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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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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起的那點尷尬與混亂, 被元宵的一聲尖叫終結。

直到淩冽穿戴整齊、束上新的發冠, 元宵的哭聲也沒止歇。淩冽從銅鏡中看著身後抽抽噎噎的小管事,無奈道:“……別哭了。”

元宵委屈地打了個哭嗝兒。

淩冽:“……”

大帳外,烏宇恬風被伊赤姆大叔叫走後,影十一原本預備潛入帳內向淩冽稟明昨夜殺手之事。結果才靠近大帳一角, 頸側就傳來一陣寒意, 他敏銳地捕捉到什麽,閃身躲過那一把鋼釘, 反身躍出去——

手中的長劍鋒利,對上一個纖細的蠻國勇士。

他的手頓了頓, 極快地撤劍,“……是你?!”

索納西神色不善, 用憋足的中原官話道:“大王說、說了,不、不告訴華邑姆。”

影十一手中長劍還劍入鞘, “我只聽命於王爺。”

索納西也沒退讓, 他擋在影十一前, 學著他的口吻道:“窩也只聽命於大王。”

影十一幾乎在瞬間就動了殺心, 但想到王爺每日親自教導眼前這個不自量力的小勇士,他又強壓下那股狠厲, 耐著性子解釋, “你們大王的命令是你們大王的命令, 但我們王爺也需要知道這些消息。”

索納西卻不準備繼續同他廢話,手中的鋼釘已不客氣地打過來。

影十一在心中暗罵了一聲“蠻子”,一邊讓其他影衛不要冒然上前, 一邊只將那小勇士從大帳旁引開,兩人的身影一前一後地消失在樹林中。

午後,淩冽小憩了一會兒。

百越國慘敗, 一時戰意消退,在偷襲兩次劫掠嶠烙不成後,便撤出了他們布置在鳳靈塢和凰鳴山上的殘兵。將所有的部隊都集結到了桂山之上。

桂山地勢易守難攻,恰好可供百越固守。

伊赤姆和烏宇恬風商議後,原定乘勝追擊,將大軍往前推進到桂山下,然後再想辦法攻山、奪回原本屬於桂山兩部的領地。結果,未等他們動作,營帳前就來了一個自稱是百越使節的人。

雖說是使節,但他沒有隨從,也沒帶任何求和文書,只戴著銅面具說他有幾句話要單獨對烏宇恬風說。

烏宇恬風低頭思慮了一會兒,心中轉出個心思,不顧伊赤姆的阻攔點點頭,“這邊請——”

那人跟著烏宇恬風走入大帳,正要說話,卻見帳內彌勒榻上倚著個美人,他楞了楞,立刻後撤兩步,做出個防禦的姿勢,“我說過,是與您‘單獨’談。”

烏宇恬風不以為意,他先轉過身去,甜甜地喚了淩冽一聲,“霜庭哥哥。”

淩冽同樣也有些吃驚,他剛睡醒,墨發披散,身上只有一件中衣。他將錦衾微微拉高,揚了揚下巴,壓低聲音問,“這誰?”

烏宇恬風嘿嘿一笑,忽然板起臉,裝出一副兇神惡煞的樣子,鬼扯道:“這鍋啊,似會次人的大妖怪!”他比劃著湊過去,“啊嗚一口,就會把人整個次掉!鍋鍋你怕不怕?!”

淩冽挑眉,越過烏宇恬風的肩膀,看清楚了那人臉上戴著的銅面具。

他嗤笑一聲,“幼稚!”

烏宇恬風樂了,咯咯低笑兩聲後,才正色道:“這人自稱是百越國來的使節,想單獨同窩說幾句話,窩信不過他,鍋鍋幫我掌掌眼。”

淩冽丟給小蠻王一個白眼,這還差不多。

烏宇恬風知道他這是答應了,便斂去臉上的笑容轉身,“你自稱是百越使節,怎麽連他是誰都不知?”

銅面具之下的眼珠轉了兩圈,最終肩膀微微耷拉下來,他單膝跪下行了苗人大禮,才坦言道:“還請大王見諒,家主人的身份尷尬,這些年遠離陸地,消息一時沒那麽靈光。”

他這麽一說,烏宇恬風便有了猜測,試探地問了句,“大王子?”

