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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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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冽一僵, 盯著膝上的小蠻子看了半晌後, 才揪了揪他臉頰,笑道:“小混球,怎會想到這般問題?”

“就是……偶然想到的嘛,”烏宇恬風嘟嘟嘴, 放下玉佩, 翻身過來又趴到淩冽膝上,他眨巴眨巴眼睛, 手指輕輕摸索著淩冽膝上蓋著的白狐裘,“再過一兩年, 大巫就會出關,他那麽厲害, 一定能治好哥哥的腿。”

淩冽沒想到他竟在轉這個念頭,心中正感動。

結果, 小蠻王補充道:“或許, 也真的有生子藥呢?”

“……”淩冽無奈透了, 將烏宇恬風拉起來, 發配他到凳上坐好,重新替他理了理額前亂發, 才道:“你啊, 小腦瓜裏成天想什麽呢?”

烏宇恬風彎下眼睛, “想怎麽和哥哥更親近,想怎麽樣偷偷香香哥哥不被哥哥發現,想怎麽樣讓哥哥每天更喜歡我多一點呀!”

淩冽看著這個金燦燦的小太陽, 唇邊笑意雖未散,心中卻忍不住想到伊赤姆和他提到的番僧和異教,他反問道:“那若是……連你們大巫也沒有生子藥呢?”

烏宇恬風偏著頭想了想, 端正坐好:“我有哥哥就夠了,何況,我是苗疆的‘華泰姆’嘛,所有南境出生的孩子,其實都算我的子民。”說到這兒,他頓了頓,又小聲嘟噥一句,“雖然我更想要哥哥的……”

“我這有什麽好的?”淩冽搖頭,“中原皇室相互傾軋、兄弟鬩墻,為了星點權柄,多得是殺妻弒父、殺子弒兄的腌臜事。”

“……”

淩冽伸出手去勾了勾小蠻王手指,將他雙手都牽起來放到自己膝頭,道:“生子荒謬事,從今往後,你疼苗疆的孩子,我……”他頓了頓,彎下眉眼,“我疼你便是。”

烏宇恬風深吸一口氣,碧色眼瞳亮得跟璀璨的寶石一樣。。

淩冽撓撓他掌心,湊過去香他臉頰,“……小傻子。”

被突然輕薄的小蠻王忸怩著嘟噥了一句“哥哥偷親我”後,才低下頭,紅著臉繼續了之前的話題,“沒有人是不該出生的,血統不能代表一個人的現在,哥哥在我眼中就是最好的!”

“血統確實不能代表什麽,”淩冽笑看他,意味深長道:“恬恬在我眼中也是最好的。”

這話,終於讓烏宇恬風回神,他訝異地看淩冽一眼,臉上那點羞赧瞬間散去,他抿抿嘴、明白了:“……老師又偷偷說我壞話!”

他剛才過來時都看見了:伊赤姆聚集許多番僧的東西在陣前燒。

烏宇恬風心跳陡快,一面因他霜庭哥哥少有的溫柔小意,一面卻因那點深藏的糾葛而忐忑,掌心都不受控制地滲出許多冷汗。

淩冽沒多想,這些都是他的心裏話。

他捧起烏宇恬風金燦燦的腦袋、捏捏小家夥的梨頰,道:“我只是不希望過往、血統成為恬恬的心結。你解開我的,我也希望解開你的。恬恬在我眼中,是高懸長空的燦爛金烏,無有陰暗、無有低落。”

烏宇恬風聽完淩冽剖白,他張大了嘴巴,忍不住眼睛亮亮地“哇——”了一聲。

淩冽挑眉看他。

烏宇恬風卻張開雙臂,將淩冽整個人攬入懷中,給了他一個熱乎乎又緊箍箍的大擁抱。然後,掛著滿臉傻笑的小家夥親昵地在淩冽肩上蹭了蹭,“哥哥,霜庭哥哥……”

“幹嘛……?”

