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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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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冽和烏宇恬風都沒想到, 再次見到阿曼莎會是這樣一番光景——

曾經驕傲如鳳凰的聖女, 渾身布滿血汙,白皙漂亮的臉蛋上橫貫了一道從左邊眼窩到右下顎的傷口,她形容憔悴、氣息奄奄地躺在一副擔架上,半睜著完好的右眼, 用那灰色眼瞳靜靜看著兩人。

一見她如此, 烏宇恬風就沈了臉。

淩冽張了張口,最終心有不忍, 別開了視線。

阿曼莎看了他們一會兒,頹然地閉上眼睛, 聲音平板而嘶啞,“我在摩蓮城發現了乾達的蹤跡, 他與黑苗巫首見了面,意欲重啟馭屍術。”

馭屍術?

淩冽單聽名字就後頸生涼, 中原編纂南境邪道的書中提過, 說有幾支苗人懂操控死人之法, 能趕屍成軍。

“先去請毒醫。”烏宇恬風皺眉道。

阿曼莎楞了楞, 睜開眼詫異地看向烏宇恬風,忍不住高叫道:“我說乾達他要重啟馭屍術!”

烏宇恬風沒理她, 只示意幾個擡著擔架的勇士快走, 別看他神態從容, 淩冽卻註意到他垂在身側的手在微微發抖。想了想,淩冽用自己的手背,輕輕蹭了蹭小蠻王的手。

結果, 小蠻王立刻翻過手來握住了他,力道之大、讓淩冽的掌骨都有些隱隱作痛。

“哥哥……”烏宇恬風小聲呢喃。

淩冽回握,默默無言地陪他立在了夜風中——

○○○

幾日後, 在毒醫的悉心調養下,阿曼莎的傷漸漸轉好,左眼也漸恢覆了視力。

只是,她臉上那道傷口太深,再怎麽用藥,也還是落下了疤。女子多半都是在意自己容貌的,何況是阿曼莎這樣的天之驕女。乾達太狠,竟能對親生女兒下此毒手。

後來,淩冽才從烏宇恬風口中得知——

自從乾達聯合百越在殿閣反叛失敗後,他就沿著榆川南逃,行至摩蓮城時,殘部皆被摩蓮城主截殺。正當他走投無路時,位於邊境上的黑苗族人,卻偷偷闖入摩蓮城將他救下。

黑苗巫首對乾達禮遇有加,希望同他合作,重啟馭屍術。

馭屍術在苗疆是禁術,關於它的記載多年前皆被大巫焚毀。黑苗巫首拼了命,才從灰燼中搶回半本《馭屍秘法》。只可惜此書用十二祖文寫就,黑苗巫首多年來也沒找到一個能看懂的破譯之人。

偏巧,乾達學過十二祖文。

如此,兩人一拍即合、愉快地達成了協作,黑苗劃定一小片山谷供乾達演馭屍術,恰巧阿曼莎流落至此,意外發現自己父親正在做的事——

乾達對她表示了歡迎,但阿曼莎卻因馭屍術的殘忍同乾達爆發了劇烈的爭吵。

結果,乾達痛下殺手、阿曼莎九死一生。她離開時,乾達已能令屍身起靈,只怕驅策百萬屍兵,也是遲早。

伊赤姆憂心忡忡,聞訊之後就派人前往了摩蓮城。

烏宇恬風則是不動聲色地加派了一倍人手保護淩冽——黑苗比百越瘋狂,也比百越狡詐。他不怕開戰,不怕百萬屍兵,也不怕死,只怕淩冽卷入其中。

他蹲在淩冽的輪椅面前,把玩著淩冽手指,眸色深沈地想了許多。

“對了,哥哥,阿曼莎說她想見你。”

“……見我?”

