女像的面人遞給了白煊，白煊收進了腰包中。

他看著夏小小，眼神掠過一絲笑意：“那我這個神仆是不是應該向神女謝恩？”

夏小小頓時笑了：“那你這個神仆還挺上道知禮的，你都這麽說了，我要是推拒，豈不是顯得扭捏了？”

白煊看向她：“要我怎麽謝恩呢，現在跪下來嗎？”

夏小小扭頭朝四周看了看，街上還挺熱鬧的，白煊又生的俊美出塵，早已經吸引了不少目光，這個時候要是讓這個男人對著她跪下來，那豈不是太引人矚目，她還想多玩一玩呢。

想了想夏小小歪頭看向他淺笑起來：“從小到大，所有人都將我看成神龕之中供奉的泥塑神像，高高在上接受膜拜，畏懼又害怕，還從未有人親近我安慰我，將我當成一個普通的人來看待。”

“白煊，不如你抱一抱我吧，我想知道被人擁抱是什麽感覺。”

白煊心底突然像針刺了一下，生出了一點點痛，他垂眸瞧著這個足以令整個世界顫抖恐懼的邪神，她那樣的嬌小脆弱，嫵媚又可愛，像個普通小姑娘似得向他祈求一個擁抱。

夏小小見他停下腳步，以為他是不願意，便促狹笑道：“啊，是了，對於普通人而言，一個男人擁抱一個女人，是有特殊含義的，你這個擁抱是要留給未來的女伴，對嗎？”

然而夏小小的話還沒有說完，白煊突然傾身將她摟進了懷中，他的懷抱有一種很淺淡的雪松香氣，又像佛前綻放的蓮花，清雅高潔，有一種不容褻瀆的冷。

可他的胸膛卻是溫熱的結實而又可靠的，被這樣的懷抱包裹著，身處其中的人便能由心底生出一絲安全和溫暖，仿佛被巍峨雄厚的沈穩大山環抱保護，不管外面如何狂風暴雨，都不會受到一丁點傷害。

“你很好。”

就在夏小小因為錯愕睜大了眼眸的時候，白煊低低沈沈的，宛若撥動的琴音般的聲音自她耳畔響起。

他像是在肯定，又像是在安慰，再次重覆了一遍：“你很好，比任何人都好。”

夏小小從他懷抱中輕巧的退了出來，清淩淩的笑了起來：“那是自然，我可是神女，我若是不好，又如何會身處高臺，受到所有人的膜拜。”

白煊靜靜地凝視著她，心底輕輕想著，不一樣的，夏小小與他所見過的所有的人或者鬼，都不一樣的。

不等白煊再想些什麽，夏小小側頭看向他：“說好了要帶我去看夜間的煙火，你可不能食言。”

白煊看著她，唇畔也掠過一絲淺笑：“君子一言，自當應諾。”

夜晚護城河邊的草地上，夏小小端著糕點坐在石塊上，白煊彎腰在一個一個的擺放煙花。

白煊擺好了後微微後退，而後對著煙花輕輕扣指。

金色的光芒閃過，只聽轟隆一聲炸響，璀璨的煙火自漆黑的天幕上炸開，宛若億萬流星自天空墜落，姹紫嫣紅，美不勝收。

夏小小啃著糕點，拍手：“好棒，看不出來啊，你還有這個本事，以後你有了女朋友，那可有辦法哄人家開心了。”

白煊站直了身，在微醺的夜風中側目看向夏小小，他道：“我不會有女朋友。”

夏小小頓時笑了：“你長這麽俊，怎麽可能沒女孩子追，哎，你放心，你雖然是神仆，但日後我定會放你自由的。”

白煊看著她，心道，恐怕此生是無法自由了。

夏小小是他的責任，只要他活著，就會盯著夏小小，直到生命走向盡頭。

夏小小以為他不信，便又道：“我說的是真的。”

白煊卻轉過臉，仰頭看向星空：“看煙火吧。”

夏小小切了一聲，撇了撇嘴，也百般無聊的扭過頭，但很快她的註意力就被煙花全部吸引走了，時不時發出驚嘆聲和稀罕的抽氣聲。

白煊看著她稀罕的樣子，也忍不住露出了點點笑意。

煙花很短，轉瞬即逝，時光也飛速流過，轉眼間記憶的幻境又過了三年，古蘭城的情況越發不好，城中降下了大瘟疫，死傷無數，枯骨遍地，到處都在傳言天降的災劫。

城主夫妻跪在夏小小的石房面前，哭著哀求夏小小，懇請她救下古蘭城。

夏小小許久沒有應聲，最終實在經受不住懇求，嘆了口氣：“我又有什麽辦法呢。”

古蘭城的居民們聚集在城主府門口的人越來越多，他們圍住城主府，日日在城主府門口叩拜，狂熱的念叨，和城主夫人一樣，發出了一聲又一聲，一天又一天的哀求。

然而城主一家和夏小小的沈默與閉門不出最終惹怒了這些臣民們。

不知何時掀起了流言，說神女心懷怨憤，早已經背棄了臣民，而這些災難就是神女降下的詛咒。

城池中人們的情緒越來越暴戾浮躁，身邊親人朋友的死亡，讓他們頭暈腦脹，開始不顧一切的逼著城主交出夏小小，逼著夏小小出現。

在臣民的逼迫下，夏小小最終還是出現在城樓上，她垂眸看向下方充滿了憤怒恐懼和暴虐的眸子們：“我會解決的。”

傳說中，但凡出現大災難，只要將神的血肉化成靈雨滋潤一方土地，這方土地的災難便會褪去，幹涸的河流和土地都會重新變得肥沃。

在夏小小的沈默中，人們將她綁在刑架上，一刀一刀割掉她的肉，接走了她的血，要用她的血肉獲取新生和希望。

白煊抿唇看著這一切，冰雪的眸子早已經躍滿了怒火，他緊緊攥著拳頭，指尖金色的靈力閃爍：“這是邪術，不該如此！”

指尖的靈力豁然變成金色利刃，長劍呼嘯著沖向了刑臺。

夏小小註意到了白煊，她擡眸看向白煊，她的眼睛依舊一片清澈平靜，平靜的接受者自己的命運，並沒有半點怨懟。

她並沒有恨過，從頭到尾她的靈魂都至純無瑕。

白煊心頭一震，他突然明白了，為什麽夏小小這個惡鬼之主會如此與眾不同。

因為從頭到尾，邪神，不過是人類用自己的欲念強加出的神靈。

金劍沖向了夏小小的刑臺，所有的一切畫面開始如水波，如墨暈開，時光倒轉血色漫天，夏小小破碎的身影朝著白煊微笑：“白煊，謝謝你。”

“是這座城池孕育了我，我如今用一身血肉還它，亦無怨無悔。”

所有的記憶高臺轟然炸裂，長發黑裙的夏小小輕輕邁步從黑暗中走出，她玉白的手腕間，紅蓮手鏈若隱若現，一抹金光縈繞著手鏈轉動，而她的另一只手臂中，赫然躺著沈沈睡去的白煊。

“白天師。”她笑的嫵媚又慵懶，嗓音如魔魅：“這一次我真的該感謝你。”

她說著，胸口洞開了一道黑色漩渦，將蹙眉沈睡的白煊吞了下去，而後又低頭看了看自己右手掌心，當看到掌心那只黑色的眼睛時，夏小小驀地笑了，笑容漠然又妖性。

“蕭家，有意思。”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