看著悄然攀上淩冽白皙耳尖的薄紅,烏宇恬風唇邊綻放出一抹壞笑,他往淩冽耳廓吹氣,拖長了聲兒道:“我今天才發現——”

淩冽被那熱氣鬧得脖頸都發燙,他側了側頭,雖忍著沒躲,但聲音卻有些顫抖,“發……發現什麽?”

烏宇恬風趁機咬了他涼涼的耳垂一口,“發現哥哥真的好喜歡我哦!”

他作完惡,飛速後退,防備淩冽揍他。

可整張俏臉都紅透的北寧王,卻只是狠狠瞪他一眼,卷了卷手指,最終一句也沒反駁。

這樣的反應,落在烏宇恬風眼中,就是無聲的邀請,若他身後有尾巴——此刻,金燦燦的大尾巴一定興奮地左右搖擺。他又大著膽子湊上前,蹲到淩冽面前拖起兩腮,從下往上眨巴眼睛看淩冽。

“哥哥。”

“……嗯?”

“我現在真的好想好想親你哦。”

淩冽惱羞成怒,卷在白絨裏的手指突然出手,一把揪住小蠻王那頭亂他心神的金卷發,將人整個拖過來。然後,威武強悍的北寧王俯身、重重地咬住了小蠻王唇瓣。

唇上的痛、被揪頭發的痛,還有因姿勢扭曲而膝蓋碰地的痛……

此刻,烏宇恬風都感受不著。

他只覺有一股暖流,從他們貼合的雙唇處流出,順著四肢百骸暖遍他全身,讓他仿佛飛到了雲端、枕在了充滿北寧王冷香的雲朵中——

如果時間能在這一刻停留,蚩尤大神在上,他願用一切來換。

淩冽於耳鬢廝磨一道並不擅長,但小蠻王明亮的眼神多少給了他鼓勵,讓他試探著、學著小蠻王從前動作,舔了舔對方唇瓣,這般試探的小動作,讓烏宇恬風的呼吸又重了重。

最終,裝不過三瞬小白兔的烏宇恬風,最終還是忍不住重新變回大尾巴狼。他俯身壓著淩冽薄唇,一手攬他的腰、一手撩他下巴尖兒,唇舌深深地契入淩冽口腔。

他金色的長卷發鋪散下來,將兩人都籠入一片只有他們的金色麥浪。

然而,就在烏宇恬風的手指快要摸索到淩冽腰封時,帳外卻傳來一陣淩亂的腳步聲,緊接著便是小勇士帶哭腔的通稟:

“華泰姆!華邑姆!出事了、出大事了——!”

○○○

其實,索納西背著闞部首領上岸時,這位征戰多年、笑容爽朗的大叔還有一口氣。

可惜,他最終沒能撐到毒醫和孫太醫到來。

烏宇恬風和前後趕到的兩位首領,眼睜睜看著朝夕相處的同伴在他們面前斷了氣。闞部首領面色發青、唇色素白,腰側破開的窟窿已流不出一滴血,死前、還瞪圓了眼,用最後的力氣,說了一句——

是他自己蠢,才會被那奸猾的女人算計,與人無尤,讓大家別怪索納西。

索納西的狀況同樣不好,他一心護著闞部首領,後背被爆裂的火舌撲中,燒毀的衣服黏在翻卷的皮肉上,看上去紅黑交加、一片狼藉。

毒醫和孫太醫草草看過,兩人交換的眼神中俱是膽戰心驚。

淩冽晚來一步,只見小勇士趴著被擔架擡走,岸上堆滿被白布蓋著的無數屍體。登上蒲幹國帆船的勇士們,幾乎無一幸免:在裝金銀那艘船上的勇士們,甚至被炸得七零八落、殘骸都拼不全。

烏宇恬風立在岸側,壓抑的憤怒讓他渾身顫抖。

兩部首領和附近的幾位城主,更是紅著雙眸、齊道:“蒲幹國這群畜生,簡直欺人太甚!”

阿奴律此舉,無疑公開宣戰:派人強贈不成,竟炸死來使?