“嗯,”烏宇恬風仰頭看著淩冽,“哥哥如果不想見,我們就不見。”

淩冽想著初相見時那個驕傲的女子,猶豫片刻後,點點頭,“見見也無妨吧。”

等兩人來到羈押阿曼莎的牢房時,阿曼莎已經可以下地,正扶著墻壁慢慢地練習著挪動。她面色蒼白、臉頰上布滿了冷汗,聽見響動時,立刻就轉頭看向了打開的牢門。

烏宇恬風推著淩冽進來。

阿曼莎扶著墻壁,也緩緩回到了窄床上,她長舒一口氣,“大王,我想單獨同……華邑姆談談。”

烏宇恬風擰起眉,這個之前阿曼莎可沒說,他忍不住戒備起來。

阿曼莎被他的眼神刺痛,臉色又白了幾分,她垂下眼簾哂道:“烏宇,我已經這樣了,你難道還懷疑我會傷害他麽?”她深吸一口氣,將姿態放得很低,有些淒然,“只是幾句話,還請‘您’放心。”

見她如此,烏宇恬風也不好再說什麽,只能松開輪椅的把手,猶猶豫豫地退出去。

阿曼莎眼見她傾心戀慕半生的男人對另一個男人依依不舍,心裏猝然升起一股酸澀,她揉揉發脹的眼眶,澀聲道:“你瞧他……”

淩冽開口,想勸,“阿曼莎……”

女人卻只含淚哼笑一聲,似在嘲諷,又好像在惋惜,“他愛的奉若珍寶,他恨的、就要避如蛇蠍……”阿曼莎吸吸鼻子,狠狠一擦臉,“罷了,原是我自不量力、癡心妄想,怨不得旁人。”

身心俱創,這苗疆女子卻瞬間就看開了。

她沖淩冽頷首,坦誠道歉,“對不住,從前種種,皆因妒而生。往後,我會真心向神明祈福,願大神保佑你和大王,一生平安幸福。”

淩冽沒想到阿曼莎會直白地說這個,臉上的表情一時有些尷尬。

阿曼莎不在意地笑笑,目光卻看向遠方,“烏宇這一路走來,其實都挺不容易的,坦白講,從前我可瞧不上你,你看上去病弱不堪、身體還殘疾,我覺得你虛有其表,再漂亮也幫不上他什麽……”她頓了一下,搖搖頭,“是我錯了。”

對於阿曼莎直白尖銳甚至有些冒犯的話,淩冽倒沒在意,他只是聽著話中機鋒,反問道:“他從前過得不好麽?”

“……”阿曼莎呼吸一窒,“他……還沒告訴你?”

淩冽遙遙頭,別的事上小蠻王對他知無不言,但唯獨提到過去,烏宇恬風嚴防死守、不露半分,總是藏著掖著,讓他有些懸心。

阿曼莎盯著淩冽看了半晌,她本以為眼前這來自中原的男人已經同烏宇恬風心意相通、親密無間,沒想到,烏宇恬風卻還沒有將一切告訴她。

從過去一步步看著烏宇恬風走到今日,阿曼莎心中忽然升起一股驕傲,找回了些許屬於曾經尊貴聖女的自信。她偷偷瞄了淩冽一眼,在心裏慨嘆了一句好事多磨,然後笑道:“那便等他願同你說時候再說吧。”

又是等?

同樣的話,阿幼依也曾經對他說過。

淩冽眉心微擰,這種眾人皆曉、獨他被蒙在鼓裏的滋味,令他有些煩躁。

阿曼莎觀他神情,又擔心自己這話說過了,她經歷生死,早已看透放下,剛才,也不過是性子使然的爭強好勝。她怕誤事,連忙補充一句,“他不告訴你,不是防備你,而是他對自己沒信心。”

“……?”