銅面具搖搖頭,“家主人說過,百越國的王子,只有嶠烙一位……”

“如此,起來說話吧。”烏宇恬風坐直,順便將淩冽垂在外面的一只手捉過來輕輕摩挲著,外人在場,他沒有太過分,只用指尖輕輕撓著淩冽的掌心。淩冽也不好發作,只能不滿地瞪他。

銅面具卻不起身,有些執拗地重覆了一遍,“您、您既然知道家主人身份,還請您尋個只有您……”

“喬伊希久在海上可能不知曉,這位是我的王妃,”烏宇恬風輕輕晃了晃淩冽的手,語氣有些驕傲,“是我前不久剛從中原擄回來的。”

“……?!!!”銅面具驚訝得眼睛都要掉出來。

烏宇恬風更高興了,他動了動嘴皮子——反正他說的苗語淩冽不能完全聽懂——信口胡謅道:“他身子不好,黏人得緊,是一刻也不能離了我的。”

淩冽:……

似乎怕銅面具不信,烏宇恬風還十分不要臉地將他們握在一起的手擡起來,在他面前晃了兩下。

銅面具噎住。

半晌後,他訥訥起身,勉強接受。

反正榻上那位身形纖細、皮膚白皙、眉目如畫,一看就並非南境苗人,時間緊迫,這兩人看上去如膠似漆、難舍難分的,反正中原人不通苗語,他便坦然將他們家主人的計劃和盤托出。

嶠烙之上,百越國還有一位年逾二十的大王子,名喬伊希。

據傳,此人生母是個奴隸,相貌生得十分醜陋,老國王是喝醉了酒才有了這個孩子。之後喬伊希的身份尷尬,成年之後就主動離開了部落、遠渡重洋,一直來往穿梭在南洋上。

這種傳聞騙騙一般百姓還成,南境蠻國並不如中原那般重視身份地位。

若真喜歡,身為百越國的一國之主,大可以廢除其奴隸身份,即便不做正妻、不做側室,也可以在宮闈中找到合適的位置,斷不至於無名無分。

而所謂的喝酒、相貌醜陋,更是無稽之談,若真是貌醜之故,大可以在孩子出生前就引產,何必等到孩子長大成人,再來嫌惡?

何況,淩冽這些日子在南境生活,發現苗人不似中原。苗人崇尚一夫一妻,即便蓄奴,男人也很少在有妻子的前提下,同家中女奴發生什麽。若真有忍不住偷吃的,妻子也會先同丈夫一刀兩斷,根本不似中原妻妾成群。

他一邊連猜帶蒙地聽著烏宇恬風和銅面具說著,一邊思慮這位百越國大王子身上的疑點重重。

銅面具說完,烏宇恬風想了想,最終嗤笑一聲,“哦,我還以為喬伊希當真對王位不感興趣。”

“……家主人的商船會在附近停留三日,您若是考慮合作,可以此信號彈為訊。”

銅面具不敢久留,急急忙忙地在案上留下了一枚小小的信號彈後就飛快離去。

大帳的簾子很快就又重新放下來,烏宇恬風盯著那枚信號彈看了片刻,轉身,又喚了句“霜庭哥哥”。

他的表情看上去有些覆雜,說不清是落寞還是沈郁,總之是沒了剛才的好心情。

淩冽窩在錦被中,元宵鋪的這張床還是厚了一點兒,晚上睡著剛剛好,可白天天氣熱起來,悶在裏頭不多一會兒就出了一層薄汗,他忍了忍,最終還是擰了一把小蠻王的臉,“……別撒嬌。還有,別壓著、我要換衣服。”

烏宇恬風動了動,卻沒有讓淩冽自己換,而是殷勤地起身,如他承諾地伺候上淩冽,“窩幫鍋鍋拿衣服!”