眾人群情激奮,紛紛表示要同蒲幹國血戰到底。

而淩冽看著後背血肉模糊、生死不明的索納西,也慢慢握緊了拳,他喚來影十一,告訴他,無論烏宇恬風作何打算,讓他率王府影衛,盡全力配合大軍。

蒲幹國,未免太不把他們放在眼裏!

索納西背上燒焦的衣衫已深深和皮肉融合,為防感染潰爛,毒醫無法,只能狠下心來將一層表皮剝離,淩冽實不忍看那淬火尖刀在小勇士原本白皙光滑的後背上游走,便轉動輪椅退了出去。

烏宇恬風點兵,幾位城主也將他們準備好的戰船開到了附近。

眼看惡戰難免,淩冽等小蠻王豪言誓師後,在大帳前沖他招了招手。烏宇恬風面色陰沈,見淩冽喚他,便側過身去沖伊赤姆交待兩句,才快步朝他走來。

素日裏,烏宇恬風面對淩冽時,總是故意討巧賣乖,臉上的表情顯得很柔和。

此刻,他眉眼壓低,英俊的面龐上烏雲籠罩,碧色的眼瞳也變得又暗又兇悍,他抿著嘴唇試了試,最終還是沒能勉強自己做出一個稱得上溫柔的表情。

“哥哥若是想說要參戰的話……”他深吸一口氣,嗓音又低又澀,“我不能保證不兇你。”

淩冽笑著搖搖頭,勾著他的腰鏈將人拽近。

“本王沒那麽不自量力,”他仰頭看著悶悶不樂的小蠻子,拍了拍他腰側懸著的玉佩,“我只是想告訴你——此去當心,鎮北軍英靈,必會保佑你平安來歸。”

“……”烏宇恬風眸色動了動,最後他蹲下來,給了淩冽一個深深的擁抱,然後轉身、背對著淩冽,聲音也有些顫動,“那哥哥你,也當心。”

說完,小蠻王頭也不回地登上艦船,白帆高升,數艘戰艦順著欽敦江飛速南下。

淩冽坐在輪椅上,遠遠目送他們離去。

軍中只剩少部分留守士兵,還有忙著處理傷員的毒醫、孫太醫幾個。

直到遠去的數艘戰艦都看不到了,淩冽才自己轉著輪椅回到軍帳內。他將早前收攏在一起的祖文拓片重新展展開,蒲甘王城距離他們駐紮的江畔還有一段距離,他一直幹等著也是著急,不如找點事情做。

這些祖文拓片是乾達悄悄著人放到廢棄番堂中的,除了那些被偷走的,剩下這些或多或少都是在說一些蠱毒、草藥的配方,淩冽慶幸於自己在摩蓮城時沒急著譯出更多。

他正對著那些祖文發呆,外面又傳來一句顫聲稟報——

“華、華邑姆,又、又出事了,您、您快出來看看吧!”

當淩冽轉動輪椅出軍帳,一擡頭,就在遠處的高黎山上看見一團大火,騰騰火光將他整張臉都染成橘黃。黑煙驚飛了山巒上無數鳥雀,而站在陣前的,是滿面狼狽、背著個老婆婆的蘇妮姬。

“華邑姆,求您救救淺淵寨!救救婆婆!”蘇妮姬撲通一聲跪跌下來,她眼含淚水、手上傷痕累累,“今晨外出狩獵的幾個姑娘不知怎麽了,回來就發了瘋——不知疼痛地砍殺寨中人,還放了火……”

“姑娘你先起來,”淩冽示意人扶她,然後又命人去請毒醫,“你別急,起來慢慢說。”

毒醫趕來,先將老寨主擡進去,剩下蘇妮姬喘了好幾口氣,才抹去淚痕,細細與淩冽說明——淺淵寨中幾個中邪的姑娘傷了人後,雖被她們合力圍住,只是未等巫醫過去,就紛紛口吐白沫斷了氣。

她們不忍姐妹曝屍荒野,便趕制了幾口棺材入殮。結果過了天變風急、烏雲匯聚,幾個明明已經斷氣的姑娘,卻從準備好的棺木中爬了出來,一個個僵著身體、朝她們寨中湧來。

回想起那個恐怖的場景,蘇妮姬白著臉抖了一下。

淩冽讓人給她披上一件厚披風,然後親自給她倒了杯熱茶,“你說……那群姑娘們,不知疼痛、死後還能從棺材中爬出來,攻擊你們?”