“烏宇的身世有些覆雜,也是因為這個,所以阿甲才會生出異心,”提到父親,阿曼莎蒼白的臉上閃過一抹痛色,但很快就被她掩蓋過去,她想了想,一笑,沖淩冽眨了下眼,“您別擔心。”

她笑的時候,牽動了整張臉上的傷痕,那笑容明艷,卻總給人一種殘破感。

淩冽抿抿嘴,只能還以無奈一笑。

即便阿曼莎努力補救,但言辭之間透露出來的信息,還是讓淩冽生出了一絲迷茫:

他同小蠻王之間,其實並不算了解。

直到交換庚帖那日,小蠻王才知曉了他的姓名、字號,烏宇恬風並不知他同皇兄、同舒氏的恩怨,更不知他身上背負著兩世隱秘,不知他一心要為二十萬鎮北軍覆仇的謀略算計。

而他對小蠻王,同樣也是只知其名,卻不知他的身世、過去。

結發為夫妻,同榻而臥,他們卻如此陌生。

見淩冽沈默不語,阿曼莎也緊張起來,她張張口想說什麽,卻被門外等得不耐煩的烏宇恬風闖入打斷,最終也沒能再說什麽。

直到那抹藍色的身影消失在窄小的牢房門口,阿曼莎便後悔起來,大敵當前,她就不該逞一時的口舌之快!若給那兩人平添矛盾齟齬,她的罪過豈非更重?

可是……

阿曼莎又想起曾經被鮮血染遍的王庭,還有前代聖女手持刀刃、身|下長裙紅透的模樣,她只能默默低頭向神明祝禱,希望大神護佑憐憫。

烏宇太苦,只盼他往後無憂。

被推出牢房以後,烏宇恬風悶悶地走了一陣,最後還是忍不住停下,他氣呼呼地繞到前面蹲下,將金色的大腦袋堆到淩冽腿上,綠色眼瞳一瞬不瞬地盯著淩冽看。

淩冽本來心神不屬,被他這麽一鬧,那些幽暗的神思被驅散,他垂眸好笑地看著小蠻王,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那吸飽了陽光,暖烘烘的蓬松金發,聲音放軟,“怎麽啦?”

“……哼,”小蠻王吸吸鼻子,聲音委委屈屈,“她惹霜庭哥哥你不高興了。”

“胡說,”淩冽戳了他一指頭,“我哪有不高興?”

烏宇恬風沒有立刻作答,而是微微側過頭,認認真真地盯著淩冽看了半晌後,又將腦袋悶到淩冽腿間,用手指準確地點了點淩冽的胸口,道:“哥哥就是不高興了,我都知道的。”

他指尖的力度不大,點在胸口也不過是輕輕兩下。

但淩冽臉上的笑容卻淡了,他微微直起身子,手指往後撤了撤,威風凜凜的北寧王不想承認自己心尖上那一點疼,也不想坦言自己剛才想到的“熟悉”和“陌生”,他只抿住嘴、沒說話。

烏宇恬風等了半晌,擡起頭見淩冽這樣,一時發慌,“哥哥,你……”

淩冽張了張口,那邊元宵卻同伊赤姆大叔一起走來,伊赤姆大叔著急找小蠻王談黑苗的事兒,而元宵手中則捏著蓋有北寧王府印鑒的密信——

無奈,烏宇恬風只能站起身來,他後退一步,看著被元宵推走的淩冽,垂下的手捏成拳。

“和王爺吵架啦?”伊赤姆大叔問。

“……”烏宇恬風搖搖頭,看上去有些疲憊,“老師,你說哥哥他會在意人的出身嗎?”