等淩冽披上外衫、高束起長發,外頭卻又傳來蠻國勇士的通傳,說是“又”有百越國的使節前來。

銅鏡中的烏宇恬風明顯扁了扁嘴,淩冽聽見他小聲嘟噥了一句“怎麽又來”,而後便有些不情不願,磨蹭著等淩冽放下木梳,才依依不舍地從淩冽身邊離開。

這次,與之前單獨前來的銅面具不同——

站在帳外使節有四五人,為首一個是個寬和的圓臉老者,他說話的態度不卑不亢,手中捏著羊皮卷,裏頭提綱挈領地寫明了百越國能夠接受的條件,還命人扛上了一些賠禮。

大約是唯一的兒子還捏在蠻國手中,百越老國王並不想與他們長久地耗下去,提出來願意賠款,並且讓士兵們退回到原本的邊境上。

而且,只要嶠烙能平安,老國王承諾,他會讓出一整座桂山。

老者說完,也沒要烏宇恬風立刻表態,他放下手中的羊皮卷,指著端上來的幾口大箱子道,“這些都是我家大王從南洋搜羅來的珍品,算是聊表心意。”

說完,他便帶人離開,三日後再來。

箱中都是五彩琉璃、洋火、飛鳥鐘之類稀罕玩意,東西不大卻都精致,即便不用,拿出去販售也能換得好大一堆錢。烏宇恬風彎腰,從中摸出了一串百八真珠,上面的珍珠顆粒飽滿、幾枚紅寶間石艷色正好。

他嗤笑了一聲,心道:那老頭還真是不惜血本。

將那珠子隨手一扔,烏宇恬風拍了拍手,“搬下去,大家夥分了吧——”

勇士們歡呼起來,立刻搬起箱子朝營中走。

而烏宇恬風站在原地沈吟了片刻,還是留下伊赤姆大叔,兩人沿著中軍帳外的一條小溪慢慢踱步,夕陽的餘暉緩緩灑落整片鳳靈塢,那些彌漫在河道中的桐油還沒有完全消散,整個河灘在金燦燦的晚霞中顯得有些臟汙。

那亂七八糟的樣子,恰如烏宇恬風此刻的心境。

他撇撇嘴,將一粒小石頭踢入河中,“比起喬伊希,老師,其實我更希望嶠烙那蠢貨繼承王位。”伊赤姆剛想開口,烏宇恬風卻又懊惱地補充一句,“但是,嶠烙他弄傷過哥哥,還殺了我不少子民,我真的很想弄死他。”

伊赤姆飛快地眨眨眼,而後他笑,“您還是做出了決定。”

“是啊……”烏宇恬風往前走,“如果是幾年前,無論是喬伊希還是那老東西,他們的條件我都不會接受。我會打到百越國首都去,讓妄圖覬覦我國土地、傷害我子民的人付出慘痛代價。但現在、現在我……”

“現在您有了顧慮。”

“哥哥身體不好,軍中風餐露宿的,我不想哥哥跟著我這樣幾個月、幾年的吃苦。”

伊赤姆心裏好笑:那位王爺可是大錦戰神,若非遭人設計全軍覆沒、殘了雙腿,他從前打的仗可一點兒不比你少,哪會怕什麽軍中生活。

實際上,他也同意不再繼續打仗,國人雖勇,但先後同中原、百越開戰,不利長久,“也好,百越內亂,我們正好休養生息。”

烏宇恬風點點頭,踩著細砂挪了兩步後忽然又懊惱地暗罵一聲。

伊赤姆被他嚇了一跳,“怎麽了?”

“剛才那幾個箱子!”烏宇恬風著急地轉頭就跑,“我應該給哥哥先看的!萬一他有喜歡的呢!”

伊赤姆楞了楞,而後搖搖頭:……這傻小子。

○○○

午後,按著約定,元宵推著淩冽去教索納西。

可他們到地方等了許久,都沒見到那個羞澀靦腆的小夥子。

索納西向來守時,而且每一次他都會提前很久等在他們練習的那片小樹林,在淩冽來之前就努力地自己進行一些準備,可今日他們多等了一刻,卻還是沒見到半個人影。

“嘖,他才學了幾天吶,驕傲自滿的,”元宵抱怨,“王爺,我就說蠻子都不講信譽。”

“別瞎說,”淩冽不讚同,索納西勤奮而努力,“我們先回去,然後你去尋個人問問,別是出了什麽事。”

元宵看著漸漸黯淡的天色,“哦”了一聲後,連忙將淩冽推回到大帳中去。

而淩冽想著想著,思緒忍不住又飄遠到了今日所見的銅面具和後面來的百越國“使團”身上。前者明顯是來自百越國那位生母出身低賤、身份尷尬的大王子,後者則明顯來自救子心切的老國王。

他雖不知小蠻王最終如何決定,但多少從小蠻王留下了信號彈,卻分發了那幾箱贈禮的態度中,看出來了一些端倪——烏宇恬風似乎準備同那位大王子合作,趁機將整個百越國攪個天翻地覆。