蘇妮姬滿臉淚痕,捧著熱茶點了點頭。

淩冽和毒醫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的眼神中,讀出了“馭屍術”三個字。

○○○

就在蠻國大軍壓境蒲幹國時,一直守在乾達身邊的阿曼莎,也終於在番堂三樓的窗口,看見了淺淵寨內的一片火光。她皺了皺眉,遠見樓下兩個番僧焦急地討論著什麽,然後約拿就先用驢子馱了一車水、急急朝淺淵寨趕去。

阿曼莎心中正泛嘀咕,路易卻已敲響房門喊道:“小姐、阿曼莎小姐!你們快出來,出事了,我先帶你們下山——”

“出事什麽事了?”阿曼莎開門,“淺淵寨著火了?”

“沒那麽簡單……”路易著急,“我先去套車,您快帶您父親下來。”

阿曼莎皺了皺眉,轉頭看向乾達。

因為受傷,乾達看上去不再高大,他整個人縮成一團,躺在床上露出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樣。阿曼莎抿抿嘴,最終還是過去將人扶起來下樓。

山中的空氣變得灼熱,滾滾濃煙被風吹向整個山脊。

路易所謂的車只是一輛驢拉板車,他幫阿曼莎將乾達扶上去躺平,然後才側身跳上驢,駕車往山下趕。阿曼莎問了幾句,路易也並不清楚淺淵寨中事,只道他還要盡快趕回來幫約拿。

乾達在顛簸的山道上一路無言,痛狠了才會哼哼兩聲。

阿曼莎和路易都全沒將他放在心上,直到、山巒上空轟隆一聲驚雷,青白閃電劃破長空,驟雨急降——受驚的驢子撅了蹄,將路易掀翻在地後,掙脫韁繩飛快地躥入林裏。

路易被摔得極慘,卻還是撐著站起來先去追那頭驢。

然而就在此刻,走過去扶他的阿曼莎,卻感到體內一股奇怪的異動。她眼前模糊了一下,胸口伴隨著驚雷傳來異痛,“唔……?”

抽筋剝皮般的劇痛遍布全身,阿曼莎搖晃了一下,就整個人撲倒在地上,冷汗浸濕了她的兩腮,橫貫其上的傷口變得更加詭異恐怖。

路易被嚇了一跳:“您怎麽了?”

乾達躺在車板上觀察了一會兒,然後也裝模作樣地撐起來,扶住她肩膀道:“沒事兒吧?”

劇痛只存在了一時半刻,阿曼莎搖搖腦袋,將眼前的一片白霧蒙蒙給驅散,她身上冷汗涔涔,像剛從水裏撈出來一樣,“……我沒事。”

路易皺了皺眉,轉頭想問乾達,卻在不經意間,看見了對方臉上一閃而過的奸猾。

他揉了揉眼睛,以為自己看錯了。

果然,下一瞬乾達就滿面擔憂地看著阿曼莎,“是痛嗎?還有其他不舒服麽?”

阿曼莎張了張口,剛想問他怎麽知道是痛,胸口處就又傳來一陣灼燒感,像有一簇滾燙的火星正中胸腔,順著血脈焚燒到四肢百骸,她被燙得抑制不住地渾身抽搐起來。

“小姐?!”路易被嚇壞了。

乾達卻攔下他,一面溫柔地將阿曼莎護在身後,一面輕聲對路易道:“這些日子多謝您和約拿的照顧,我們父女沒事兒,您剛才不是說還要回去幫忙的麽?”

“可是……”

“真沒事兒,你瞧——”乾達用拐杖指了指路易背後某個方向,驟降暴雨令山中一片漆黑,“那裏正好有個山洞,我會帶代帕進去躲一躲,您不用操心。”

路易看著乾達,總覺得他臉上的表情讓他害怕。

乾達見他不走,還是溫柔笑著,手卻已暗暗摸到腰間小刀上,“您……還在猶豫什麽呢?”