伊赤姆大叔眉心一跳,訝異地看向他們家大王。

而烏宇恬風似乎只是一問,也沒想當真從伊赤姆這裏得到答案,他看了淩冽離開的方向一會兒,擺擺手,反而先一步朝殿閣的方向走去。

○○○

王府的密信來自北境。

這幾個月,翰墨一直蹲伏,總算叫他尋著時機再次見到了那位神出鬼沒的“簡先生”。戎狄內部的紛爭依舊不斷,但明顯支持二太子繼位的人越來越多,而那位簡先生也就借著休戰時間,再次來了雲州。

最近京城事多,翰墨聽見手底下人來報,說看見簡先生,也有些意外,畢竟黃憂勤沒機會脫身。

然而這一次,那簡先生來雲州,似乎並不是為了見人。翰墨親自跟著,見他登了附近一座名為凝光的山。雲州已屬邊地,凝光山更偏北,山坡北側就是一望無際的戎狄南草原。

往來,京中流徙罪犯,都是曉諭天下,道一句:逐凝光山北。

此山巍峨,峰巒險峻。

中原人認為此山不吉,而雲州人更是將此山當成了荒山亂葬崗,光禿禿的山脊上,道路兩旁布滿了荒墳枯骨,其中不知有多少流徙路上、身死異鄉的可憐人。

原本簡先生身邊還跟著幾個戎狄猛士,他們在雲州城裏轉了轉,竟走入了幾間香燭店內買了中原人祭告用的冥錢紙錠、香燭供品,然後簡先生就獨自一個人拎著這些東西上了山。

翰墨遠遠綴著,也不敢太靠近,簡先生也沒有專門拜祭什麽墳塋,只在山頂對著東方三叩首,然後絮絮說了一些話、祭拜著。

凝光山上風大,他的話翰墨因為距離遠沒能都聽清,最終落筆寫在信箋上送到南境,也只有簡單的“元徽五年上巳”和“簡先生每年都會在六月前往凝光山拜祭”兩句。

樹屋距離羈押阿曼莎的監牢較遠,淩冽現在是回到了從前他住過的南屋內。

他捏著信箋的一角湊到燭臺上點燃,然後瞇著眼睛,默默地看著那一張薄絹在炭盆中化為焦黑。

元徽,是他父皇的年號。

淩冽生在元徽三年,書信上提及的元徽五年,他才兩歲,尚不記事,但後來聽宮裏人說,那年上確實發生過一件大事,牽扯他的生母在內。每每提起,那些嬤嬤們總是眼神躲閃,不敢多語。

後來他大了,漸漸探知,元徽五年,父皇的新寵容美人有孕,喝了一碗她母妃賞的湯羹後卻落紅小產,打下個已成型的男胎來。

一番徹查,只說貴妃並非故意,那湯羹是禦賜,貴妃也是好心,但其中所用的湯料與容美人飲的一味藥、藥性相克。因此,父皇只罰了母妃一個月宮俸,處死了經手此事的宮人太醫,又賞賜容美人寶物安撫,沒再深究此事。

可惜,容美人一念生恨,終於埋下禍根,第二年上就找機會下毒害死了貴妃。

如此,才有了元徽六年的那場慘禍:牽涉其中的後宮妃嬪都落獄死罪,而太醫院也被震怒的明帝血洗。如孫太醫,若非早早被人使絆子暗害,只怕也會折在這場禍事裏。

上巳……

淩冽揉揉太陽穴,那容美人的孩子似乎就折在二月末、三月裏,倒是離上巳日很近。

至於六月……

他的母妃驟然薨逝在四月廿八,父皇悲痛之餘,命親信徹查此事。那親信得力,只用了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就查清了幕後主使。

只是,在親信往明光殿稟明此事後,明帝就驟然性情大變、將涉事人等悉數處死。

事畢時,似乎正好是六月。

淩冽抿了抿嘴,那位簡先生若是每年六月都到凝光山上祭拜,他的家人必定是牽涉元徽六年案的人。只那一年被殺頭、流徙的人太多:

太醫院的家眷多半判了流徙,如那雲州城門守衛背後的韓家;容美人被斬首,容家滿門流放;剩下的就是被車裂的麗妃,還有麗妃背後曾也算京中高門、卻被判滿門抄斬的紫家。

淩冽想著,忽然生出疑惑。

明明下毒害死他母妃的是容美人,緣何事後刑罰更重的卻是麗妃和紫家。

從前淩冽去查元徽年間事,只是想知道更多母妃的事,現在將自己摘出來細想,卻好像從這一團模糊的宮闈血影中,窺見了一個若隱若現的黑色線頭……

“王爺,喝口花茶吧,”元宵小心翼翼地用小手拽了拽他的衣袖,“孫太醫說了,您不能太過憂思勞神的。”