遠交近攻,敵國亂、本國昌。

這些道理淩冽相信小蠻王懂,但他沒見過那位百越國的大王子,不知他的性格是否同嶠烙一樣愚鈍。若是和嶠烙一樣的蠢貨,那這樣的人是比較好控制,承繼王位後、將來許多年百越也不會變成蠻國的威脅。

但,若此人胸有韜略,將來內亂平定,必定勵精圖治,百越若強,便會成為蠻國的肘腋之患。

淩冽想了想,依稀記得自己帶來的書中倒是有幾本談及百越國的,他便挪到書箱邊翻找起來。

元宵識字,對內容卻並不關註,書箱收得整齊,但沒有多少條理,地志放在傳記旁邊,話本又和史鑒放在一層,淩冽皺著眉翻了兩層後,又看見了一堆明顯不屬於他的畫書——

那些書上沒有多少字,一頁頁都用刻版印著圖畫,講的都是民間有意思的故事。

這樣的畫書宮中沒有,但淩冽在北境的時候卻在郭雲老將軍家裏見過不少,老將軍說,都是從前買給家裏兩個小子讀的,保存得都還不錯,將來等小孫子長大點兒,還可以留給他看。

想起郭家那個剛剛會說話,會握著大人手指頭咯咯笑的小嬰兒,淩冽唇邊閃過一抹笑,然後他隨手撿起一本較鮮亮的翻了兩頁——

這書的封皮子質地柔軟,上頭畫著層層疊疊的各色紗帳,紗帳後面若隱若現地藏著兩個小人。

淩冽沒多想,漫不經心地翻開一頁,結果,乍然闖入眼簾的就是一個只有上身穿著衣袍、攀在廊柱上的清麗男子,而他身後,還站著一個形容神態十分動情、同樣只有上身穿著衣袍的男人。

“……”

淩冽就算再遲鈍,也明白了這書到底是什麽。

他不知舒明義這是為了撩撥他家小管事的故意為之,還是軍漢子買書時不仔細,總之這書看上去還很新,也不知元宵看過沒有……

正在他面色通紅地胡思亂想時,烏宇恬風已十分熱情地抱著一大個箱子闖進來,“鍋鍋,你看看這裏面有沒有你喜歡的!都是窩好不容易搶回來的!鍋鍋你挑完了我還給他們……”

淩冽被他嚇了一跳,手裏的書“啪”地一聲掉了。

烏宇恬風放下箱子,沒有多想,見淩冽書掉了自然想幫忙撿,結果他才靠近蹲下,淩冽就急了,忙伸手過來搶,聲音也陡然尖銳,“不許碰——!”

小蠻王被嚇了一跳,眼看淩冽都要從輪椅上掉下來,連連手忙腳亂地接人。

兩人撞在一起,烏宇恬風怕淩冽摔著,主動墊在下方,淩冽被他抱住,倒先摸到了那本孽書的封皮。偏偏烏宇恬風和他之間毫無默契可言,小蠻王見他面紅如殘陽,還以為他病了。

“鍋鍋你臉好燙,是不是中暑了?”

說著,他想摸一摸淩冽的額心,淩冽卻只想趕快脫開,結果手一推、那書就掉下來,“啪”地一聲,穩穩當當落到地上,大辣辣攤開正中間一頁——

畫中兩個小人疊坐,動作與此刻的他們並無二致,只在神態上稍有分別:上頭的小人,滿眼春|情、臉色紅綃;下墊著那位,則大汗淋漓、神情沈湎。

畫面鋪滿了整個橫頁,且筆觸細膩大膽,不似尋常畫師只求形似,這位畫師的線條寫實、用色豐富:紅彤彤的廊柱,掛滿了紫藤的藍色天穹,還有兩人身上明顯已纏繞在一起的淩亂綠水青服。

淩冽僵住。

而小蠻王懵懵懂懂地看了一會兒,卻小聲在他耳畔問道:“鍋鍋,什麽叫隺鳥交聖頁啊?”

作者有話要說:*鶴交頸,請諸君自度娘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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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我們的恬恬也在求知若渴呢~

恬恬:哥哥,這個是什麽吖?~

淩冽看著小蠻王翠綠的眼瞳,臉整個紅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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