路易張了張口,一直顫抖著的阿曼莎卻忽然強撐著坐起來,她繞過乾達,上前捉住路易的手,她勉強憋出個笑容,“……去吧,沒事兒。”

雖這麽說,阿曼莎卻顫抖著在路易掌心偷偷寫下了三個字:去求救。

路易咬咬牙,抹了一把臉上雨水,飛快起身朝淺淵寨的方向跑去,直到確定乾達和阿曼莎都看不見他時,才一扭頭、沖山下疾奔出去——

○○○

急變的天氣裹著重重烏雲,將整個蒲幹王城的天宇壓得很低很低。

慘白的閃電照亮了站在城墻上阿奴律國王陰沈的臉,他身邊黑苗巫首攏袖而立,集結的蒲幹士兵也將投石車聚集到城門處。

阿奴律迎著呼嘯寒風,看著遠處急速靠近的蠻國艦船,沈聲道:“……希望您,是真有本事令瑟達覆生。”

黑苗巫首看了他一眼,“您放心,我比您更希望看見瑟達王子。”

苗人聚集的船艦分為三陣,先遣一支由附近幾位城主帶領,駕駛快船攜弓|弩手前趨。其次,則是遂耶部首領和大量蠻國勇士的船只,最後才是烏宇恬風和伊赤姆所在的中軍。

遠遠看著蒲幹王城上的金甲,烏宇恬風瞇了瞇眼睛,揮手下令,牛角號齊鳴——

先遣陣中的快船上放下無數小舟,每一艘小舟上又有弓|弩手兩名,他們手持□□,將引了火油的簇簇火箭往王城射去。同時,悄然攀上兩側山巒的風部首領,也在號角響起時率部起身,整齊地喊著殺號、從兩翼策應。

蒲幹國王看著眼前萬簇火星,捏著黃金劍的手微微抖了抖。

黑苗巫首不屑地哼笑一聲,竟沖著箭雨張開雙臂,在下一道閃電裂空而至時,他迎著潑天的冷雨,興奮異常地念出一段咒語——

轟隆雷鳴,也未能掩去他幹澀粗啞的大嗓門。

烏雲蔽日,黑浪掀天。

豆大的雨珠從天而降,前陣的弓|弩手還沒反應過來,便感覺腳下的小舟劇烈搖晃了一下,一道巨浪從蒲幹王城下卷起,瞬間騰起水墻數丈。

潑天濁浪如騰蛟……不,應該說,靠近水墻的幾個弩手,真的看見了“蛟”:

那是一條渾身布滿了妖異黑色咒文的惡蛟,或者說,是一條完整的蛟骨,因渾身布滿了黑色符咒的緣故,看上去就像活生生的蛟龍一般。

幾個弓|弩手面色劇變,根本來不及逃,就被灰浪吞噬。

站在中軍艦上的伊赤姆楞住,而烏宇恬風的表情也變得極難看。

厚浪水墻掀翻了前陣的數艘快船,各城城主和勇士們都被迫落水、狼狽地往後撤退。那條詭異的蛟骨再騰空,一擺尾又掀起狂風巨浪。

這次,陳兵江上的蠻國大軍,每個人都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這條狂妄肆意的蛟。

人們臉上或愕然,或驚恐,卻都不約而同地閃過四個字:他成功了。

黑苗巫首真的成功重啟了馭屍術,令千百年前就葬在南洋的蛟骨騰空、覆生,為他所控。

“……”烏宇恬風兩腮抽動,最終還是澀聲下令道:“……先撤。”