南屋中一切如舊,與他初來時一樣:案桌上擱著精致的琉璃盞,透明的小茶爐中燃著一抹橘色,將上頭擱著的琉璃茶壺燒得氳起一層白霧,讓裏面浮浮沈沈的花草們更像是蒙在了薄紗中。

小蠻王挑的花草茶,其實很合淩冽心意。

他訥訥端起茶盞,淺淺抿了一口,想著烏宇恬風將他迎到南境以來這麽幾個月的種種,心中的那一點點痛,便驟然泛濫起來——

其實多年前,他在軍中見過一位男妻。

那人是被他們從山中救回來的雲州百姓,身條纖細、白白凈凈的一個小郎君,在雲州一間藥鋪學徒,也懂些粗淺的醫術。他跟他們軍中一個副將關系很好,卻也總會因副將的一兩句話而紅臉,氣呼呼地抱著藥箱離去。

兩人都是無父無母的孤兒,副將由軍中老兵養大,而那小大夫則跟著藥鋪師傅。

邊境上聚少離多,也沒那麽多講究,老將軍夫人見他們兩人情投意合,便做主給他二人結親。兩小個歡天喜地地穿紅袍拜了天地,然後軍中熱鬧地擺了一整天的席。

後來,日子也同從前一樣過,戎狄來來去去、仗打了又停。

猶記那年,鎮北軍中了戎狄調虎離山之計,大軍深入南草原腹地,大本營卻叫戎狄偷襲。戎狄擄走了軍中全部女眷,包括老將軍的夫人和郭家兩兄弟的兩位賢妻。

戎狄將這些女眷推到陣前,逼郭雲投降。

老將軍不允,戎狄就先拿老夫人開刀,然後當著鎮北軍的面,一個一個殘殺了那些手無寸鐵的女子。鎮北軍悲憤交加,反而一鼓作氣、將戎狄擊退三十裏,殺敵數以萬計。

勝仗歸來,軍中卻哭嚎連連、愁雲慘淡。

漫天紙錢白幡,皆是懷抱骨灰壇的紅眼兒郎,北境棺木難尋,老將軍忍著悲痛,最終主持將大家的家眷收斂、一並火化,一起埋葬在了雲州境內的鳳嶺山上。

而那小大夫卻因是男子,意外地在這場浩劫中活了命。

這本是幸事,可其他士兵的家小都慘死,包括郭家那個年僅三歲的小嬰兒,也被活活摔死在陣前,眾人悲痛欲絕,難保一兩個忍不住的,對他們惡言相向:

“娶個男妻就是好啊,這種時候都不用死。”