伊赤姆點點頭,倉皇地放出了信號。

看著撤退的蠻國大軍,蒲幹國王終於松了一口氣,他笑起來,正想轉頭讚黑苗巫首兩句,卻見他滿面油彩上都浮起了恐怖血咒,人也不受控制地顫抖著。

“呃……”黑苗巫首噴出一大口血,伴著飛濺血花,盤桓在蛟骨上的黑色咒文消失,那條蛟骨也失了力,七零八落地墜落到灰蒙蒙的江水裏。

○○○

此番戰敗,蠻國軍隊前所未有地士氣低迷。

悻悻下船的勇士們,都無法忘懷那條騰空的異蛟。

烏宇恬風和伊赤姆走在最後,兩人淋著潑天冷雨,一路無言,小蠻王原本蓬松的金色長發吸飽了水,正濕漉漉地貼合在他的雙頰上。而伊赤姆也十分狼狽、包頭的長頭巾都散開,露出他滿頭的長辮子來。

淩冽撐傘,候在帳前。

在船歸之前,他就已從影衛處得知了噩耗,然而,還未等小蠻王靠近,高黎山方向就又傳來一陣怪響。眾人回頭,只見一個金發藍眼的隆胎蒙,正慌不擇路地從山上滾下來。

他的臉上、手上都是燒傷,渾身衣衫也布滿了詭異爪痕,他看見有人,面露狂喜,忙用苗語高喊道:“救命——救命——!!”

附近的幾個勇士不明所以,正準備上前營救,結果烏宇恬風的動作卻比他們更快。

戰敗的憋悶、眼見馭屍術重啟的不甘和恐懼,都在看見這個隆胎蒙時爆發。他搶過一柄苗刀,步如疾風,一把將那隆胎蒙拽起來、用刀抵到了中軍旗桿上:

“……誰、派、你、來的?!”

那隆胎蒙被他嚇得瑟瑟發抖,嘴巴一扁、險些當場尿褲子,“我、我、我……”

烏宇恬風渾身戾氣,他扼住對方脖子,看著他漸漸窒息漲紅的臉,寒聲道:“本王平生,最恨你們這些異國妖人!”

他擡手,苗刀晃過寒光獵獵。

伊赤姆想攔,淩冽也急急喊了一聲:“別——!”

“是是是是阿曼莎!!”隆胎蒙用手擋住眼睛,聲帶哭腔,“別別別殺我,我什麽都不知道,但是你們快跑吧,高黎山上出現了好多好多屍人,整個淺淵寨都毀了……”

烏宇恬風一楞,處於暴戾情緒中的他,半天都沒回過神。

似乎為了印證隆胎蒙的話,高黎山上忽然傳來了一陣怪笑,多日未見的乾達不知何時、竟撐著雙拐出現在了一塊突出的巨石上,火光將他的整張臉都照得邪獰起來。

他的雙腿上綁著夾板,身邊卻站著神色木僵的阿曼莎。

“……乾達?!!”

“聖……阿曼莎?!”

勇士們神色各異、議論紛紛,烏宇恬風卻只是咬牙、赤紅了雙眼,他再不管眼前的隆胎蒙,反手將苗刀朝乾達甩出去——

他的力量很足,刀也很準,可惜,就在那柄刀要刺中乾達的時候,阿曼莎竟站出來、穩穩擋住了那柄尖刀。利刃刺穿了她的胸口,鮮血汩汩流淌,她卻像感覺不到痛般,依舊那麽面色木然地站著。

眾人駭然,阿曼莎如此,莫非……

伊赤姆抖著嘴唇,不敢置信地看著乾達:“你、你……阿曼莎是你的親生女兒!你怎麽能?!你怎麽可以將她、將她煉制成、煉制成屍人?!”

“誰說她是我親生的了?”乾達漫不經心地笑,“我乾達此生,只忠於瑤索娜大人,阿曼莎,不過是我抱養的孤兒。”

“你說……什麽?”

不僅是伊赤姆,在場眾人臉上都露出了驚訝神情:阿曼莎有著一雙與乾達一模一樣的灰眼睛,乾達從小待她也無比寵溺,怎會……

乾達又看著烏宇恬風哼笑道:“若非是你那骯臟下賤的異邦父親,我與瑤索娜大人,將會有幸福的未來,都是你、是你的出生毀了一切!”

淩冽已在朝烏宇恬風那邊趕,聽見這話,他頓了頓,心中的猜測被證實,他忙擡頭看向他金燦燦的小蠻子——

只見站在潑天冷雨中,烏宇恬風雖低下頭,卻還是倔強地站直了身子,他低聲道:“阿娘為聖女,本就不會同任何人在一起。這些,都只是你的妄念!”

“聖女也罷!妄念也好!”乾達淒聲怪叫道:“若非是你!她將會是整個南境有史以來最強的聖女!她會承繼大巫之位!你這賤種害了她一生,卻還有臉承繼蠻王之位!”

伊赤姆咬咬牙,忍不住上前道:“乾達,事情不是……”

“你閉嘴!”乾達指著烏宇恬風毫不客氣地揭露,“當年,就是他那個滿口謊言的隆胎蒙父親吃醉了酒,連夜闖入殿閣,不顧瑤索娜大人的反抗,用強逼迫、令聖女蒙羞!”

“他這樣一個玷汙聖女生下的蔑種!又怎配繼承王位、怎配烏宇這英雄的姓氏!大王和王妃荒唐,烏宇洛也是個不當事的!就連你伊赤姆、也被漢人蠱惑,你們才是叛徒!叛徒!”

伊赤姆想要分辨,看著瘋狂的乾達,卻半個字都說不出口。

乾達看著烏宇恬風,恨聲道:“你那頭金發、你妖異的綠眼睛,永永遠遠都是前任聖女、尊貴的烏宇瑤索娜大人被玷汙的恥辱,永遠!永遠都是!”

惡毒的詛咒如同夢魘裏不斷變多的血,烏宇恬風搖晃了一下,他面色雖白,卻還是撐著吼道:“……阿娘如何待我,我又是如何一人,輪不到你這個罪行滔天的叛徒評說!”

乾達瞇了瞇眼睛,只道:“那我便看看,腹背受敵的你,如何逆轉戰局!”

說完,也不等旁邊遂耶部的勇士摸過來,他便拉著阿曼莎極快地消失在高黎山裏。

陰風濁浪,綿雨密密。

砂石灘上,寂如墳地。

伊赤姆大叔看了烏宇恬風一會兒,搖搖頭,先將駐足的勇士們驅走。

淩冽也終於來到了他跟前。

油紙傘早不知被吹到了何處,刺骨的寒風讓淩冽面色發青,但他還是張開雙臂,將這可憐的小蠻子緊緊攬入懷裏。他坐著、小蠻王站著,正好方便他將腦袋貼在小蠻王裸露的胸腹上。

“恬恬。”他喚他。

烏宇恬風在發抖,淩冽連叫兩遍,他才白著臉回神,半晌後,他拉出一個有些難看的笑容,手腳有些無措,“……哥哥怎麽出來了?你、你身上都濕透了!快回中軍帳!還有熱水……”

淩冽摟著他,仰臉一笑,“好,不過恬恬也要一起。”

小勇士們備好水,淩冽和烏宇恬風前後用過,也換了幹爽新衣。

小蠻王有些遲鈍地坐在案邊,頂著幹燥長巾,卻忘了動作,大顆大顆的水滴從他發絲中墜落,沒一會兒就打濕了他的長褲。

淩冽自己擦幹長發,轉頭見他如此,便湊過去,主動幫他擦起頭發。

“……唔?”小蠻王悶哼一聲,“哥哥,我自己可以……”

“沒關系的,”淩冽低下頭,在他的額心啄吻一口,“沒人能選擇自己的出生,他不過是愛而不得、心生怨懟,什麽恥辱,根本不做數。”

烏宇恬風顫了顫,翠色眼瞳中竟氤起一層薄霧,“可……可是阿娘曾經真的想殺我。”