久而久之,再深再熱的情,也被這些流言蜚語逼涼——

某日酒後,那副將口不擇言,只惱嘆一句你怎麽還活著,卻叫那小郎君瞬間白了臉。他怔楞地看著那個醉倒在案上的男人,嘆了一息,一如往常抱起了自己的藥箱。

只是,他沒回雲州,而是一個人冒著風雪、走向了南草原。

第二日,副將酒醒,只等來了被山中野狼啃噬殆盡的半幅殘軀。

從此以後,副將一蹶不振,終日醉酒,最後戰死在了北戎山裏。

淩冽長舒一口氣,顫抖地放下了手中琉璃盞,他眉色沈郁,一看就是心裏壓著大事。元宵熟悉的王爺,素來都是喜怒不形於色,即便在軟禁中,也沒有這般難看的臉色。

其他事上,元宵能插科打諢,但遇上鎮北軍的事,他是半句不敢多言。

見淩冽神色郁結,他心急如焚,即便心中不快,卻還是選擇到南屋外尋了個蠻國巡防勇士,他低語幾句,讓勇士盡快請小蠻王過來——

元宵抿抿嘴,一點也不想承認:那公狐貍精,其實比他會哄王爺開心。

○○○

巡防的小勇士去得很快,也原原本本稟了元宵的話。

只是伊赤姆這邊的事情棘手,摩蓮城的城主對烏宇恬風忠心耿耿,但就在阿曼莎歸來、伊赤姆大叔派人前往邊境時,他卻突然害了急病。這位城主手底下四五個兒子,心思各異,一時城內風聲鶴唳、草木皆兵。

城主夫人徹底沒了主意,正好碰上伊赤姆派去打探消息的人,便急急將這事兒遞了回來。

摩蓮城不大不小,但位置要緊。

再往南黑苗聚集,又緊挨著蒲幹國,如今城主急病,讓乾達勾結黑苗巫首的事變得更加錯綜覆雜。即便烏宇恬風念著淩冽,但他也要分輕重緩急,只能壓下心中焦躁,耐著性子與幾位首領議事。

淩冽不知元宵背地裏有這麽一出通風報信,想起從前事,他心情難免要差、精神也不濟。

在南屋歇了一會兒,淩冽就懨懨地讓元宵推他回樹屋,晚飯沒用幾口,便早早洗漱了歇下。元宵心疼不已,又在心裏暗暗編排起沒有過來看王爺的烏宇恬風——

什麽要緊事兒能比王爺重要?

前兒還當王爺是心尖寶貝似的要死要活地疼著,這會兒得了人,就不那麽上心了!

哼!男人的嘴騙人的鬼,果然就一點兒也不能信任蠻國的王八蛋狐貍精!

元宵著實冤了烏宇恬風,他從殿閣出來就一步不停地趕,可惜五部首領對黑苗和馭屍術的事上心,硬是拽著他聊到天黑,他晚飯都沒顧上吃,就直撲樹屋內。

淩冽已經歇下,烏宇恬風看著他壓著的修眉,心口隱隱發痛。

他湊過去,第一次擠上了那張軟榻。

在軍中,兩人一早同床共枕,拔營回來時,他還沖淩冽開玩笑稱,想將那張寬大彌勒榻搬入樹屋內。可實際上,回到樹屋後,他就規規矩矩地睡了前屋牦牛皮,一點兒沒厚著臉皮去央淩冽共枕席。

不是他要當登徒子、趁人睡著偷香。

而是側臥在榻上的淩冽,用絮絲被裹緊了自己,整個人蜷成小小一團,眉頭壓著,眼皮下的眼珠子亂轉,一看就是沒睡安穩。而且,烏宇恬風進來時,淩冽明顯被魘著,整個人都在微微發顫。

烏宇恬風從後面連著被子擁緊淩冽,輕輕哼起一首柔婉的小調。

這是從前,他偷偷從鳳容阿娘那兒偷學來的。

他沒有被母親哄過,長到六七歲,才偶然間看見——鳳容阿娘摟著熟睡的阿兄,手掌輕拍著阿兄的後背,哼著這首哄孩子入眠的小調,笑得幸福而滿足。

而在他懷中的淩冽,聽著這小調,翕動的睫簾漸歇,壓著的眉心也舒展開來。

就在烏宇恬風以為淩冽要沈睡時,懷中人忽然舔了舔唇瓣,呢喃了一句,“恬恬……”

不是中原官話,也不是淩冽曾經模模糊糊說出的一句“甜甜糕”的那個“甜甜”。

而是他的名字,他的苗語名字。

是他所有的親眷,甚至是六歲上給他賜名的大巫,都從未喚過的昵稱:恬恬。

作者有話要說:阿恬為啥一個苗疆人會有黑皮和金發碧眼從這一章往後開始解釋~

今天我們的哥哥即使是睡著了,也是甜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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