時至今日,他努力想藏起來的身世、想在大戰後找個好時機再告訴淩冽的心思,全被乾達打破。他無法再隱瞞,幹脆洩氣地坦誠——

他的生父是個來自異邦的金發碧眼隆胎蒙,吃醉了酒闖入殿閣,強迫了當時的聖女烏宇瑤索娜。

他並非前任蠻王和王妃鳳容的親生兒子,而是蠻王親妹妹、烏宇瑤索娜的孩子。

他與烏宇洛實際上是表兄弟,乾達說得沒錯,他的金發、他的綠眼睛,都是瑤索娜被玷汙的證明。

瑤索娜多次想打掉他,可惜都沒成功,最後他出生、在睜眼的瞬間,瑤索娜就發了瘋。若非鳳容王妃看顧,他多次險些命喪親母手中,後來,為了殿閣安穩,大巫才不得不帶他進入聖山中。

淩冽聽著,手上動作愈發溫柔,他將這頭初見就吸引他的金色長發打理好,然後捧起烏宇恬風的臉,重重地親了他一口。

威名赫赫的北寧王用鼻尖蹭了蹭小蠻王的,然後一雙眼看進他綠寶石般的眼瞳中:“我雖沒見過你口中的瑤索娜大人,但我想,她一定一定生得非常美,才能將我的恬恬,生得這般好。”

“可是……”

淩冽不讓他說,又堵著他的嘴唇啄了一口,他笑著揉揉小蠻王腦袋,繼續道:“我也沒見過那個作惡的番邦異僧,但在我來南境的第一天,我看到漫天花雨、看到百姓夾道,都充滿祝福地真心待你。”

烏宇恬風眨眨眼,緊緊抿雙唇。

“我不知你們南境對於一位‘王’的評判標準是什麽,但我知道,我的‘王’他瀟灑英勇,他能上刀梯奪魁,他能替我贏來鮮花讚譽,他更心靈手巧、給我打造了這柄結實耐用的輪椅。”

淩冽頓了頓,摸摸小蠻王泛紅的眼瞼才繼續道:“他還帶著我看到了這世上最純澈的疊水瀑布,帶我去泡過熱海溫泉,帶我釣過沼蝦、撈過紅鱸魚……”

烏宇恬風被逗樂,一個沒控制好,眼中蓄著的淚珠啪嗒滾落。他楞了楞,而後丟臉地抿抿嘴,小聲道:“……那、那些都不算什麽的。”

哥哥是他從中原大老遠討來的漂亮媳婦。

待媳婦好,這不是天經地義的事兒麽?

淩冽湊過去舔掉了他鹹鹹的淚珠,“可你願意等我,從不逼迫我,即便知道我有心離開,也願守護我、幫我達成心願……”他翻過烏宇恬風手腕,點了點他腕上那道淺白傷痕,“甚至,還傻乎乎地為了我自傷……”

他冰涼的指尖弄得烏宇恬風有些癢,小蠻王縮了一下手,終於忍不住委屈地流出了更多淚水。

淩冽看著他滿面的淚,心下更軟,他雙手托起小蠻王的腮幫,故意嚴肅道:“這都是高興事,我的恬恬怎麽還哭上了?”

“……唔。”烏宇恬風吸了吸鼻子,下一瞬,又被淩冽啄了一口。

“阿恬別哭了,”淩冽刮了他鼻頭一下,“再哭就醜了。”

烏宇恬風抖著嘴唇,終於一抹臉,忽然將淩冽從輪椅上抱起來放到床上。

陡然倒轉的天地讓淩冽僵了僵,但當他看見伏在他身上的小蠻子時,他又放松了自己。

淩冽墨發披散,整個人陷在柔軟的絮絲被裏。

烏宇恬風面上還有淚痕,碧色的眼瞳中,卻蓄滿了對淩冽的渴和急。

看著那雙綠寶石般的眼瞳,淩冽只掙紮了一瞬,就擡起手、輕輕撫摸了他的側臉,“強敵當前……”

烏宇恬風吸吸鼻子,在心道:若哥哥讓他起來,他會努力忍一忍。

然而,他漂亮的霜庭哥哥卻只是紅了臉,用另一只手逃避地擋住眼眸,低啞的聲音帶著撩人的顫:“……你若弄疼我,明天……我就揍你——”

回應他的,是烏宇恬風毫不掩飾的滔天熱情。

驟風逐浪,綿雨難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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